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灼定定地看着面前脸色并不好看的阿枭。
还记得当初在那个群魔乱舞的酒吧初次见到这个人, 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后来她也知道了, 能留下一条命给青枭社打工,也是阿枭给的机会。
再后来,盛灼都数不清多少次跟在他的身后,一点点学习,学习如何在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世界生存下来。
阿枭对于她来说,是朋友, 是老师。
还是哥哥。
越是清楚这个人是如何对自己的好,越是害怕辜负他的好。
她也很想告诉阿枭:好的,我会好好的复习, 好好的参加高考,好好的长大。
但是她不能。
“是, 我知道了。”盛灼轻轻地说道。
知道了,那个杀了韩冰的贺仙仙, 以及她身后一直在暗处默默给青枭社提供经济支援的海生集团。
早就和曲明东联系上了。
这属于高层变动,正常来说盛灼无权知晓,况且中间隔着一层阿枭。
直到有一天, 大C兴冲冲地过来跟她说, ‘老大老大, 我看到曲明东手下一个小弟和海生集团分公司的一个会计进了一个饭店包间,他俩好像联系还挺频繁的。’
这个曲明东的小弟,好巧不巧,正好参与了当年在龙虎堂地界胖揍了字母组的活动, 大C说自己那次之后做了好久的噩梦, 就是那人化成灰他都不可能认错。
大C是盛灼安排的,让他没事的时候多去海生集团附近转悠转悠。
最初的目的, 可能只是想关注一下贺仙仙的动态,却没想到还真的盯出来点东西。
盛灼不笨,顺着这条线索再仔细一琢磨就能想到,是韩冰事件之后,或许是贺仙仙对青枭社已经心存了芥蒂。
像海生这样的利益至上集体,手下多养几把刀倒也没什么,问题是养的是龙虎堂。
很容易就得出了最后的结果:
金主不仅要放弃青枭,甚至还要撕碎嚼烂了,喂给龙虎堂。
阿枭沉默了好久,“我以为你不想这个事了。”
盛灼低下头,“我一个人的时候,当然不敢想,这个世道,我一个人想又有什么用?”
“所以现在...”
“所以现在贺仙仙站在了青枭的对立面,站在了你的对立面,我不再是一个人了。”盛灼急促地打断阿枭的话,呼吸沉重,像是一个习惯了被巨石死死压住的人陡然间看到了希望一般。
浑身颤抖,难以自制。
“龙虎堂...实力是不比从前,但是为了求稳,此时南城的红風和北边的山魁看起来都没有动手的意思,而东城,只有我们一家成了气候,再给我们两年,甚至可以完全吃掉东城这块蛋糕。”
“贺家在这个时候选择把赌注压在曲明东身上,如果曲明东赢了,那么手握东西城的龙虎堂不仅可以成为一把刀,甚至还能成为他们强有力的合作伙伴。他们既然敢把赌注压在曲明东身上。”
“就一定会全力以赴,不留后路。”
“那么如果我们赢了,曲明东就废了,这是小。”
“贺家也会大伤元气,甚至,如果后续跟得上——”
“能给冰姐的死...这才是大!”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你可以站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怎么打碎贺家的爪牙,看着我们,就够了。”
阿枭看着面前这个不断颤抖的小小身子,心中泛起一股几乎将他击倒的酸涩,这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在别的孩子还在没心没肺的享受青春之时,她却要将所有与她目前实力无法匹敌的仇恨,都死死压在心底,日日受此煎熬。
“不够,这个计划我也有参与。”
盛灼停顿了,似乎是哽咽了一下,接着道:
“我好怕我离开之后,就没有勇气,再去她墓前看一眼。”
“也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么算了吧,但是当这份希望来的这么快的时候,我就想,至少趁我还在这里,在这个冰姐待过的地方。”
“亲自送那个人,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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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西城区。
一家装修精致宜人的咖啡店,店内流淌着温柔缱绻的英文女声,长相标致的女服务生身着塑身白衬衫,一席黑色超短百褶裙,配一双长袜小皮鞋,笑意盈盈地穿梭在餐桌之间。
这是西城区一家比较出名的咖啡店,出名的就是这些漂亮的服务生,很多客人慕名而来,所以即使是晚上八点多了,店内还是人来人往的很热闹。
而今天靠近明亮落地窗的一角,却是有些安静。
七八个男顾客零散地坐在那,往日里都会叫好几遍服务生小姐姐,现在几人的目光都在似有若无的向那角落里飘去。
角落里安静地坐着一个少女,短发短靴,一身芋紫色的收腰短裙套装,衬得那人肤若凝脂,短发都并在耳后,一顶黑色的贝雷帽下是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庞,涂着糖浆色的镜面唇釉。
整个人在咖啡店温暖的灯光下熠熠生光。
只是那一张眸子中却并没有一丝少女般的娇憨甜美,清冷淡然,眉头微蹙,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下,愣是没有一人敢上前搭话。
此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盛灼。
盛灼不动声色地低头看着手机,心里却暗自疑惑:
去买衣服的时候店家分明说自己这一套是现下省城小姑娘最流行的装扮,她一路走来也确实看到有相同风格的女生。
那这些人到底在看什么?
是她买的口红不对劲?
果然,大意了,就不该听那卖口红的花言巧语。
“嗡-”
手机上来了消息,是阿枭。
-怎么样?
