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上当记

  顾兰汀原先不叫顾兰汀,她户口本上的曾用名叫顾来丁,丁就是男丁的丁,是个饱含父母期待的,很有寓意的名字。

  她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上面是大姐盼丁,下面是小妹迎丁,又盼又迎了十来年,终于在顾兰汀十一岁那年,生出了个弟弟耀祖。

  从此以后,她的母亲终于在镇子里抬起了头,成天抱着耀祖心满意足晒太阳,逢人就笑得跟朵花一样。顾兰汀背着洗到发白的书包从她身边经过,母亲喊她早点回来吃饭,她头也没回一下。

  大姐盼丁做全家的饭,小妹迎丁在收拾屋子,她要一件件摆好耀祖的玩具,都是她爸去城里买回来的高级玩具,顾兰汀小时候见都没见过,但她也不在乎,她不爱玩玩具,她只喜欢唱歌,漫山遍野唱,她可以对着山头唱一天都不腻。

  初中的顾兰汀在学校放了罐大酱,早晨出门拿两个馒头,中午也蘸酱吃,晚上也蘸酱吃,再配上一点葱,这样她就不用回来吃饭,可以在学校多看一会儿书。

  顾兰汀回来的时候,母亲又骂她,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耀祖的衣服破了个小洞,昨天就破了,让她缝也不知道缝,大姑娘成天那么晚回家像什么样子,知道的是去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卖了。

  她哦了一声,将头发挽成一个随意的髻,脱下校服整整齐齐叠好,这是她唯——件体面衣服。

  中考之后,她给自己真正改了个名字,顾兰汀。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父母没听过《岳阳楼记》,他们又骂了她几句,无非是她读了几年书连亲爹妈取的名都不要了,但反正男丁也来了,他们也就随她去了。

  兰汀,拦丁,她很是恶毒地想,她就是要老顾家绝了丁。那时候她很年轻,说的话和唱的歌一起散进风里,根本看不见未来。

  邻居都说,老顾家的二丫头是个倔的,三个姐姐一起照顾弟弟,是多好的事,她非要去学校看什么书,让大丫头和三丫头都累成那样。

  顾兰汀也觉得大姐小妹都很辛苦,但她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她认为照顾弟弟应该是父母的事情母亲要伺候奶奶,那就应该是她父亲的事情,但父亲天天就在村口打麻将,打到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抱着耀祖亲一口,就履行了他父亲的责任。

  他干盼万盼盼来的儿子,就这么草率地对待,但没有人觉得不对,他们都觉得,父亲已经提供了一颗精-子,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可以等着儿子给他养老了。

  多可笑,让大姐和小妹累成这样的人,居然在后面隐形了。

  顾兰汀劝大姐和小妹,让她们多考虑考虑自己,小妹说了两句就哭起来,大姐说:“老二,姐没那脑瓜,不是学习的料,吃不了这口饭,咱全家就你读书最好,咱家有一个有本事的就行了。”

  顾兰汀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大姐神情温柔地看着她,“姐把你的活儿干了,你替我们把书读了你什么都不用干,到时候长大出息了,别忘了姐就行。"

  顾兰汀很想说,这不是她的活儿,这也不是你的活儿,但她谁也改变不了,她只能改变她自己。她要好好读书,做有本事的人,去看看小县城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到了那时候,她就把大姐和小妹都带出去。

  她还是喜欢唱歌,这是她唯一的爱好,学不下去的时候她就跑到山头唱歌,麻雀在她脚下喳喳地叫,她将头上的发髻散下来,任由一头黑而亮的长发在风中吹拂,她相信,她早晚能够离开这里。

  顾兰汀是有目标院校的,她想去西城,她生在黄沙嘈杂的北方,就向往烟雨江南的风光。其实去不了西城也没关系,只要离开这座镇子,去哪都可以。

  她高考是县里的状元,县城多年没有过这样高的分数,但她的一志愿分数线偏偏在那一年奇高无比,一分之差,她和西城失之交臂。

  她进入了本省省会最好的大学,县里为此敲锣打鼓了一番。父母本来嫌学费高,但领导亲自来祝贺,让他们又有了一种被举上台面的自豪感,她的父亲那天居然没去打麻将,而是戴着大红花雄赳赳气昂昂进行了一番演讲,内容是他的育儿经。

  耀祖在下面拍着小手,逢人就开开心心地喊:“这是我二姐,我二姐最厉害了!她要去最好的学校,挣最多的钱,当大官!”

