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滴打湿了衣服，双脚也被包裹在湿透了的鞋里，这简直像是一个来自溺亡者的拥抱。
这个男孩怪诞的死亡，显然只是个前兆。
没多一会儿，就有更多的人走到了街上，他们在雨里互相打招呼、聊天、亲吻、拥抱……然后看着别人毫无征兆地杀死自己后，又为此欢呼喝彩。
仿佛是一出来自地狱的无厘头喜剧。
埃德文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他拍了拍杰森的肩膀：“别愣着了，快走吧。”
“这儿的情况不太正常，我们不能……我是说……”杰森看上去有点慌，但更多的是愤怒。
为什么，因为有人死了？
“是的，瞎子都看出来了。”埃德文又看了一眼街上的乱象，表示出了理解，“好吧，如果你想闭着眼睛开摩托的话，只要不撞上什么的东西，我不会介意的。”
杰森愕然：“什么？！”
“你最好当这是一场噩梦……我的意思是，你管不了这件事，赶紧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呢？就这么看着他们去死？！”
“是啊。”埃德文瞥了一眼钟楼下的那摊死肉，放下手机，“不然呢？”
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等着人跳下去的陷阱……为什么要去管？
杰森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下了车，试图把街上那些拼命表演着找死的人捆起来，起码让他们没办法再伤害自己。
“……你打算在这耗一整天？”
“……”
见杰森没理他，埃德文也不在乎，他就这么看着，完全没有半点帮忙的想法。不过……他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时间查一查另一个让他在意的事情。
他拿出兜里那张名片，打量起来。
这张名片材质上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他口袋里放了好一会儿了，上面居然还有着一股硫磺味。而且这个投资公司的名字也很奇怪——
“Mammon”
在试着查了一下这个单词的意思后，埃德文突然生出了一些猜想。
并且没一会儿后，这个猜想就被证实了——通过监控，他发现之前他去的那个商店，店主并不是他见到的那个男人。至少前几天都还不是。
并且，伴随着这个家伙出现的那几次，监控都会突然黑一下。
这让他很难捉住对方的踪迹，不过……
埃德文找到了另一个同样十分奇怪的男人。不是说对方的外貌有多鹤立鸡群。事实上，他看上去十分的正常。
一头稻草色的头发，灰色的外套，嘴里叼着根烟。虽然打着领带，但看着却不像个正经人。
可是……看着监控里那个从虚影逐渐变成实体的男人。
这也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
约翰·康斯坦丁从外套口袋里摸了根烟叼进嘴里点燃，然后惬意地深深吸了一口。
袅袅的烟雾升腾而上，遮住了大半的视野。
说实在的，哪怕周围的事情都他妈的诡异至极，他也依然感觉好极了。
想想前段时间，不，就前几天……明明现实世界只过去了短短一个礼拜，但他却觉得好像有永久那么久。
记忆被操纵，认知被扭曲，思维被搅碎后积贮在细白的砂砾里，只剩下灵魂，徒劳地随着无处不在的风飞散在梦境的各个角落里，每次眨眼都仿佛过去了一个千禧。
所以康斯坦丁到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头扎进酒吧里，喝了个昏天黑地。
在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酒精里，他才短暂地把那场漫长的折磨抛到脑后，只记得真切的现实有多美好。
直到现在。
看着眼前的城镇，康斯坦丁缓缓吐出一口烟。
他自认是个人渣、混球、骗子，甚至去一趟地狱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在看到眼前这一切的时候，康斯坦丁仍然发出了近乎崩溃的哀叹。
“基督啊……”
噩梦，正在又一次侵袭现实。
而这一切，一开始只是因为一个孩子想找回他的哥哥。
就是这么一个纯粹、愚蠢的愿望，导致了无数人的意识与潜意识的通道被打通，心中的魔鬼被释放；又引得恶魔趁机大肆收割起灵魂，地狱的灵魂市场迎来了一波前所未有的扩容与升级。
那群超级英雄们花了很大的工夫才让那个孩子安静下来，不，是暂时安静下来。但这种安静，在恶魔出手干预后，就显得没那么有用了。
在那段现实与梦境交杂的时间里，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同的。
而他……
现在他一合上眼，就是那场愚蠢的、羞耻的悲剧——
十多年前的纽斯卡尔、那个地下室里、他想救的那个女孩、和那个被他召唤来却意外失控的恶魔涅伽尔……每一点细节，梦境都帮他一一还原了。
还有那个女孩……阿斯特拉，被那个该死的涅伽尔拖下地狱后，可能时至今日仍未停止的尖叫声。
真他妈见鬼。
大概这辈子他都不会想再做梦了。
康斯坦丁弹了弹烟灰，走上了街道上，听着空气里像是B级片里低语一样的声音——
