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玩怎么办?”易羡舟微微偏头, 对她尝试着说了一句:“要不,你,教教我?”
她的声音变得越发的低沉不能自已, 她表面穿戴了数年的盔甲也开始发生破裂, 长出了许多纹路, 细密地顺着四面八方遍布开来。
在这样的氛围中,姜诗意忍不住地颤了一下, 努力调适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好一会儿过去, 她在易羡舟的耳边轻声笑着:“这么单纯的么?平时什么都没看过?”
易羡舟没有立马回答姜诗意的话。她平时,对这些确实也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在遇到姜诗意后, 她才被自己的这陌生的一面给吓了一跳。
但为什么会这样呢,真的是因为单纯么?她知道,不是。她和单纯这两个字, 根本就挂不上勾。
可能是被社会大环境下制定的种种文化给潜移默化地影响到的吧。
人们可以在公开的环境下大大方方谈论杀人放火, 对一切展开各种探讨,唯独对于性却是绝口不提。即使提到爱,也是着重强调精神的契合。
一个对人出言不逊恶言相向的人,是可以被原谅。但一个和对象公然在大街上接吻的人,却是不可饶恕的。
反叛的。不正当的。有违神旨的。见不得光的。绝对不可以出现的。只要出现了,就应该钉死在各大宗教耻辱柱上的。
所有人都在遵循着这一切,严厉地打压着这一切。
即便不想承认,她也还是总会下意识觉得性是不好的,可耻的。于是拼命压制,忽视。
尤其是她。在某些方面上来说,她这个人其实还挺保守的, 属于那种已经被驯化了的,会不由自主地将规则视为绝对权威化的。
这样的她, 在多数不是特别了解的人心中,总是显得格外优秀。她大概就是是多数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吧,也是多数别人家的孩子羡慕的对象。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完美。一丝不苟,永不出错。就像一台程序被设置得精妙绝伦的仪器,时时刻刻按部就班地运行着。
大部分时候,她都没有自己的感情,没有自己的需求。只是无条件执行一切外界施加在她身上的指令。
殊不知,这在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一种违背人性的枷锁。时间久了,就导致她的拉扯感也变得格外的严重了。
她好像总是疯狂地被姜诗意吸引着,但又因为这种本能实在是过于陌生,和她日常所接收到的指令彻底相悖。
于是在接连不断闪现出的“程序出错,请回正轨”这八个大字提醒下,她又会不停克制不住地想要避免发生“错误的关系”,好以此“及时止损”。
可她终归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而已,越是这么做,就越是拼了命地想要和姜诗意做一些对她而言比较离经叛道的事情。
她对姜诗意的肖想,好像已经完完全全地占据了她的心,不分白天黑夜。她渴望姜诗意的发丝能够绕满自己的手指,她想要触碰姜诗意的皮肤,以及她的唇瓣,被姜诗意的世界完完全全地包裹,和她建立一个链接,与她交换彼此的信息。
她想,自己这会儿是真的太渴了。已经发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感觉就算是喝再多的水,也还是没有办法将缭绕在内心表面的那份浮躁给驱逐出境。
她也才知道,原来很多东西压得越深,真的就会反弹得越厉害,自己也越容易为之反噬,坠入更深的深渊。
可,任她千言万语积压在心里,也终究无法言说,到最后只能浅浅地说一句:“我没什么时间去看。”
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姜诗意继续咯咯地笑着。柔软又恣意,比午后的风铃声还要动听。
“那。”姜诗意凑近她的耳朵,带着一丝狡黠对她说:“我教你。”
易羡舟不由得抿紧了唇。
她好像打开了一个魔盒,里头的一切都很陌生,是她这辈子迄今为止没有见过的,却她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看。
随着先前的梦境与现实缓缓重合过来,她感觉得到,自己此时此刻仿佛已经在那片名为姜诗意的柔和的土壤之间沉得越来越深了,所有的思绪都已经变成了不是自己的。
再也没能忍住,易羡舟吻住了她。
在这一刻,易羡舟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在行走中被暴晒了许久的旅客,非常难得地在沙漠中遇上了一片美好的绿洲。
她好像在姜诗意身上闻到了一种独特的味道。她也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但那味道令她感到非常舒适。
房间里头的环境是黑暗又压抑的,气氛却是灼热又放肆的,所有意识似乎都变得涣散了起来。
好一会儿后,姜诗意在黑夜之中轻声地唤起了她名字:“易羡舟。”
“嗯?”易羡舟宛如从梦中苏醒,低声问,“什么?”
