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心里无精打采, 它钻回帐篷里，看人挂蚊帐，自己则抱着车厘子吐核。
过了一阵它才发觉, 用现在的形态来啃车厘子，不是一件好事，它的牙适合撕扯，而不是咀嚼。
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盒子推到一旁，变回人形，拿起准备好的睡衣套上。
她抬手搓了搓脸, 让自己的表情得到些许控制，掩盖掉心中的沉闷。
好在她的演技是无师自通的天赋本领，双手放下来时, 面上的神情就变成了平时那种浅淡的愉悦。
蚊帐的四角被挂在帐篷的挂钩上面, 做完这一切的人重新钻进蚊帐里面, 将底下的边缘抻开, 压到床垫下, 接着再铺了铺枕头。
全部忙完后, 她解开盘上的头发，微卷的栗棕色发丝垂落至肩膀，细白的五指插入其中随意抖了抖, 将卷在一起的发尾抖开, 腕上的珠链向下滚动，反射出柔白的光。
“姐姐来吃车厘子吗？”
莫惊春循声转头，角落盘腿坐着的少女正捧着一盒紫红色的车厘子向上举了举, 淡粉的舌尖舔过唇瓣，卷走上面殷红的汁水, 却没能抹去同样艳红的唇色。
她垂了下眼，听见自己说：“那我吃一个。”
樱桃果肉软嫩，汁水清甜，和她想象的一样。
关掉照明的小台灯，两人分别躺进被子里。四周寂静，唯有些许虫鸣，和夜风吹拂，树叶振动的声音。
小橘却没能睡着，往常她睡觉是很快的，猫就是有这种本事，能快速进入浅眠状态。
但今天她失眠了。
心中的困苦让她难以安睡，并且记恨上了那个虚报广告的营销号。
如果不是上面乱说，她怎么会傻乎乎地相信，白跑这一趟呢。
在她这里，是不存在各打五十大板这种操作的，尽管自己没能分辨虚假信息，轻信了宣传，但要不是营销号说的假话，她能被骗吗？
罪魁祸首必须要承担百分之百的责任，她是受害者，不仅没有过错，还需要额外的补偿才行。
只是，这次的补偿恐怕要落空了。
她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饲主，要让它彻底埋葬在自己心中。
饲主工作已经很辛苦了，她最开始的隐瞒，是为了给对方一个惊喜，现在惊喜落空，也没有必要让人一起分担她的失落。
这是独属于猫的体贴。
这份难过的心情，就让她自己承受好了。
毕竟她是一家之主，有责任去保护弱小的人类。
小橘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向饲主，后者眼睛紧闭，呼吸清浅。
人在睡觉吗？
会不会做梦呢？
她往前蹭了蹭，猫形态时的近视，让她习惯贴近了去观察，看了一会儿，思维便发散开来。
她是很少做梦的。
以前的梦也记不太清了，只是有时候饿着肚子睡觉，小橘会梦到雨天，梦到自己被丢出来的那天。
现在回想起来，并不是一场大雨，可对当时的她而言，却足以夺走她身上的体温。
怎样找到避雨的地方，找到可供休息的小窝，是一项考验，随后的生存，又是一项。
捕猎是猫的本能，可成功率却要靠经验积累。在饿了两天后，她游荡到了旁边的老旧小区，从墙角的塑料碗里吃到了一顿猫粮，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给的。
这个粮碗不是每天都会有粮，有时候是满的，有时候是空的，她有一次见到遛狗的人，放任自己的狗把碗舔干净。
狗吃得大腹便便。
新手捕猎总有各种各样的危险，被鸟雀啄眼睛，被老鼠咬中爪子，为了守护领地和其他流浪猫打架，被地上的碎玻璃和石子划伤肉垫，小心人类，小心人类的所有制品。
小橘没有做过多少梦，这些梦也全是噩梦，让她在一阵狂风、一声犬吠、一道汽笛中惊醒，随后熟练地安抚自己，重新进入睡眠。
不过她现在的梦不一样。
她前两天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人类会飞，像是超人，她就坐在人的背上，使唤她飞往世界各地，地上的山是排骨山，河是牛奶河，马路由一片片培根连接而成，房子是蛋糕垒的，床是棉花糖做的。
她就在里面吃吃睡睡，幸福得要命。
