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晨的林间起了雾, 鸟鸣声不绝于耳,萧子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以为是信鸦在叫他。

  他头一次这样幕天席地地睡觉, 躺在另一个睡袋的罗力还没醒, 萧子昱钻出帐篷, 看到场务们已经借着晨辉开始布置起来。

  今天的拍摄分AB两组,A组陆彦扮演的邓枫第一次参与门派除妖,获得了女主林晚的青睐,而B组剧情则是小医仙则被蔺不为捉住,关在了山洞里。

  大家都还没醒, 萧子昱无事可做, 去香樟树底下练了会儿晨功。他扶住那片癞痢疤,再次窜了上去, 用脚勾住树干,头朝下倒挂下来。

  以前在梨园做错了动作, 师父就要他们倒立,清醒清醒头脑。萧子昱做得轻巧, 身上累赘却重, 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甩到了地上。

  他一阵心疼, 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摔。刚要跳下去捡, 就听见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袁珩弯下腰去, 把他的手机拾了起来。

  两人一立一倒,对视时便有些别扭。相顾无言, 袁珩率先开口:“屏碎了一点。”

  萧子昱绷紧核心, 荡过去把手机抢了回来,屏幕上确实裂出一片瑕疵, 所幸还能使用。

  袁珩看着他跟个沙袋似的晃来晃去,抬手玩了一把垂落的马尾,柔顺光滑:“功夫不错。”

  萧子昱偏头躲开魔爪,没吭声。气血上头本就说话困难,他已经挂了不短时间,从细白的脖颈到柔腻的脸颊都落着一片薄粉,青筋紧绷。

  袁珩罕见地没嫌冷场:“昨晚我去查了紫微垣,是帝王的本命星宿,没想到你目力还挺好。”

  “不是目力,是记忆,”萧子昱说,“有人告诉我的。”

  “哦?”袁珩饶有兴趣道:“是谁?”

  萧子昱:“一个糟老头子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袁珩:“……”

  萧子昱丝毫不觉得编排太子殿下有何不妥,“薛阿姨说你命带魁刚,克六亲,所以才需要找男妻来压制。但你的命星也恰好落在紫薇宫,在古代是要当皇帝的。”

  袁珩挑了挑眉:“你觉得我能当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萧子昱摇摇头,平心而论,“ 不知道。”

  史书上都没有的事他不敢妄加议论,大梁的历史硬生生空白了几十年,再有记载时朝官都换了三代,其中悬案至今未能破解。

  时间差不多了,他脚尖一松,轻轻巧巧落到地面上,脚下枯叶完好无损。

  萧子昱原地站定,将马尾甩到脑后,清秀的鼻尖上泛着汗珠,他面对面看向袁珩:“但我觉得,有这种命格的人,轻易不会被命运难住。”

  袁珩稍怔,萧子昱已经同他擦身,云淡风轻地走人了。

  今天B组的戏份要在山洞取景,吃过早饭,唐林便把袁珩和孟乐羽叫过来讲戏。

  蔺不为是一个自带矛盾的角色,他曾经出身低微,被门派里所有人看不起,甚至被重口污蔑,导致走火入魔彻底堕入魔道。

  因为心魔,他变得残暴嗜血,在得知邓枫将会铲除魔道的预言后,不择手段要把对方赶尽杀绝。而另一方面,因为心底摇摇欲坠的善念,蔺不为广纳四海无家可归之人,不限门槛,教他们修炼术法谋求生路,吸纳的万千鬼众对他忠心耿耿。

  在交手过程中,医仙卫峭是第一个察觉到蔺不为心魔的人。

  蔺不为将卫峭囚禁在山洞里,逼问他邓枫的下落,对方却含着一口鲜血直接戳中了他的旧疤,甚至劝魔尊向善。

  医者仁心,但来自弱者的悲悯彻底激怒了蔺不为,他把人折磨得奄奄一息,直接丢进了荒山野岭。

  “医仙虽然处于弱势,但同时他也发现了蔺不为的弱点所在,”唐林说道,“弱者对于强者的悲悯情绪其实很难刻画,他的反击是有包容和博爱在里面的。”