姜诗意已经有些无力,额际处细软的发丝也早就被汗水给浸润了。她没有了力气,同时语言组织能力也下降了。
缓了片刻,姜诗意低声说了一句:“好喜欢。”
真的好喜欢。
易羡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将她给揽入了怀中。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只能牢牢地抱紧姜诗意,让眼前这个女人彻彻底底填满自己的怀抱。好像唯有这样,此刻的自己才是完整的。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姜诗意才从那种断片儿似的余韵中缓过来了一些。她抬起易羡舟的手,轻轻吻了下那纤长的手指,在上头落下了一点温柔的触感。
稍微有一点痒,令易羡舟无意地蜷动了下指骨。
姜诗意抬起了下巴,低声试探着征询她的意见:“你呢,要不要?”
她可能不是特别会,但她相信,自己一定也行。
易羡舟箍紧她,却是默不作声地摇了下头。
她自身好像没什么想法。正是因为没什么想法,才一度觉得自己多半是个性冷淡。
姜诗意笑了下:“那你。”
“嗯?”易羡舟睁开了眼睛。
姜诗意摸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思索着转过身来与她侧卧相对,轻声说道:“控制欲应该挺强的。”
这是她刚刚感觉到了的。
良久,易羡舟平息下来,挑了下眉梢:“有么?”
“嗯,”姜诗意点头,“有。任何时候都要确保自己掌握主导权,让自己保持一丝清醒,不让自己彻彻底底失控。”
易羡舟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抬眉问:“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个坏东西?”
姜诗意却是摇头,否认了易羡舟的问话,笑着说道:“不是,只不过是只大猫罢了。”
易羡舟觉得有点儿新奇:“大猫?”
“嗯,”姜诗意点点头,“因为要在自然界好好地生存,所以不得不进化得可怕一点的大猫。即使睡着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在阳光下翻着肚皮晒太阳,也随时竖着耳朵,只要一有动静,就马上翻身,严阵以待。”
姜诗意把易羡舟描述得竟然有几分可爱。
“其实呢,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就是你永远不会轻易倒下。”姜诗意轻轻地挠了挠她的下巴,“这是你的,求生技能。所以。不要就不要。我不会强迫你,打乱你的规则。”
姜诗意真的挺会运用各种各样的比喻来描述一件事情。这让人感觉特别新奇,很有意思。
易羡舟默不作声地思考了好一会儿后,问她:“怎么所有缺点到了你这里,都能被说成是优点?”
她发现。姜诗意这个人是真的太擅长去挖掘一个人身上的各种闪光点了。
易羡舟平日里也会这样做,但对易羡舟来说,她基本上是不会在太多人身上花费这种时间的。
而且,除了闪光点以外,她还会看到缺点,没有办法过于感性地一边倒。但姜诗意和她不一样,姜诗意似乎是更执着于只去发现和记住一个人好的那一面。
或者该说,她也知道人有不好的一面,只是她会下意识地去忽略,当做一切都不存在。
姜诗意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想想摇头道:“不是我把缺点都变成了优点。是你太不懂得放过自己。专注阴面,不看阳面。”
她说的这番话,表面看起来好像只是在安慰人而已,实际上却也不乏有些道理。易羡舟越发意识到,自己看不见的一些盲点,姜诗意竟然都能轻轻松松就捕获到。
像个神一样的存在。看似什么都不懂,其实什么都知道。看似天真烂漫,却又有着能够包容一切的广阔胸襟。
“你啊。”易羡舟莫名地感叹了一声。
里头藏着万千种看不见又复杂至极的情绪。
易羡舟算是明白姜诗意以前为什么总是会被人创成那样了。
因为大部分人的心态都没有姜诗意那么好,内核也没那么稳。这些人擅于阴谋论他人的同时,大多也不敢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至真至善。毕竟那样会把他们衬托得太过不光明磊落,那就只好把姜诗意拉下来,数落她的不是了。
最为有意思的是,明明大部分人都在追求无条件的爱,却大部分人都是没有这个能力的。而姜诗意,偏偏却有。不仅有,还能潇洒又自如地运用。
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能力啊。对于一些无法理解却又渴望用有的人而言,怎能不叫人羡慕呢。
同时,她也明白姜诗意为什么会“不长教训”了。因为她即使被创到体无完肤,也能够很快地长出新的皮肤,忘记疼痛,继续像个孩童一般,将世界当成一个大型的游乐场来体验。
易羡舟喃喃:“真是……”
“嗯?”姜诗意等着她下文。