人的梦里有什么呢？会有她吗？
肯定会吧。
她想着想着，大脑逐渐放空，陷入了酣梦中。
看似沉眠中的人类却没有睡着。
莫惊春本来在半梦半醒当中，她不认床，但是认枕头，睡得就慢了一些。
迷蒙中听到猫翻身的声音，并没有在意，翻身是猫晚上会做的最不值一提的事。
过了一会儿，凑近的鼻息却让她轰然清醒。
莫惊春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她能感受到有视线落到自己的脸上。
在看什么？为什么看我？
她不敢动。
猫靠得太近，彼此呼吸交缠，中间的一小块空隙仿佛要燃烧起来，空气升温。
她难以自控地开始想象对方的样子，并在脑海中很快勾勒出具体的画面。
少女的眼眸在黑夜中泛着微光，头发凌乱地散着，小巧挺立的鼻子下面，是看起来过分柔软甜蜜的双唇。
它们品尝起来，会是樱桃味儿的吗？
莫惊春迅速掐灭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并在心里唾弃自己。
可幻想依旧在继续。
小橘会用什么姿势？是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还是两条腿都蜷着，像是婴儿一般；她的手会如何摆放？松松地握成拳头抵在脸侧，亦或是放在肩头，胸口？
她一向不爱盖被子，或许是骑着，把大腿露在外面，睡裙卷到腰上，白皙的皮肤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分明。
这部分的想象，有些过于旖旎了。
莫惊春立即断开念想，不再继续。
参杂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想法，让简单的画面也染上难以阐述的氛围。
可莫惊春不喜欢。
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动，但至少应该控制自己的思想，这种近乎意|淫的情况，是她无法接受的。
在她看来，它完全是对另一方的不尊重。
她控制着自己，迅速清空了大脑里的想象，强迫自己忽视近在咫尺的温热鼻息，开始反复默念古诗词，借此清心。
却忘了自己完全可以假装翻身，背对过去，不必硬着头皮承接此份甜蜜的折磨。
她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睡觉很沉。
只要能睡着，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醒过来的时候，猫的睡姿一如既往地豪放，身体好像是可以随意扭曲的橡皮泥，总能摆出稀奇古怪的姿态。
让莫惊春自叹不如。
她没打扰小橘睡觉，轻手轻脚地起来，出去洗漱去了。
睡懒觉是每一个假期的特权。
猫是被空空的胃叫醒的。
过惯了顿顿吃饱饭的日子，饥饿就迅速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她砸了咂嘴，睁开双眼，依稀只记得昨天做了个美梦。
帐篷内空空如也，小橘坐起来，照例先抻了个懒腰，把衣服穿好，走出帐篷，饲主正在摆早饭。
格子野餐布上面铺满了食物，包装上印着陶然居三个字，小橘眼眸一转，就明白了。
这肯定是饲主早上去买的。
人类看到她，唇角微勾道：“快去洗漱，来吃早饭。”
猫揉了揉眼睛，走过去给了人一个抱抱，“姐姐早上好。”
说完才去洗脸刷牙。
等她收拾好回来以后，餐点的包装盒都被打开。小笼包，虾饺，牛肉馅饼，鱼片粥……都是带肉的，她吃得高兴，昨晚的郁气一扫而空。
又不是她的错，干嘛要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明明就是营销号的错！
如果这里有孔雀，她肯定早就捡到羽毛了。
拒绝内耗自己，坚决指责他人，这就是猫的人生准则！
孔雀羽毛没有就没有吧，能被她这样优秀的小猫选中，难道还不足以证明饲主的幸运吗？
区区一个尾羽，不要也罢。
吃过早饭，小橘就下达了要回家的指令，她不想再待了。
