小橘在沙发上呆呆地坐着, 目光放空，好像被谁定在了那里。
这个时间她通常会用来打游戏，但今天实在没有娱乐的兴致。
两个中介则在一旁跟小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问起她的模特生活。
要聊这个，她就难免要想起人，但是这两个人又是她的粉丝，她不好让人失望，只能强打精神回答。
奶奶到得很快，她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路上还催促司机开快一点。
她虽然相信猫的信用, 却不太相信猫的耐心。
好在对方并没有走，一直等着她。
奶奶到的时候，徒弟自告奋勇说下去接人, 拿走了钥匙, 没过几分钟, 两个人就一起上了楼。
头发花白的老人见到猫的第一眼, 面上的焦急和担忧之色迅速褪去, 隐隐松了口气, 她快步走到猫的面前，看着对方无精打采的小脸，心里疼惜得要命。
“哎唷我的宝贝小橘啊, 你吃早饭没呢？奶奶给你带了包子, 要不要吃？”
一种莫大的委屈突然侵袭了小橘的心，宛若涨潮时汹涌的江水，猛地拍打在堤岸上, 把看似坚固的防线瞬间摧毁。
小橘小跑着扑到人怀里，五官皱巴巴的, 只是挤不出一滴眼泪，闷声说：“饿了，我早上喝了粥，没有吃饱。”
奶奶拍了拍她的后背，神态慈祥地说：“来，包子还热乎呢，是你最爱的牛肉馅。”
她从随身背着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三个包子，摸着还烫手。
小橘打开袋子，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就是她们最近总去的那家早餐店的包子。
她觉得心里闷闷的，又仿佛舒坦许多，就像是沁饱水的海绵，被一双手捡起，拧掉了其中的水份。
虽然还很潮湿，却不再向下滴水。
“你们看了几间房了？”奶奶问。
“就看了这一个，别的还没看。”蒋萍回答道。
奶奶四处走了一圈，“嗯，装修还不错，该有的大件都有，就是客厅小了点，不够跑的。”
“还有别的房吗？”
“这个小区还有两套能看。”蒋萍说道。
“那一会儿咱们再去看看另外两套。”奶奶假装在认真帮忙，提供建议。
小橘几口吃掉了包子，嗯嗯了两声，情绪这才上涨了些许。
第二套房，是很标准的现代简约风装修，以黑白灰三色为主，用了很多的大理石，小橘看了一会儿，觉得风格不是很喜欢。
第三套是一室一厅的，布置还算温馨，但比不上第一套那个田园风。
奶奶忽然说：“也快到中午了，要不咱们先去吃饭吧。”
“就算看房也不用这么着急呀，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好的，签合同还要时间呢，你走得这么急，连衣服都不带，没有换洗的怎么办？”
她语气诚恳极了，仿佛全身心地为小橘着想。“要不晚上还是跟奶奶先回家住，明天也能继续看，多看几套，等看到合适的，奶奶帮你搬家，好不好？”
小橘再次想了想，觉得奶奶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她对独自生活是完全没有头绪的，什么都要摸索，虽然去浏览器里搜了搜，但也不太明白一个人住到底都要准备些什么。
有奶奶帮着参考，让她的思路一下都清楚不少。
“好吧。”她说。
奶奶加上了中介蒋萍的好友，悄悄给她转了两百，作为耽误时间的赔礼。
嘴上说着：“那就先分开吃饭，等下午的时候，咱们再看其他地方的。”
实际上已经告诉人家不用再来了。
生意没做成是常有的事，但红包很稀有，蒋萍本来不想收，但奶奶强行看着人家收了才肯松口。
蒋萍就把这钱分了，给徒弟转了一百过去。
小区旁边就有一条小吃街，奶奶挑了一个烤肉店，上了人更少的二楼，选了一个小包厢。
主要是一会自家孙女就过来了，总得有个隐蔽的地方说话，不能大庭广众地聊。
她可真是操碎了心。
说到吃肉，猫就很开心了。就算全世界都有错，食物总是没错的。
她拿起菜单，认认真真地挑选自己要吃的肉。
嗯……雪花肉，牛肋条，有牛舌哎！来一份，烤菠萝，这个也要，还有鸡翅，芝士玉米……
小橘兴致勃勃地挑完自己想要吃的东西，把菜单递给奶奶，后者选了几道蔬菜，就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
小橘吃过烤肉，但没吃过这种，烤盘边上还有两个分开的凹槽。
中午的人不算太多，她们的菜上的很快，奶奶表示不用帮忙烤，对方就走了，走之前往那两个凹槽里一个倒上蛋液，一个倒上芝士玉米。
“神奇！”小橘哇了一声。
奶奶没让小橘动手，自己夹起肉放到烤盘上。
烤肉冒出的烟气被上方的铁管吸走，滋滋的油声伴随着香气一起环绕在猫的耳边。
她眯起眼睛，喝了一口芒果奶昔，再抬眼却冷不丁看到帘子被撩起来，一个过分熟悉的人就站在门口，朝她望了过来。
小橘：！！！
她急得要开口说话，却忘了嘴里还有奶昔，冰凉的液体一下呛进气管，害她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咳嗽。
水从鼻子嘴巴一起往外喷。
啊啊啊啊啊！
她咳得满脸通红，嗖嗖抽了两张纸出来捂住自己的脸，把这片狼藉擦干净，断断续续地说：“你怎么，怎么在这儿？”
“奶奶！”