好了，现在真实还有多真？
现在他感觉自己最需要的是找个漂亮女孩，身材好一点的，再去喝上几杯，而不是站在雨里，去找到那个把他带来这里的恶魔，或者回忆那些该死的过去，面对眼前这些灰白色，让人烦躁的亡魂。
“噢，基督啊，我到底是为什么换了个世界还要再面对你们……”康斯坦丁狼狈地抹了把脸，避开那些亡魂或许是谴责的目光。
“你在和谁说话？”
一个孩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了。
天，一个孩子。
“孩子，别那么早下定论。”康斯坦丁转过身时，脸上的表情已经被收敛得差不多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男孩，发现对方并没有被噩梦影响后，半开玩笑半恐吓地说：“你是外地人，这里可不止有‘谁’，说不定还有‘什么’。”
男孩反应比他想象中的平淡：“好吧。”
“我叫加里加布里，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埃德文抬起头：“埃德文·克雷茨，你好，康斯坦丁先生，你看上去好像认识我。”
“康斯坦丁，你是在喊谁？”
康斯坦丁面不改色地反问，紧接着又岔开话题：“不过我确实认识你……我的意思是，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埃德文对此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了，他正是为此而来的。
他黑进了这个男人的手机，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和信息。
说真的，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就算康斯坦丁不怀好意，他依然可以利用对方回去。
在对方以那种方式出现在监控里的时候，他就去查了对方的那张脸——这个世界的监控和各类身份识别系统简直太好用了——然后就查到了一个叫约翰·康斯坦丁的男人。
而在这个世界，这个时间，“约翰·康斯坦丁”应该在一间精神病院里没出来。
所以眼前这个和“约翰·康斯坦丁”一模一样的男人的身份就很好确认了，鉴于他都已经见过了不少在这个世界的其他熟人。
至于这位康斯坦丁先生正不正经，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还真不介意这么多。
“之前我见到了一个恶魔。”
康斯坦丁拿烟的手一顿：“什么恶魔？”
埃德文拿出了那张名片：“玛门投资公司，我查了一下这个单词的意思——一个恶魔。”
“你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康斯坦丁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被观察着。这种眼神，如果再带上足够多的恶意，那就和那些恶魔没什么区别了——那群杂种总是像瘾君子一样，近乎盲目地欣赏着人类的苦痛。
“如果他真的打算做什么，我早就出事了——可我没有，所以要么他不打算做什么，要么……他暂时还做不了什么的。”埃德文观察着康斯坦丁的反应，对自己的猜测进行着修正。
“考虑到他居然还给我发了张名片，所以……恶魔有他们自己的规则，是吗？”
“好吧……确实是这样，但你可不能指望他们真的循规蹈矩……而且，既然你都猜到了，那就更应该跟我走了，我可以保护你。”
埃德文仍然没有回应康斯坦丁的话语。
“你好像有些愧疚，为什么？”他好奇地看着男人脸上的表情，“你透过我看到了谁？哦，我知道，我查到了的，那件让你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新闻——纽斯卡尔事件，那个死掉的女孩，是叫……阿斯特拉？”
“够了！孩子，你既然能这么聪明，就应该知道——”
“哦，我知道了。”确认康斯坦丁被戳到了痛脚，且真情实感地为之愤怒后，埃德文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
“那只恶魔为什么要来找我？而且只有他一个来了，所以我想或许是有人告诉了他什么消息……”一边思考着，埃德文一边说，“现在我是不是可以猜测，这个人是你？那只恶魔是你引来的。”
他直视着康斯坦丁的眼睛，作出了结论：“——你把我当做了诱饵，对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康斯坦丁捏着烟头的手指僵住了。
哦，看来是真的。
埃德文平静地想。
其实这大多直视猜测，只是……这个男人现在太容易被激怒了，可能是近期受了什么刺激？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对方没想过要隐瞒这一点。
毕竟从目的上来看，他们的目标大体上的一致的。
但这一刻，空气仍然像是凝固了一样，陷入了静默。
康斯坦丁掐灭了烟，长吁了一口气，等待着男孩的谴责或者进一步的羞辱时，只听这个聪明过头的男孩又开口了——
“别担心，我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