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周末,晨。
蛋壳由健身房改装成的训练场内, 充斥着惨绝人寰的哀嚎。
每个周末都是盛灼和手下唯四的小弟过招的日子,这个惨叫声一直持续了三年,社里的其他人看在眼里,最开始都是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更有甚者搬来小板凳排排坐,只为一堵这难得一见的盛况。
可是慢慢的, 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不对劲,这四个连他们都叫不上名字的小喽啰,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在社内崭露头角。
从最开始躲在盛灼身后的小马仔, 到现在冲在最前排的凶猛悍将...
好像也没有花费多久的时间。
导致现在的周末,训练场下依然是排排坐, 不过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笑意,俱是神色严肃认真, 就差拿个小本记笔记了。
“老大老大,疼疼疼...认输了认输了!!”快二百来斤的肥D面朝结实的水泥地倒下,粗壮的右臂被一只纤细的手死死别在身后, 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盛灼闻言一笑, 松开了手, “叫你减肥又不减,力量训练如果再没有成果,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肥D抽着冷气将手臂慢慢正位,小声嘀咕:“知道了知道了...”
坐在一旁鼻青脸肿的ABC正意气风发地向台下排排坐的众人挥手, 好不得意。
众人气得牙痒痒, 不是没有想过叫盛灼也教教他们,只是这位神龙不见尾的白鸽小姐, 只有晚上和周末才会出现,晚上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
周末只要在训练场,身边就永远都围着她的四个金牙小弟。
整个周末都是打小弟,喝水,练拳...打小弟,喝水,练拳...打小弟...
根本就没有他们能插手的时间啊!
现在也只能在台下看着那四个B痛并快乐地挨打。
羡慕。
别问,问就是很羡慕。
盛灼喝了口水,又带着笑意向那四人招招手,“再来再来。”
就在此时,训练场的宽大木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省城这边的二级头目,张兵。
盛灼率先停了下来,这位大哥打起架来也是凶得一批,当初她还向阿枭说想将此人要来自己手下呢,那也不过是一句戏言,不过后来二人的关系倒是还不错。
张兵并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冲盛灼招招手。
会议室。
宽厚的长桌旁,依次坐着省城这边的所有头目。
盛灼也捞到个角落的座位。
阿枭有点懒洋洋地坐在首座,扫了一眼已经归位的所有人,开口道:
“曲明东上位已经有两个月了。”
此话一出,有一瞬间的静默。
青枭社和龙虎堂的恩怨,可以说是一定无法化解,不光是之前盛灼独闯人家后院的事,在那之后,趁着龙虎堂内斗无暇他顾之时,青枭社也使了不少绊子。
削弱敌人就是强大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决绝的和龙虎堂撕破脸皮,则是因为,在阿枭和盛灼的预估下。
待到龙虎堂内斗结束,青枭社已经有与其一战的实力。
仅仅是与其一战罢了,胜负九一开。
龙虎堂九,青枭社一。
但是当一个省城的外来势力,拥有了可以与老牌势力一战的实力时,这一份胜利的机会,就会被无限放大。
无论是对新势力一方,还是对旧势力一方。
对于龙虎堂来说,青枭社就好像是跟陈年老刺,扎在肉里,即使理智告诉自己这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那根刺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自己。
有点疼,但更多的是害怕这根刺会把自己腐烂,碾碎。
所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拔出去。
而对于青枭社,只需一句话就足以点燃众人的斗志,那就是:
吞并了龙虎堂,青枭社将一跃成为省城四巨头之一。
两边都想着怎么搞死对面,又心知肚明对面也知道自己的想法。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胜为王败为寇。
“咱们已经准备挺久的了,可以开始了。”阿枭微微一笑,神色悠然下隐隐透着兴奋。
“明天开始么?”刀疤脸拿着根烟放到鼻尖细细嗅着。
“不,从今晚开始,”阿枭嘴角的笑意慢慢放大,“各位散会后就可以行动了。”
会议室内升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显然,这个决定有点突兀,确实可以突兀到打龙虎堂一个措手不及,但也突兀到青枭社众人有点心慌慌。
刀疤脸闻言依旧低头摆弄着烟,面上看不出一丝紧张的情绪,也算是间接同意了阿枭的决定。
坐在最角落插不上话的盛灼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终于,还是来了。
