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灼从龙虎堂总部大楼内出来后, 并没有立即返回蛋壳,也不顾身上火-辣辣的疼, 随手从忙碌的青枭社众人中将阿B拽了出来。
“龙虎堂旗下有个叫天国的档口么?”盛灼低声问,从姜远的口中得知盛耀之前在那里工作,但是在她的印象里,好像不记得有这么个地方。
“额...有个叫虚妄之国的KTV,不过里面的生意嘛,老大你懂得...”阿B稍显出了点羞涩, 挠挠头,“因为这个名字有点拗口,有的人就叫天国了。”
盛灼若有所思, 虚妄之国她倒是知道,现在的KTV名字越起越古怪, 生怕把路走窄了。
“老大咋啦,你要过去看看?”阿B随口说道。
盛灼点点头。
“我跟你去吧, 现在西城这边还没肃清干净,保不准他们还有人在哪块猫着呢,我开车带你去。”阿B去年年底买了台小轿车, 此时也开来了这边。
盛灼欣慰地拍了拍阿B的肩膀,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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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虚妄之国】, 已是深夜。往日喧嚣热闹的店内冷冷清清,一楼大堂的玻璃都碎裂一地,向里头呼呼灌着晚风。
一楼的染着血迹的沙发上,‘小阎王’张兵正领着手下的人在休息, 坐了一排燃着红星的小烟头整整齐齐叼在嘴里。
见盛灼和阿B下车, 张兵连忙起身,还以为上头有啥指示。
盛灼只是摆摆手, 从踏进这里就开始仔细端详着,想象不出盛耀在这里怎么工作。
“你们坐,我去楼上转悠转悠,”说完又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对身后的阿B说,“我自己上去,你在楼下等我。”
“好咧老大。”阿B倒是习以为常,当即找了个沙发坐下了。
张兵手下的小弟一听,脸色微冷,这可是有点命令的意思了,自己大哥可是二级头目了,你一个不在体制内的三级头目嚣张给谁看呢?
并非是他们不知道盛灼过去做出的贡献,也明白今晚盛灼孤身闯那别墅有多少风险,更是对盛灼的战斗力门清,只不过还是有人内心不忿。
她一女的,一没背景二没靠山,拽什么拽。
当即就有一个心直口快的上前一步就要反驳,却被前头的张兵一巴掌抡了回来。
“好,上面我们都清理干净了,二楼三楼是包房,四楼出了玻璃栈道左拐直走是他们的员工宿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的可能就是此刻的张兵。
盛灼微点了下头,心情沉重也不想多说什么,就直接上了楼梯。
被张兵拦住的小弟见状更是瞪大了一双牛眼,“嘿...”
话还没说出口,就撞上了自家老大幽深的眸子,瞬间闭上了嘴。
当着一旁笑嘻嘻的阿B的面,张兵并未多说,只是一屁-股坐下,继续吹着晚风。
笑话,他可是念过书的,自然不会因为一个性别就瞧不起人,更何况,今晚一役过后,盛灼的地位必定是水涨船高。不过这三年来,盛灼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活动,他不像是手下这些消息闭塞的,按理说论功行赏她也应该赏到自己前头了。
三年过去了,除了手下多了四颗大金牙外,这个女生再无半点显山露水的地方,平时低调的和战场上简直是两个人。
张兵打心眼里佩服她,也尊敬她。
盛灼没有在包房的两层多做停留,直接上到了四楼。
她本以为会有一排宿舍,她得挨个找,没成想只有两间屋子上挂着【男生宿舍】的金属牌子。
想来还有不少员工不住在宿舍里。
盛灼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她说不清为什么要来这里,也许只是想感受一下盛耀的曾经生活过的气息,又或许是想弄清楚是什么,让那个浓眉大眼俊秀非凡的男人,变得骨瘦如柴人不人鬼不鬼;又或是来看看,看看就走?
站在原地思索良久,时间都好像静止了,盛灼突然自嘲一笑,盛耀都死了,还拉不下什么面子?