  有精神小伙骑着鬼火停在他旁边,逗他说:“让你二姐嫁给哥哥,哥哥保证疼她,行不行?”

  耀祖气冲冲瞪着他,“才不要嫁给你!我二姐学习那么好,要嫁一个白马王子的!”

  在那之前,父母对她的希望一直是找个有钱人家,弄份高价彩礼。顾兰汀长得很好看,不像常年干活的大姐,也不像缩头缩脑的小妹,她长得白净净水灵灵的,像一棵新鲜的大白菜。白菜趁着新鲜,才能卖上顶好的价钱,姑娘趁着年轻,也能找到顶好的人家。

  但顾兰汀的高考成绩却改变了他们的想法,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个从未入他们正眼的二姑娘给家里狠狠长了把脸。虽然女孩最终还是要嫁人,但嫁人之前她就是他们老顾家的人,那么她现在的成绩,长的就是老顾家的脸面。

  此前他们从未觉得女孩读书有多大的用处,但老二居然能让大领导亲自来他家贺喜。他们想了想,决定让小妹继续读书,说不定还能再弄来一回领导,也好给耀祖以后铺路。

  顾兰汀的学费是大姐出的,大姐去了西城打工,那里城市大,机会多,虽然苦了一点,但挣得很多。

  大姐说,等顾兰汀毕业之后,也来西城找工作,姐妹在一起什么都能干,她先帮她探一探。

  顾兰汀的专业是数学,她很喜欢数学,高中的时候班止有个图书角,都是捐来的书,其中有一本书叫《什么是数学》,她没事的时候就爱翻一翻。因为别人谁也不爱看数学,而她天天看,那书几乎就成了她自己的书。

  高考之后,班主任做主把那本《什么是数学》送给了她,她朝着老师鞠了个躬,心满意足抱着书走了,那时她觉得天地无限大,她可以做到任何事。

  顾兰汀上初中的时候就有不少男生追,他们穿着豆豆鞋小脚裤冲她吹口哨,但她从未把他们当一回事,她心里只有专心学习这一回事,这一口气支撑着她挑灯夜战,她一定要考出这个破地方。

  但当她真的考出去了,她又不免陷入了迷茫,仿佛一直以来支撑着的她的东西就此消失,而她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从前的学习习惯。她仍是第一,是奖学金的持有者,她也在外面找了家教来做,她拿这些钱来改善大姐和小妹的生活,只是她告诉她们,绝不要告诉父母她有钱。

  顾兰汀的对床就是西城人,她和西城确实是有缘。只是对床的高中生活丰富无比,三年换了八个男朋友,她能进这所985,纯靠家里聘请多位1对1家教堆出了成绩。如果说顾兰汀的高考是挤在干军

  万马里过独木桥,对床的高考就是全家抬着轿送她过的道。

  对床说家里人让她上各种课的时候,顾兰汀就忍不住想起来她父亲在领导面前畅谈的那番“育儿经”。他说,“每天晚上回家都看着老二学习”,其实是他晚上醉醺釂打麻将回来瞄她一眼,然后一边说她浪费灯,一边踹着凳子骂骂咧咧去睡觉。

  他还说“每次在老二学不下去的时候,我总是为她加油鼓气”,这倒是很对的。他总和她说“不读书也没关系,反正也是要嫁人的”,这番言语大大激励了顾兰汀,每次她学不下去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父亲的脸和他的话,一下就激灵起来继续学了。

  对床虽然处了八个男朋友,但依然是个纯情少女,平时一大爱好就是看言情小说,最近她在看一本小说,讲的是师生恋,这种背德的感情十分让她激动,午夜里她打着手电筒,将头埋在被窝里哭,呜咽声吸引了下床上厕所的顾兰汀,见她哭得厉害,就好心去安慰她。

  安慰的结果是,顾兰汀花两天时间看完了这本书。

  顾兰汀头一回接触这类书本,感到相当新奇,她对于爱情仍旧处于蒙昧阶段,但这故事写得是真好,斯文禁欲的老师和活泼开朗的学生,她都忍不住觉得天造地设。

  她的前十八年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最爰的读物就是《什么是数学》,她现在也喜欢《什么是数学》,但她想,她也应该看一看数学之外的世界。

  大学的美好超过了她的想象,大一下学期,她们拥有了自选通识课的权利,她和对床一起选了音乐学院一门课,名字叫《艺术中的美》。

  顾兰汀和对床在选座位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争执,她要坐第一排,对床要坐最后一排,最后决定分开坐,下课再汇合。