盛灼今天是来这里盯着龙虎堂有没有搞什么动静,平时她从来没有这样穿过,在青枭时也都是黑衣黑裤,换了一身装扮,就连阿枭都说不看脸真的无法把现在的自己和白鸽联系到一块。
再加上如今的龙虎堂内都已经结束,像这附近这般靠近他们大本营的地方,必定是严加看守,稍有不慎被发现了的话,不折在这也要脱层皮,青枭里敢打包票能脱身的加上盛灼也就一根手指就数的过来。
所以他们几个便轮流在这附近盯梢,目前‘猎虎计划’暂定于中旬开始,这几天必须要在最大程度上保证龙虎堂不察觉到,也要保证龙虎堂没有什么大动静。
思及此,盛灼一边回复消息一边喃喃道:“猎虎计划,也太中二了吧...”
-一切正常。
-好的,十点小义去换你。
-收到。
小义就是赵三斤来挑事的那天把门锁上的人,当时盛灼就暗叹此人机灵,事后盛灼有意无意的跟阿枭说了几句,此人就被阿枭分到了自己的组内。
那时盛灼还略微吃惊,说自己都要离开了就没必要再加人了吧。
阿枭却说,先放你那练练。
事实证明,此人确实有两把刷子,训练刻苦,作为一个刚刚加入进来的新人,硬是咬着牙跟着字母组四人的训练进度,好几次都是盛灼看不下去他肌肉抽筋的样子,出言劝他休息。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很聪明,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甚至有时候还可以和盛灼讨论讨论数学题。
因为他也是刚从高中毕业不久,今年才19岁。
家人吸毒欠了高利贷,没法念书了。
盛灼看着窗外,正巧有一家三口走过,他们穿着体面,爸爸和妈妈都很年轻,含笑低头和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说着话,那女孩一身小碎花裙子,手上握着一根大大的彩虹棒棒糖,无忧无虑地在路上的格子瓦砖上蹦蹦跳跳。
这世上谁都是在负重前行,只不过有的人幸运的拥有一对极好的父母。
无关贫富,只一日三餐和和睦睦,在盛灼看来,就已经足够幸运。
“我的天!”
一道清脆的女生打断了盛灼追逐着那一家三口的视线。
回过头来,盛灼深吸了口气。
“那天你问我在哪卖衣服我就觉得不对劲!”来人正是好久不见的袁一。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呀我的小宝贝儿?!”袁一一脸奸笑地挤过盛灼坐在她旁边。
盛灼张张嘴,此时也是有点懵。
袁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看到了自己这一身打扮。
盛灼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开始升温了。
“不是...我就是来这...坐坐。”
盛灼搜肠刮肚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能干巴巴的挤出这么一句话。
说是来买书?这么晚了哪有书店开门,何况什么书要跨一个城区来买?
那是来等人?人呢?自己在这里坐到天明也没人会来。
更不能说是来办青枭的事情,这学期开学的时候她就和袁一说了因为三年之期马上就到了,再加上钱已经还上了,所以基本不会再参与什么青枭社的活动了,这才让这个小姑娘放下心来专心投入到高考复习的大军中去。
只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谁能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袁一。
“骗人啊你。”袁一翻了个白眼,但是也没多问什么,可能她也想不出盛灼打扮成这样如何参与青枭社那些危险的活动。
“你呢,你怎么在西城区?”盛灼问道。
“啊我表姐住这里,她出差了让我来喂猫,说她在楼下的咖啡点充了卡,让我免费喝个够。”袁一说着,抬了抬手上的四大杯咖啡。
盛灼抽了抽嘴角,“你这压力再大也不能顶四杯咖啡啊。”
“不是,我回去的时候正好路过你们店,我寻思着给你两杯,这家咖啡卖这么贵,不喝白不喝。”
袁一振振有词。
“不过话说回来,这马上考试了,你咋还不背你的作文,这个时候你可别谈个啥恋爱整那出幺蛾子。”
盛灼扶额,“我真没谈恋爱。”
至于背作文,还是要背的,因为盛灼的作文,一直是中上等水平,得高分可以,但是离最顶尖的那批人还有一段距离,因为语文老师说她的作文没有真情实感。
这个可能和她小学写作文的阴影有关,十个题目有八个是‘我的妈妈’、‘我的爸爸’、‘我爱我家’...
这,她根本也没办法融入真情实感吧。
所以作文她一直都是背模板背例文,再模仿着换一种自己的方式写出来,这样写的文章确实是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缺点就是画皮难画骨,自然无法让人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
“有在背了。”盛灼轻声回道,自己作文写的不甚满意的事情,袁一倒是记得清楚。
“我姑姑前些天还给我打电话,顺嘴问了你现在咋样,她说她也不好给你打电话,怕给你压力,好家伙...就不怕给我压力,合着学渣就不配拥有关爱...”
袁一也好久没见到盛灼了,此时话也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盛灼眼睛又盯向了窗外,回答的声音却轻柔了不少,“高考完我会去看看老师。”
“不是你咋回事老看外面...”
身后传来袁一不满的嘟囔声。
盛灼看向窗外的目光一凝,只见道路尽头缓缓驶来五台黑色吉普车,而后在盏盏路灯下依次进入咖啡店对面昏暗的小巷。
那小巷,通向龙虎堂的总部。
一栋七层高的小楼。
五台车,已经是大动静了。
无论事关‘猎虎计划’与否,盛灼都得去那附近看一眼。
眼看着最后一台车也进到小巷里,盛灼头也没回地冲袁一说道:
“一一你先回去吧,我看到个熟人。”
身后并没有回话的声音。
盛灼的眼睛却不敢离开那个巷口,只得继续说:“好一一,咖啡你就送到蛋壳前台吧,我一会儿就回去拿。”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谁知一转身就看到已经全副武装戴好口罩帽子的袁一。
“走吧,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