她打开左手边宿舍的门,映入眼帘的是极具生活气息的房间,不大,估摸只有不到十平方米,墙边依次摆放着四张床,上-床下桌。
有个小小的只容得下一人进入的简陋卫生间,还有挂满衣物的阳台。
床板下满满当当地都是行李箱,在这里生活的人可能是被今晚的变故吓跑了,大概率走得还很匆忙,散落的衣物鞋子和翻到的椅子,最大程度的保留了日常生活的一面。
回身关上门,考虑到明天这些人可能就回来继续上班了,盛灼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走进去。
这里颇有些像学校里的男生宿舍,如果忽略书桌上层层叠叠摆放着的化妆品的话。
盛灼的目光挨个观察了一遍,她其实也不敢确定已经死了的人公司还会不会保留他的东西,但事情是昨晚发生的,或许还有希望。
很快盛灼锁定了靠近阳台右侧的床位,深蓝色的床单,桌上摆放整齐的物品,有点像盛耀的风格。
她走上前去,桌子上一瓶大宝和一副眼镜,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其他零碎的生活用品都收纳在一个小盒子里。
有钥匙,吃饭赠送的火机,还有喝汽水中奖的瓶盖、两根笔、纸抽和散装的雀巢咖啡。
连个镜子都没有,盛灼笑笑,她就知道盛耀怎么会学他们一样化妆,想想盛耀坐在镜子前涂涂抹抹就觉得好笑。
没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但是盛灼可以认定这就是盛耀的床。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贴着壁纸已经磨白的桌沿,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生命的无常。
这些东西完全保留着盛耀灵魂的温度,如此鲜活的痕迹,像是刚咬了一口的苹果,还没来得及氧化变色,就被人扔掉了一样。
这些东西,再也等不来他们的主人了。
盛灼咽了咽喉咙,登上梯子,床上也是同样整洁干净,枕头下也没有任何东西。
连根头发都没有。
还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保留那一身,惹人厌恶的,过于娇气的重度洁癖和强迫症。
盛灼在那张不甚舒适的椅子上坐下,没有靠背,她看其他人都是有靠背的,只有盛耀的这个,孤零零,光秃秃,就一张板凳。
盛灼的身高坐下刚好,她想,盛耀应该是不常坐这把椅子的。
目光瞥向唯一剩下没有查看的东西——一把上了锁的衣柜。
衣柜是铁做的,临近锁的位置做出了两个凸起,上面拴着一把小锁。
盛灼定定地看着那把看起来不堪一击的锁,脑袋里轻飘飘得不着地。
很快她找到了一根小铁丝,按照刀疤脸闲来无事教她的方法,几下就轻松打开。
里头只有几件衣物,衣柜最下面的隔层里放着一个铁皮盒子。
巧克力的包装盒,这个牌子是盛耀的最爱。
盒子边缘铁锈斑斑,盖子上凹凸不平,好几个磕碰的痕迹。
打开只有一个笔记本,最普通的款式,哪个文具店都能买到,一块钱两个。
盛灼楞了一下,倒是还不清楚盛耀有写日记的习惯。
拿起笔记本,‘哗啦啦’从夹层中掉落下好几个未使用过得信封。
盛灼只看了一眼就宛若石化般挪不动目光。
这信封,盛灼手里也有好多个。
装着的都是寄来学校的钱。
盛灼缓缓抬头,狠狠擦了下脸,恨铁不成钢地冷笑一声,自己都一副吃不起饭的样子,还要给自己寄钱?!
真当自己是个哥哥了?
真当自己也和他一样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了?!
她冷着脸翻开日记。
第一页:
【我感觉我的脑子坏了,以前吸的东西我多少还能控制,至少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好多以前的事情都变得模模糊糊,如果我那天没有吃芳姐给的那颗蓝色的药丸就好了。
以后就用这个日记本记录一下重要的事情。】
盛灼再次看到盛耀的字,生出了一股久别重逢的恍惚,好像听到了盛耀低沉地在对自己说话。
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至于日记的内容,她突然就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盛耀吸毒,当了鸭子。
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自己还能把他从地底下揪出来揍一顿么?
第二页:
【今天来的客人夸我好看,跟明星一样,我也觉得。】
盛灼会心一笑,盛耀小时候就自恋,长大后两人的关系变僵,彼此也不再了解,没想到还和小屁孩的时候一样。
接下里的几页记录的都是奇葩的客人,大多都是几句话带过,盛灼还是一字一句看得很认真。
时而皱眉时而浅笑。
第九页:
【今天看到盛灼了!!!