  孟乐羽只听了个大概,对拍摄环境大皱眉头。山上的温度本来就低,山洞里更加阴冷潮湿,中央的水塘散发着阵阵寒气。

  “还要下水啊……”孟乐羽看着几条延伸到池底的锁链,声音有些发怵,这水深最少能淹过自己腰部了。

  他之前拍的几部网剧都是小打小闹,在摄影棚用特效糊弄糊弄就完了,没想到上星剧的导演这样严格,还要钻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取景……昨晚那破帐篷睡得他腰还疼呢。

  “当然要下水,”唐林看了他一眼,“现在气温还回升了,要是冬天碰上拍这种戏份,照样得下。”

  “唐导,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很容易受寒,”孟乐羽犹豫道,“要是着凉了好不起来,怕耽误之后的拍摄进度。”

  话都说到这份上,唐林也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其实很多下水戏都会找替身来拍,正脸的戏份通过后期补足也不会露馅,但这一场卫峭和蔺不为之间的情绪互动很重要,孟乐羽不下水的话,袁珩就只能对着替身无实物表演。即使袁珩的水平足以应付,效果也会打几分折扣。

  “反正萧子昱那么厉害,让他替我呗。”孟乐羽夹枪带炮冷嗤一声。

  萧子昱面对工作时一向不会代入个人情绪,淡淡道:“我没问题。”

  唐林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小孟,真的不行吗?”

  孟乐羽点点头,语气弱了几分:“我有点先天不足,从小就落下了病根……”

  “那行吧……子昱你去试试,”毕竟他不是正经演员出身,为了不给人压力,唐林安慰道:“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种情绪,你尽量表达,能帮助袁珩入戏就行。”

  “他也就是个替身,哪来的什么演技?”孟乐羽故意跟自己的经纪人攀谈,“等拍完这一部,没了我给他接戏,看还有没有人记得他。”

  宋文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但剧组不是可以任性的地方,他低声道:“你少说点。”

  “萧哥别担心,”罗力大声嚷道,“我们源泰是大平台,什么资源接不到。”

  孟乐羽顿时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萧子昱你什么时候签约的?经过……经过我爸妈的允许了吗?”

  罗力这些天也大概弄明白了萧子昱和孟家的关系,阴阳怪气道:“您才是真少爷,我们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罢了,怎么着,还得给你们欺负一辈子?”

  “好了,你也少说两句。”萧子昱揪住罗力的后领把人提走,下水前还有很多准备要做。

  等回到帐篷,罗力顿时没了气势,他愁眉苦脸往萧子昱身上缠保鲜膜,“这种天气下水可真是要了命了。”

  “孟乐羽说他有病根,你说你也有啊……”

  “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萧子昱倒不怕冷,只是他被关过水牢,再见到类似的场景总归是有点不舒服。

  罗力也知道没办法,就算萧子昱签约了源泰,在网上也积攒了些人气,在剧组他到底还是个替身演员,孟乐羽可以推脱的事他们却不能。

  “萧哥,那水面上还有薄冰呢,不是闹着玩的,”罗力嘱咐道,“感觉不舒服一定要喊停,唐导他们拍了这么多戏也能理解。”

  萧子昱应下来,整个人被包裹得像一只粽子。保鲜膜把内衣紧紧捆在皮肤上,保暖又防水,就是四肢紧绷绷的,让他有点不太习惯。

  等换完衣服回到山洞,袁珩已经在洞口等着了。萧子昱面不改色走进水塘,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冻得一个激灵。

  山涧活水冷得彻骨,寒气直接往骨头缝里钻似的,他忍不住轻轻吸气,等身体尽快适应。

  工作人员蹚水到他身边,也是一个个冷得龇牙咧嘴。他们把萧子昱得双腕分别扣到悬挂的锁链上,池水清透,为了保证效果,甚至连水底的两只脚腕也锁上了。

  萧子昱试着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某种毛毛刺刺的情绪开始在心底蔓延。他稳了稳心神,对唐导说:“我这边可以了。”

  卫峭的白衣素袍上满是鞭打出来的血痕,看向手持长鞭站在面前的魔尊时,眼底的恐惧却淡了很多。他语气中暗含悲悯,像是某个寻常的午后在医馆给人瞧病:“蔺不为,你的心魔是什么?”

  蔺不为身形稳当,识海中却大起波澜,那是从他走火入魔后便盘踞在心底的恶念,是那些人逼他,才让他成了这副样子。

  卫峭垂着头,慢慢证实自己的猜想:“是有人欺辱你,故意毁你修炼的根基,还是有人栽赃嫁祸,把莫须有的错事推到你头上,亦或是……”

  他抬眼看向蔺不为,四肢扯动铁链哗哗作响,“亦或是你也曾被人这般绑着,受尽委屈却没法反抗。”

  “闭嘴!”蔺不为暴喝出声,扬起蛇鞭抬手抽去!