易羡舟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继续轻轻地拥着她,闻着她身上那种独特又好闻的味道。
她以前一直在想,什么叫做知世故而不世故。直到遇见姜诗意。她不想去教导姜诗意什么,也不想去打破,去指责。
因为很难得。
她不想伤害她一点半点,只想要抱着她。至少在这一刻。
但想了想,易羡舟还是又开了口:“下次交朋结友再遇到之前你说的那些人时,如果拿不定主意怎么做,可以问我。”
“问你吗?”姜诗意抬起了头。
“嗯,”易羡舟说,“你知道吗,这个社会上,大部分都是像我这样的人。我至少有底线,但很多人没有底线。”
她想了想,继续说:“虽然你看人的需求很准,但是你这样的相对论,受到的干扰项也太多了。任何行为在你这儿都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觉得都是可以被治愈的,被原谅的。也就导致你在下判断时,可能会出错。”
“所以,一个人有救或者没救,是否真的自私,我看他们永远比你看得更准。”
在她看来,人性本恶。这时看再多书也更改不了她的观点。直到遇见姜诗意,她的观点才更改了一些,从人性本恶,变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性本恶。
所以她不喜欢在一切社交平台上发任何动态。她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而发动态,四舍五入,就等于是他人也在被动地和她打交道了。
发东西这种事情,不管怎么发,都属于一种将自己的信息往外掏的行为。就连日常和人交流,她也都喜欢在聊到一些涉及那些东西时,通过开玩笑的方式敷衍过去。
她大多数时候,的确不希望真实的自己被太多人了解,更不想在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潜在敌人面前曝光自己的软肋。做那样子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也太危险了。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被对手给拿捏。
所以她才挺佩服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做到那么毫无保留的姜诗意。
此外,人性本恶这一理论,也是导致易羡舟工作时,从来不会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做无用功的原因。
至于她之所以会在亲密关系以及和养父养母的家庭关系中即便看不到未来,也还是会一味地付出……只不过是她心甘情愿地清醒着沦陷罢了。
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过于悲观吧,潜意识里头还是想要证明一下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烂。她就会去无限度地包容。毫无疑问,也正因如此,那项课题,才成为了她人生中的一个软肋。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想再组建亲密关系,跑去找人搭伙过日子的原因。她实在是处理不好这种事,不想看到自己变得紊乱又狼狈。
有人说,一个好的伴侣是不会使她变成那样的,像她这种情况,多半只是没有遇到适合自己的人而已。假如真的遇到了合适的,有耐心又有共情能力的,对方也是会引导她走出来的。
可能是的吧。
但说实话,她也不太认可这种说法。假如自己确实是挺糟糕的,那她又凭什么要求别人依靠委屈自我来迎合跟引导她呢?
她是什么王么,需要别人来卑躬屈膝地跪舔?
在这样的思想下,她自然而然的也就缩得越来越紧了。
尤其是在经历过和陈琳的那段感情过后。
姜诗意听了易羡舟的话,懵懵地点了下头,结果关注点却落在了易羡舟那句“大部分都是像我这样的人”上面。
她的关注点好像永远都是那么的奇怪。当她对一个人感兴趣的时候,好像就是会对和这个人本身相关的一切信息最有兴趣。
于是她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原来你,还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很普通啊?”
“嗯?”易羡舟皱了下眉:“难道不是?”
她只有在当自己手里头做出的事情获得一定成就时,会短暂地为自己自豪一下。至于对于做人,她没有什么底气。
有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真的,太肮脏又太卑劣了。
“当然不是。如果你不信,那我只能说,至少在我这儿,不是。”姜诗意看着她。
易羡舟笑了起来。
一会儿后。姜诗意又突然好奇地问:“哎,易羡舟,你为什么叫易羡舟呢?”