小橘猛地回头瞪向对面坐着的老人，控诉着说：“你告诉臭姐姐了？”
奶奶端出一副她最常见到的慈爱笑脸，“有什么事，把话说开了就好了嘛。”
“你们聊啊，我出去走两圈。”
说完，她就起身慢悠悠地晃了出去。
小橘狼狈地咳嗽着，别过眼，不想把视线分给那个人，低头却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只手，手里还拿了几张纸。
她哼了一声，扭过身子，往座位里面蹭，一直蹭到最深处，自己又去抽几张纸擤鼻子。
“你说我不要你了。”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语气复杂，“我不是很明白。”
莫惊春轻声说：“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能告诉我吗？”
假惺惺！
小橘又哼了一下，打定主意不和人说一句话。
莫惊春坐到另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一根头绳，把散着的发丝绑在脑后。细白的指尖慢慢将袖口挽起，露出光洁的小臂，她拿起烤肉夹，熟练地给肉片翻面，免得烤糊了。
“不想和我说话？”
她的脸上没有笑意，沉静得仿若风雨来临前的海面，语气却仍旧十分轻柔，宛若在念睡前故事。
“昨天上午的时候，我们之前的相处还和平时一样。来的路上，我问过你最近交的朋友，只有兔宝在昨天和你聊天了，你们聊的是合同有关的问题。”
她轻轻地问：“这是原因吗？”
小橘伸手捂住耳朵，把尖尖的毛绒耳朵压成一张软软的毛绒小饼。
眼睛也闭上，主打一个不听不看。
莫惊春：“培根熟了。”
长条的培根熟透后颜色暗红，上面还有一个个小小的气泡，它被夹起，放到空盘子里面，又被推到猫的面前。
后者的鼻子动了动，又动了动。
她睁开眼睛，松开捂住耳朵的手，被压扁的耳朵倏地回弹，像是软软的蜂蜜蛋糕。
培根就静静地躺在盘子里，冒出的热气似乎在向她招手，对她说：“快来吃我……快来吃我……”
小橘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有无形的胶水，把她的眼睛固定住，让她只能望向一个方向——培根所在的位置，根本无法转动眼睛，摆脱掉这种引力。
一双筷子被放到她手边。
拿它的主人有着精心修剪的指甲，左手中指上长着一颗小痣。
小橘看到它，蠢蠢欲动的手瞬间安分下来。
她再度把脸转到另一边，盯着墙上的贴纸发呆，在心里数花瓣的数量：一个、两个、三个……为什么一直看我！可恶的人！五个、六个……讨厌，臭姐姐，以为给我烤肉我就会原谅她吗，不可能！四个、六个、七个……
莫惊春安静地把烤盘上的肉都烤好，用剪子剪成小块，一一夹到空盘里，再往上面放上两块菠萝。
过了片刻，她缓声说：“你觉得是我有问题，做了一些错误的事，但我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如果是合同的问题，你可以和我说。还是说，有人在你这里说了我的坏话？”
放在桌上的左手食指轻敲了两下桌面，她挑了下眉，故意道：“是奶奶吗？”
“才不是！”小橘没忍住大声反驳，瞪了这人一眼。
“那是什么原因？”莫惊春冷静地问。
反正已经开口了，小橘索性不再憋着，气冲冲地瞪着她说：“你自己做了什么，还要我来说吗？”
莫惊春点了下头，诚恳地道：“很需要。”
这幅表情看得猫更生气了，就好像多无辜似的。她磨了磨牙，“好啊，那我问你，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想要我去做模特？”
莫惊春再次点了下头，“是的，你很漂亮，所以第一眼我就看中了。”
“哈！”小橘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继续追问道：“之前是不是你联系奶奶，让她把我带走的，不是奶奶自己说要带我去她家里？”
莫惊春：“是我特意让奶奶来的。”
小橘激动地说：“你看！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充满怒火，恨不得冲上去咬对面人一口。
莫惊春回味了一下这两个问题，没找到关联在哪儿，“我还是没明白，能详细一点说吗？”
说话间，她还不忘了把烤好的菠萝拨到温度更低的锅边。
小橘头顶冒出三个问号，睁大了眼睛反问：“你是在故意气我吗？”
“真的没有……啊，我好像明白了。”
一道灵光在莫惊春的脑子里闪过，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认为，我们之间只有雇佣关系，走秀结束后，我把你送到奶奶家，是关系结束，不要你的表现吗？”
小橘：“你还说你不知道！”
她气鼓鼓地盯着人，尾巴炸成一条蓬松的棉花糖，瞧着几乎要比身子还粗。
莫惊春有点想笑，又很无奈，她揉了揉额角，叹息般说：“为什么会想到这里去了。”
她正了正色，很是认真地说：“我让奶奶带你回家，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最近加班太忙了，没有时间能陪你，怕你觉得无聊，奶奶又不肯在别墅里住，所以只好让你跟着她一起走。”