  鞭打戏其实很难拍,力道轻了显得虚,力道重了则不容易控制。唐林用了比较常见的拍摄方式——拉远景,将鞭子甩在演员的衣服上,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镜头真实性,对持鞭人的要求格外高。

  不过是仿制的道具鞭子,仍是被袁珩凌空甩出一声脆响,鞭梢重重抽打在萧子昱宽大的袍摆上,激起水花如雨。

  像是不受大脑控制一般,萧子昱的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然而四肢被缚,他这点挣扎微乎其微,像白鹤陷入泥潭,奋力振翅而求生不得。

  萧子昱感觉有水顺着脸颊落到脖子里,太冷了,脚底如针扎一般,被之前拍雨景戏那次要冷上千万倍。

  “卡!”唐林在旁边喊了一声,“子昱不要抖,身子顺着鞭势往右偏,这样成片才会有效果。这条再来一次!”

  萧子昱死死盯着袁珩的手臂,在对方扬腕的那刻失去平衡应声往右边倒去,铁链狠狠将他扥住,手腕上立马多了几条红肿的血印。

  他狼狈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起来。唐导没有喊停,应该是过了。

  有工作人员上前在他身上抹出类似鞭伤的红痕,萧子昱咬破嘴里的血浆,直接开始下一场,在镜头外给袁珩搭戏。

  卫峭的唇角有鲜血缓缓流下,但他不甚在意,蔺不为的怒火恰好暴露了他的痛脚,他呼出一口气,声音因为疼痛发着抖:“错不在你。”

  持鞭的袁珩一怔,视线落在萧子昱苍白的侧脸上。那人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显出清瘦的轮廓来,双腿冻得麻木使不上力,身子软绵绵滑落在水中,然而一身白衣愈发清冷,宛如被人遗弃在水中的泥菩萨。

  就算这样,对方依旧是温和而包容的。就像之前在东宫中的每一个日夜。

  他自觉失态,伸手抹了把脸,冲导演组方向打了个手势:“抱歉,走神了。”

  打板声清脆响起,袁珩重新进入状态。蔺不为嘴角弯起一抹邪性的笑,像是在打量一只不自量力的虫子:“那又怎么样?你尚且不能自救,还妄想来渡我?”

  “我不能自救,你却能。”卫峭不闪不避,直视着他愈发黑沉的眼睛,眼神中饱含着万千情绪,“你要放任那心魔将你吞噬吗?”

  识海中翻腾起尖锐的疼痛,像是对卫峭的话起了反应。蔺不为死死按住跳动的额角,眼底终于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彻底失去了耐心,长鞭灌注法力,将卫峭抽昏了过去。

  明明之前没对过戏,袁珩却像是对他的身量体型了如指掌般,鞭势擦着萧子昱的身体轮廓扬落,只打在衣袍上,撕下片片白布。

  萧子昱再次拼尽全力往水中倒去。他才是真正的无实物表演,那鞭子压根没抽到身上,他比被鞭打还要痛苦。几次下来浑身彻底湿透,水痕顺着脸颊汇聚在标致的下巴尖,他没有上妆,却比上妆之后还要灵动。

  “好!过!”

  唐林盯着一小方显示器,拍得浑身舒畅,甚至感觉萧子昱完美复刻出了他想要表达的情绪。那些恐惧和畏缩不是作伪,悲悯和包容更像是与生俱来,他一瞬间纠结不已,简直不舍得把这些正脸镜头删掉。

  算上远景镜头的补拍,这场戏不知不觉拍了一个上午,喊“过”之后罗力带着一堆工作人员冲上去把人解救下来。

  袁珩将道具丢开,握了太久,手指都有些僵硬变形了。他不是没在戏里抽过人鞭子,也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故,只是这次紧张过了头。

  他顺着原路慢慢走出去透气,剧组的嘈杂被甩在身后,周遭只有水滴落进湖中的咚咚声。

  日头晒人,袁珩看见自己身上的锦绣玄衣滴水未沾,才恍然意识到方才听到的不是水声,是心跳在沉闷作响。

  萧子昱对他说:错不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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