  九月的天在这座北方城市里已经稍显凉意,那天又刚好下雨,顾兰汀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约莫三十岁的男子提着一把长柄伞,风度翩翩走进了屋子,摘下满是水汽的眼镜,从兜里拿出块眼镜布来,变魔术般抖了一抖。

  顾兰汀突然想起小妹的那只瘸腿眼镜,白胶布裹了好几层,让她换也不肯,再放假回家,她务必得带着她去配一副新的。

  男子里面穿着黑色衬衣,袖子卷起来一截,水珠顺着手膂的肌肉线条滑下来,他专注地擦拭着眼镜,复而轻吹了两下,从镜片中抬起眸,朝他们笑了一笑。

  顾兰汀突然就知道了,语文书里学了这么多年的“儒雅”两个字,长在人身上是什么样子。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明明拿笔记着笔记,再专心不过地想要听课,脑子里却全是对床那本书里的情节,让她坐立难安,混混沌沌熬到下课,她忍不住又看了讲台上的人一眼,没想到他也在看她。

  男子微微点了下头,提着他的长柄伞,抱着书本离开了。

  对床从后面大呼小叫地跑上来,”今天这老师好帅啊!我的天哪!音乐学院的老师就是好……你这里位置真是太好了,下节课我也跟你一起坐第一排!”

  顾兰汀的少女情思来得猝不及防,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荒谬,她也说不准是为什么,但她又是一个凡事都要找出为什么的人,最后她认为,大概是时间来得太巧,对床那本小说又给她冲击太大,二者叠在一起,让她巧妙地坠入了爱河。

  她觉得这只是一件巧合,她暗暗地发誉,以后上课的时候一定要纯听课,不想别的。但生活就是这样,你不想要什么,偏偏就容易来什么,那个叫项海荣的老师总是喜欢点顾兰汀回答问题,笑容和煦地看着她的眼睛,表扬她很有思考。

  对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终于在某一天下课,春风荡漾地拉着顾兰汀的袖子,“兰汀,我觉得项老师喜欢你诶,你看,他次次都点你回答问题,都不叫别人了。”

  顾兰汀叫她说得心里一动,但这情节过于梦幻了,而顾兰汀本人是个跟梦幻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人,她的生活和言情小说里万人宠爱的女主天差地别,这种事情怎么能轮到她头上呢?

  她旋开保温杯盖子喝了口水,被热水烫得红了脸,随后故意打了对床一下,“那是因为很多人都不听课,你下次也听课,他也叫你。"

  顾兰汀和项海荣真正熟悉起来,是在一个清晨。

  学校有片湖,顾兰汀早晨喜欢绕着湖晨跑,那天她跑完了步,又和大姐打了个电话,大姐发了一笔奖金,她真替她感到高兴,一切的苦难都熬到了头。她看着清亮亮的湖水,忽然想到了高中的时候,就轻轻哼起了歌来。

  左右也无人,她就唱得越来越大声,唱了一会儿心满意足,想着回去给对床捎个早饭,结果一扭头,正好撞进了项海荣微笑的脸。

  她吓了一跳,直直往后退了两步,后面就是湖水,项海荣伸手将她一拉,就拉到了他面前,顾兰汀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而项海荣却扶稳了她,轻声问:“没事吧?”

  “你的歌唱得很好,嗓音太独特了,我都忍不住停下来。”这可真像小说的开头,顾兰汀想。

  暑假的时候顾兰汀回了老家,耀祖看到她就开开心心扑上来,背着外面的父母,他悄悄带着顾兰江来到后院,捧出一个小罐子来。

  “二姐,这是我攒了很久的好吃的,都给你吃,你多陪我玩玩好不好?”

  这些零食在城里很常见,对床爱买零食,常常会分给她,但在这镇子上却很珍贵,估计是父亲特意去县里买的。

  出于对父母的恨屋及乌,顾兰汀其实没给过耀祖多少好脸色,但她这个弟弟偏偏很喜欢她。她有时候也觉得挺奇怪的,耀祖一点也不像他的父母,他是发自内心地尊重和爱他每一个姐姐,小妹被父亲打的时候,他还会上去挡着,父亲心疼他,立刻就不打了。

  顾兰汀没有要耀祖的零食,她半蹲下来,认真问他:“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我长大以后,要像二姐一样,考好大学,做厉害的人。保护姐姐们,给姐姐们找白马王子,不让三姐再被欺负。”

  顾兰汀皱皱眉头,“三姐被谁欺负了?”