原本莫惊春还有旅游计划，今天去逛之前没去过的另外半边园区，但猫发话，自然是以她的意志为先。
于是两人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主要还是莫惊春在收拾，小橘在一旁假装帮忙。
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中午了。
钱阿姨正买菜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快递盒。
又买了什么新东西吗？
好奇心驱使小橘当场抛弃饲主，转而跟在钱阿姨身后，看她找剪刀开箱。
盒子里是几个注入空气的小袋子，这些都是减震防撞的，钱阿姨从里面拿出了真正的商品——约有十根的孔雀尾羽，每一根都是独立包装。
莫惊春早知道此行不会有结果，所以特意下单从网上买了几根尾羽回来，今天快递刚好到了。
“虽然不是从山里现捡回来的，但也是真孔雀尾羽。”一道温柔的嗓音从旁响起，声音的主人拿起一根羽毛，拆掉包装，递到小橘面前，“给。”
小橘木愣愣地呆了一会儿，才接过这根长长的尾羽，翠绿偏蓝，长毛细密，在光下泛着金彩。
“谢谢姐姐！”她蓦然绽开笑容，“我好喜欢。”
她扑到人怀里，啾地亲了人侧脸一下，接着握紧这根羽毛，噔噔噔跑上楼去了。
莫惊春怔愣了半晌，像个没电的机器人似的，一顿一顿地抬手抚上侧脸。过了好一阵，她才想起来钱阿姨还在，轻咳了一声，假装无事发生地说：“午饭多做点肉菜。”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身为大厨的钱阿姨难道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吗？
何况菜都买完了，现在嘱咐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但钱阿姨是职业素养极高的优秀阿姨，从来不会多看，多听，多说，她只会说：“好的小姐，做三荤一素行吗？”
莫惊春已经迅速调整好了神态，平静如常道：“可以。”
亲了人一下的小橘，正在拿胶水，试图把孔雀尾羽粘到床头上。
她当然不觉得亲一下有什么，这还是兔宝告诉她的，人类很喜欢的一种互动。
她们各自有自己的微信账号，加上了好友，有些时候会聊天。
但是兔宝太傻了，完全看不懂猫在套话，她对熟悉的人实在缺乏警惕，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不过小橘并没有问什么特殊的，主要是向她了解一下宠物会做的事情都有什么。
她很喜欢饲主，想尽量给她一个完美的体验。
狗可以做的事情就太多了，叼快递，拿吃的，叼拖鞋，叼遥控器，在人不高兴的时候抱抱安慰，或者安静陪伴，做一些指令动作，陪人做游戏，时刻摆出大大的笑容……
这其中干活的部分，猫是绝对不会做的，听指令的部分，可能性也不高。
反过来让人听她的指令还差不多。
就算是排忧解难，她也要做更聪明的，更重要的，比如现在正在做的模特工作，像个傻子一样表演平地摔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猫在里面挑挑拣拣，终于选出来一条，那就是亲亲。
亲和舔差不多。
狗是很喜欢舔人的生物，手指，脸蛋，脚背，只要是人身上的部位，都是舌头能去的地方，有时候穿衣服也不耽误，衣服也能舔。
饲主现在正处于她的庇护之下，小橘不介意帮她舔一舔毛，做一下清洁，奈何人不愿意。
退而求其次，亲一下总可以了吧。
兔宝说芝芝就很喜欢亲脸，每次亲过以后还会夸她好宝贝。
饲主和芝芝是朋友，有相同的喜好很正常，她又是害羞的性格，肯定自己不好意思开口。
猫很快就理清了这里面的逻辑，并慷慨地决定把亲脸放进日常交互当中，和贴贴蹭蹭归属同一级别。
拥有如此羞怯的饲主，只能她主动一点啦。
小橘粘好尾羽，欣赏了一下，神情骄矜，不愧是她，做什么都那么完美。
“你要释放好运知道吗？不然我就把你撕碎，扔进垃圾桶里。”
她呲着虎牙熟练地威胁了一番，才下楼去吃午饭。