在一个学校外面,我打听到是在进行什么奥数比赛,她看起来漂亮了很多,剪去了能闷死人的长发和刘海,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说起来有点丢人,我当场就哭了。
她穿着一高的校服,站在一堆学霸里也闪闪发光。
我怕,我怕她会质问我为什么不回去救她,我太害怕了,我不敢看她。
我的夭夭,哥哥是个没用的。】
字迹有些氤氲,有泪水在上面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迹。
盛灼颤抖着嘴唇,难以招架的悲恸几乎要将她击垮,尖锐的牙齿咬住嘴里的软肉,她几次抬头深深呼吸,像个求救的小孩四处观望,却找不到一个人来拯救她。
第十页:
【今天休息。
我又去一高门口了,看到你一个人走了出来,背着大大鼓鼓的书包,一定沉得像个石头!
我都不能帮你拎,你走得很快,我没跟上你。
为什么老也一个人呢,交个朋友多好。】
第十二页:
【我攒了点钱。
要塞进信封的时候才惊觉我只有这么点存款,当了鸭子还就只有这么点!
我瞧你瘦了好多,希望你能多买点肉吃。】
第十三页:
【记忆力越来越差了,不管吃多少,体重还是在下降,妈的。
你看到现在的我肯定吓一跳。】
第十四页:
【过年了,好久没写日记了,差点都忘了要写日记。
前几天去医院,医生说我得了性病,还说已经是多少期了,治疗已经有点晚了。
小路说做这行都是难免的。
我回仪阳镇找人借钱治病,老板害怕我跑了,找了个人看着我,去他妈的!
碰见了你的朋友,我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钱立说你找他打听了我的消息。
你那天是不是也看到我了。】
第十五页:
【没借到钱,我不治了。
很想你。】
第十六页:
【我觉得我现在活的就像个下水道里的蛆。
可能在某一天我就死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在乎。
夭夭我不可怜我自己,我只可怜你。
对不起。】
日记本上的字迹越来越潦草,有些字甚至都写错了,盛耀的日记从那天看见盛灼之后,每一页都像是在对着盛灼自语,更像是一封封写给盛灼,却不敢寄出去的信件。
盛灼想找个什么都东西靠一靠,她从板凳上滑下来,直到后背抵上了衣柜的门,才找到一点着落,沉闷的房间内杂乱无章,又寂静无声,她像是坐在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
第十七页:
【夭夭今天来了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客人。
她有点奇怪,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走了,但是给我留了一大笔小费。
我现在早就不是像明星一样帅了,奇怪奇怪。】
第十八页:
【前些天来的那个女客人又来了,还来了个客人,客人说她姓贺。
她们两个看起来非富即贵,我有点害怕。
真正有钱人家的小姐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今天她们也是看了看我就走了,我思来想去,想不明白。
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小时候都是你给我出谋划策。
比较不错的是,又留下了可观的小费。
所以我今天的晚餐加两个鸡腿!】
第十九页:
【贺小姐说我偷了她们的东西,一条好几万的项链。
我不懂,污蔑我她能得到什么?
老板好像很怕贺小姐,无论贺小姐说什么他都点头哈腰。
那位贺小姐说如果明天之前不还给她,就要把我带走,老板同意了。
夭夭若是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所以我现在只想多和你说会儿话。
想了很久,又不是真的能和你说上话,我真是病傻了哈哈。】
日记戛然而止。
眼泪掉到那熟悉的字迹上,盛灼慌乱地拿衣摆去擦,反而将黑色的笔墨弄得到处都是。
她有点委屈。
仰起头,久久地凝望着宿舍的天花板。
人都是这样,活着的时候,一笔笔记着盛耀是如何懒惰、不知进取。记得都是那些个盛耀出去疯玩夜不归宿的晚上,盛母拿着晾衣架狠狠怼着盛灼的胳膊,疯魔地喊她去把哥哥找回来。
记得每次被盛耀气到后,被家人当做撒气桶呵责辱骂甚至不许她吃晚饭的日子。
他们把爱都给了盛耀。
盛灼当然恨。
可当人死了,这些苦难好像就随之消散,不见了踪影。
徒留空荡荡的回忆。
盛灼缓缓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低声喃喃不知说给谁听:
“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