“如果我们是雇佣关系，公司雇的模特那么多，为什么我不把她们都带到别墅里同吃同睡，只要你一个呢？”
小橘的立场毫不动摇，根本没有相信的意思，“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们都有自己的主人，才不会和你回去！”
莫惊春：“我也没有问过她们，不是吗？”
她专注地凝视着猫，“我已经有你了，不会再有其他兽人。”
猫冷哼一声，双手环胸，下巴微微扬起，目光有些嘲讽地说：“有我？你从来没说过养我，做我的主人，这算什么有，我们之间根本就不是饲养关系，你只是在利用我帮你工作而已。”
“工作完成以后，就直接把我甩开。其他兽人模特都有拍照的任务，我却没有，原因更简单，因为我只是一次性的！”
她说着说着，忽然梗了一下，语气不再那么尖锐，眼睛也垂了下来，“其他的兽人都有自己的主人，他们会帮自家的兽人撑腰，我没有，所以只能被欺负，被你随便丢来丢去。”
猫的尾巴慢慢垂了下来，游到身前，被她抱在怀里，“归根结底，只有我没人在乎，没有人爱。”
莫惊春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如果你是这样想的……我永远也不会做你的主人，我们也不会是饲养关系。”
猫的瞳孔微微缩紧了，面上的神情有些茫然，嘴巴也微微张开，整个人僵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能听到这样一番话。
——“因为在我这里，我们是平等的个体，没有谁主导谁，谁‘养’着谁的说法，它本质上是一种精神禁锢，让另一方失去自我，成为附庸。”
莫惊春用不大但清晰的音量说道：“我想要你永远自在、自主地生活，有自己的想法，能自由地尝试任何事，而不是听谁的话，听我的话，去改变自己，委屈自己。”
“如果你想要的是主宠关系，那我没有办法给你。”
她娓娓道：“签合同是保障你自身利益的一种方式。我并不否认初次见面的时候，只有想要聘请你做模特的动机，但在医院，我就已经决定要把你带回家中。”
“如果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作为员工，公司提供住宿，你会有自己的一间宿舍，而不是和我住在一起。”
“把你留下，出自我的私心。”
莫惊春抿了下唇，低声说：“我不是个擅于表达内心想法的人，因此造成的误会，完全是我的过错。”
“但希望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过想要抛弃你、不要你之类的想法。”
小橘怔愣地望着对面坐着的人，精致的妆容只能勉强遮住她眼下的青黑，明显的睡眠不足让她瞧着有些疲惫，但温柔坚定的神态却使得她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她深棕色的眼眸里除了专注，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在其中盘旋不休，却复杂难辨。
小橘呆呆地开口：“所以，这是个误会？”
“是我的错。”莫惊春说，“我很……很喜欢你。”
最后三个字像是被风卷走的落叶，轻飘飘得好似没有重量，却拥有无法忽视的色彩，在人的心里留下一道痕迹。
“我们之间相处的模式，还不够证明这一切吗？一个人的举动是否出自真心，或是假意，你有足够的分辨能力，我不觉得如果我的所作所为全是假装的，可以骗过你。”
小小地恭维了一下，莫惊春继续说道：“我只是，非常在乎你的想法和心情，担心你会有一丁点的不适，担心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不能给予你更多陪伴，所以才做出决定，让奶奶前来。”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含义。”
隐晦的夸赞，让小橘有点心花怒放。她不得不承认，人说得还是有一点道理的，尤其是最后一段话。
就是因为这样，自己的反应才会那么大。
小橘完全无法接受她判断失误了，人类根本就不喜欢她，对她的好是假装出来的，她受到了欺骗，而自己毫无察觉。
这种事怎么可以发生在她身上！
之前轻信了黄石泉山的宣传，已经让她很窘迫了。但这还可以推给两个人没有面对面交谈，只有文字交流，让她不好分辨。
可人类是和她朝夕相处的，如果这也判断错，她真的不想面对这一切。现在知道这完全是误会，她一下就松了口气，心里的抗拒也迅速消融了。不过愧疚是肯定不会有的，就算是误会，罪魁祸首也是人，要不是她做错了事，自己会误会吗？
抖抖耳朵，小橘谨慎地没有松口，紧绷着脸说：“我还是不太能相信你。”
“虽然你说得很好，我大概也能理解，但是！问题的关键还是没有解决。”
莫惊春真挚地道歉，“是我的错，问题都出在我身上，是我没有早点解释清楚。”
“是的，就是你的问题。”
小橘眨了几下眼睛，尾巴小幅度地在手中扭动，她轻轻地说：“如果你能每天对我说一遍喜欢我，爱我，允许我舔舔和亲亲，或许这种误会就不会发生了。”
“就是因为我得到得太少，心里没有足够的安全感，才会想得太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