但到了晚上，她想要重操旧业，再去亲人一下的时候，却没能成功亲到脸。
她的嘴唇被手背挡住了。
“不能亲人。”莫惊春说。
用的口气和拒绝舔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橘不满地瞪着她：“兔宝都可以随便亲，我为什么不可以？”
莫惊春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曾几何时，她用兔宝来激励猫学习，现在倒好，遭了报应，兔宝又被猫拿来当成标靶进行质问。
上次她就问了一遍，这次又来。
莫惊春大为头痛，几乎要给兔宝下封口令，让她不要再说些奇怪的话。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是不一样的。”
她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好的解释，“兔宝成年了，所以可以做成年人做的事，你还没有。”
至于成年以后要怎么办，还是留给那时候的自己再头疼吧。
“你们人的规矩真多。”猫嘟嘟囔囔地说，“这也不可以，那也不可以。”
有了之前的反复拒绝，她这次便没有过多纠缠。
转而开始掰着指头算自己还有多久成年。
现在是八月份，她是十一月中旬出生的，十一减八，还有三个月！这不是很快了嘛！
“等我成年以后，就能亲你和舔你了吗？”她眼眸晶亮地问。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莫惊春语意模糊地说：“如果到时候你还同意的话。”
她要在这段时间内，教猫分辨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让她明白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然后就是，等她成年。
“那今天就暂时先蹭蹭吧。”
真是麻烦，亲也好，舔也好，还不都是为了让饲主感到开心。
不过这样的话，是不是洗澡也能在成年之后进行了呢，毕竟这些都属于人的规矩。想到这里，猫的心情顿时好转不少，也懒得和人计较那么多了。
她蹭了人几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莫惊春便关掉床头灯，轻声说道：“晚安。”
“晚安姐姐。”猫回了一句，不到一分钟就进入梦乡。
…………
有了希贝尔的加入，整个设计部的进程几乎快了一倍，这位大设计师，有着老辣的目光和永不枯竭的灵感，倘若缪斯女神真的存在，那她一定是女神的眷者，受到偏爱。
在她的指点下，每个设计师的实力都在突飞猛进。
希贝尔是不吝教导这些人的，她随口指点几句，对他们而言都是受益终生的经验。而希贝尔喜欢看到时尚界百花齐放的状态，看到各种灵感碰撞。
她从不担心新设计师会影响自己的地位，或许这是独属于天才的傲慢。
不管怎么说，受益者是听风公司，是莫惊春自己。
政府部门有意接纳兽人，她恰好猜中了这一点，各项流程审批都很快，连银行贷款也更松散。
到了走秀那天，她来到后台，看着忙碌的模特和工作人员们，找到正在照镜子的小橘，在她身旁静静站了一会儿。
“会紧张吗？”话出口，她自己就先笑了。
这是一句废话。
“我不紧张，姐姐紧张吗？”小橘通过镜子看她。
“我也不紧张。”莫惊春说。所有的一切都在计划当中，该做的也已经做好，接下来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刻。
外面的T台处，观众席前面，几架摄像机正等待开机工作，此次走秀将会全程直播，再经后期剪辑后，发布到官网上。
助理来找她，要开幕了。
少女冲她挤了下眼睛，目送她离开后台。
九月初的天气，温度还没有降下来，室内开着空调，从头顶吹下的冷风，却吹不散她心中的炽热。
莫惊春站到T台上，银色的耳坠反射灯光，她环顾一圈，看着被邀请来的各界人士，微微笑道：“欢迎大家来到听风的秋季新品发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