龙虎堂那边内斗刚刚结束不久,现在曲明东虽然坐上了老大的位置,但是旗下实力却不足鼎盛时期一半,无他,因为曲老爷子的追随者都撤出了龙虎堂。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否则曲明东也不会在上位不足三天,屁股还没坐热的时候,就安排赵三斤来打探这边的底细。
其实这也是一个信号,是曲明东在按头青枭社——
老实些,别乱动。
思及此,盛灼有些想发笑,不知道龙虎堂的曲老爷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当真把位子让给了这个儿子。
因为在盛灼看来,这个新任龙虎堂堂主,沉不住气,多少可以当得一句:
难堪大用。
“会不会...还是有点冒险?”终于还是有人问了出来,“我们原定计划是在一年后。”
“白鸽,你怎么想?”阿枭突然将这一问题抛给了盛灼。
盛灼沉吟片刻,组织好简单易懂最好一锤定音的话:
“你这么想,他们也一定这么想。”
那问话之人顿了一下,几次张开嘴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低头沉思。
阿枭满意地点头,“不错,一年之后我们确实多了几成把握,但龙虎堂也在恢复元气。”
“现在正面对上我们是没什么胜算,这是事实,无法遮掩,也就证明,所有人都清楚这个道理。”
“可对我们来说,现在是最安全的时候,这段时间以来龙虎堂不冷不热的打压我们也都忍了,他们是不是都认定我们会无声咽下这一口气,憋足了劲,只为了在必定会发生的那一战中多几分存活的几率。”
“谁又能想,谁又敢想到,我们现在就出手呢?”
阿枭脸上洋溢起发自内心般愉悦的笑容,他悠闲地,骄傲地,伸出双手将自己额前散落的卷发拢回脑后,深吸一口气,倒在身后宽大的椅子里,道:
“我就赌——他曲明东不敢上这个赌桌!”
散会后,阿枭单独留下了盛灼。
盛灼看着面前正在低头发消息的阿枭,脑海里回想起刚刚的画面。
这无异是个优秀的领袖,却也是个野心勃勃的疯子。
可是扪心自问,刚刚她也有一瞬的热血上头。
阿枭发完消息,收起手机。
此刻的阿枭,又变成了盛灼所熟悉的那个阿枭。
“你马上高考了吧?”阿枭问。
盛灼定了一下,“是。”
对于青枭社众人来说,会记得节日,会记得结仇的日子,会记得庆功宴的日子。
但是却绝不会记得,什么高考的日子。
高考对他们来说是太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盛灼也只是告诉自己那两天别忘了请假。
这里的白鸽和学校的盛灼是两个完全无关的个体。
所以她从来没想过阿枭会记得自己要高考。
“那这次的行动你就别参与了,先考试吧。”阿枭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意思。
盛灼低头轻笑了一声:
“谢谢枭哥。”
阿枭这才露出了笑意,“考好了我请你吃法国大...”
‘餐’字还没落地就听见盛灼又说。
“但是没关系,不会耽误。”
阿枭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什么?”
盛灼重复道:“不会耽误,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什么数?”阿枭站起来,面色有些难看,“你的钱早就存够了吧,就等着你高考了,多少个胸有成竹的学生就因为心里有数考砸了,这样的例子还少么?”
盛灼明白这是恨铁不成钢,是如此这般的全心全意为她好,心中暖意盈盈,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如果有个阿枭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盛灼第一次这样想。
“我知道你学习好,我之前听冰...别人说你都开始自学大学的东西了,但是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努力了三年就等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啊,你还说...”
阿枭低声说道,像是在开解自家任性的妹妹一般,无奈又坚持。
“枭哥,你信我。”盛灼抬起微红的眼眶直视着阿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决心。
阿枭哑然。
他明白高考对于盛灼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几年她的努力和挣扎,自己都看在眼里。
那个在微醺后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问枭哥你知道大学里是什么样么的小姑娘。
数不清多少次深夜还看到那属于她的小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也记不得多少次这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流着血无言地进医务室包扎。
她不说,她从来都不说,不喊疼,不邀功。
只为了那张为期三年的合同,为了那一具自由身。
眼看着三年之期将过,高考也如约而至,又怎么会?
他久久地望着盛灼的眼睛。
良久。
苦笑一声。
“你知道了,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