天知道她有多喜欢这个名字。哪怕在当年最讨厌易羡舟的时候,她也是每次听到都觉得好好听。不像她的名字,她总觉得她老妈起得太随意了。
当然啦,寓意是不错的。她懂,她老爸老妈就是希望她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十分诗意嘛。但还是会觉得易羡舟的名字比较好玩。
易羡舟想了想,说:“我母亲怀我时,因为家境贫寒,她又什么都没有,就一直都在被我爷爷奶奶挑刺。当时她其实是有点后悔自己去结婚嫁人的,因为那样不仅受到了压迫,还失去了自由。”
琢磨了下,易羡舟继续说:“所以她把这样的期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她希望我长大后能够自由地做人,自由地选择,就像她某次看到的江面上的那一叶扁舟一样,无人管束,自主沉浮。”
是了。她在被领养前的那个家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在那里,她的爸爸妈妈都是爱她的,但是她的爷爷奶奶不爱。
因为他们不喜欢她妈妈,觉得她爸爸是昏了头才不和那个有钱的女人结婚,跑来选择了她妈,所以他们也不喜欢她。
在他们心里,她没什么地方是值得被善待的,就只是一块会说人话会吃饭的肉而已。
因此,他们会对她进行各种无情的挑剔。她饭多吃一口,就是饭桶。她想要出去和人玩,就是不务正业。她不小心将衣裳弄破,就是败家。
但他们永远看不到她好的一面。时间一久,她也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好的一面。
无奈地笑了下,易羡舟继续说:“说起来,我妈妈也挺理想主义的,对不对?事实上,这个愿景,真的是一件既美好,又困难的事。”
姜诗意托着下巴,听得很认真:“是的,但是她很爱你。”
很多家长在那种情况下,多半是会由此生恨,转而怪到小孩子头上来的,但易羡舟的爸爸妈妈却没有。
易羡舟点点头:“嗯。”
她这辈子,活得挺复杂的。说缺爱吧好像也不怎么缺爱。说不缺爱其实也挺缺爱的。不管是在真正的原生家庭里头也好,还是在后来的那个家里也罢。
好像既没有什么资格说惨,却也够不上多么幸福。就是不上不下的吧。
姜诗意听着她的话,抿紧了唇。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跟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突然间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说巧不巧?”
“嗯?”面对着姜诗意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易羡舟撩起了眼。
姜诗意指尖轻轻玩着她的头发,说:“我姓姜。你说,我会不会就是你妈妈希望你能遇到的那一片江?”
易羡舟愣了一下。
姜诗意说着,又自发地挨得易羡舟近了些,声音听起来轻轻浅浅又甜甜的:“不管你对别人如何,但我希望,你在面对我时,可以放松一些,自由一点。”
随后,她像小狗一样拱到易羡舟面前,蹭了蹭她下巴,抬起头来看着她:“反正我脑子不大好使,害不了人,你不用太防着我。毕竟……姜诗意嘛……姜失忆。哈哈。”
小动作格外可爱又无害。
易羡舟一不留神怔住。
这时,姜诗意在她唇上落下了一个吻,对着她低声说:“好了不说了,我现在得去洗澡了~”
易羡舟再抬头时,姜诗意已经翩然翻身,下了床。
姜诗意这会儿很开心。
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了。自从被网络暴力过后,她真的混乱了好久。
可现在,一切都不是事儿了。那,她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呢?是因为易羡舟让她爽到了吗?对,易羡舟确实很聪明,第一次做就能那么棒。但好像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发现易羡舟现在已经愿意向自己吐露一些过往的事情了。
当她伸手时,似乎可以探到那深不可测的一潭水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绝好的事情。
也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姜诗意只觉得自己背上像是长了一双小翅膀一样,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了。
只是,她发现易羡舟真的太会自我贬低了。明明已经十分温柔了,是她遇见的所有人中最温柔,却偏偏就是不肯接纳自己。
与此同时,易羡舟听着浴室里头传来的哗啦水声,翻身望着天花板。虽然姜诗意现在在洗澡,边上一片空旷,她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搁到那边,摸了摸还带着一点姜诗意温度的床单。
不自觉的,她唇角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