  “被王叔。”耀祖咬着嘴唇,“他欺负三姐,三姐不敢上学,在家里哭,爸爸要他娶三姐,三姐不同意。”

  “东头那个王叔?”顾兰汀的声音有些急促,“是那个快五十了,老婆死了两个,瘸一条腿的王叔吗?”

  耀祖点头。

  顾兰汀只感觉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她的大脑被这消息冲得一片空白,抖着嘴唇怒气冲冲问:“那三姐现在去哪了?”

  耀祖被她莫名其妙吼了一声,懵懵懂懂道:“在,在奶奶家。”他又满怀期盼地问:“二姐是要帮三姐报仇吗?”

  顾兰汀转身就跑,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晨跑习惯在这时候起了作用,支撑着她一口气跑到了她的奶奶家,进屋就看见小妹坐在床头择菜。

  小妹没有戴眼镜,她平时必戴的那只裹着白胶布的瘸腿眼镜不翼而飞,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一双眼睛几乎占了半张脸,怯生生看着她,眼中忽然有了泪水,“二姐……”

  顾兰汀抱着她听她哭,听她讲述晚自习后那个可怕的深夜,她说姓王的不得好死,但父亲居然想让他娶她,好借机要一笔高价彩礼。

  顾兰汀抓住小妹的手,“二姐带你去报警,我们现在就走。”

  “不行,不能去!”小妹浑身抖了抖,恳求地看着她,“不能报警……我之前去了,他们问了我很多那天晚上的事情……求你了二姐,我再也不想回忆了……而且咱妈说我丢人……说闹起来磕碜,更没有人会要我了……”

  “什么叫没有人会要你?”顾兰汀一听就急了,“你是个人,不是物件,说什么要不要的?错的是他,凭什么丢人的是你?没人要的该是他!他犯罪了!”

  小妹又开始哭,她只是说:“二姐,我们别说了,别让我再回忆了……”

  顾兰汀没劝得过她,她只得问她:“那,你想要怎么办?肯定是不能嫁给他的,你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你得读书。"

  “我想上学。”小妹怯怯说:“可是同学都知道我的事了,咱爸闹得很大,他们都背地里说我……我不敢去,我学不下去。”

  顾兰汀沉默半晌,问她:“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给小妹换上她的衣服,戴着帽子装成她的样子,去汽车站等着她,又让耀祖帮忙去父母屋里翻出了证件,带着小妹坐上了去往省会的火车。

  后来家里发生了什么,顾兰汀就一概不知了。好在这城市房子便宜,她用奖学金租了个屋子暂时让小妹住,同时问了很多老师和家教的家长,准备把小妹的学籍暂且转过来,让她在这边上学。

  对床放假回来听她说了这事情,先骂了一顿,再叹了一顿,在见到小妹之后,眼角红红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说让小妹认她做干姐姐,这是见面礼。

  顾兰汀让小妹收了,小妹直接磕了个头,对床赶紧扶她起来,说,叫声姐,今天请你吃顿好的。

  日子看似平稳地一天天过去,她带着小妹去城里的眼镜店,给她配了一副新的眼镜,小妹去了一所新的学校,开启了她的高三生活。

  但命运很爱弄人,小妹在这时候怀孕了。

  晴天霹雳劈在这对姐妹的身上,劈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顾兰汀和大姐打了很久的电话,她们决意要打掉这个孩子,尽管残忍,但他不能来到这世上。

  顾兰汀怎么也预料不到,她会在医院遇见项海荣。

  她陪着小妹前前后后挂号,不断地安慰她,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过了这个坎,她一定会考上心仪的大学,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妹进入手术室的那一刻,项海荣出现在了顾兰汀面前。

  项海荣的目光带着浓烈的怜悯,他说:“小兰,如果累的话,你可以和我说。”

  顾兰汀实在是太累了,她也没有心绪去想这一幕梦幻与否,她只是觉得很难,她的生活从未这样难过,她以为考上大学就会变好,以为学习可以改变命运,但小妹已经够努力了,却只要一个人渣,一晚上就可以轻易地毁掉她。

  项海荣坐在她身边,让她靠在他肩上,顾兰汀的眼泪浸湿了他整片衬衫,哭到最后她也清醒了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啊,项老师。”

  “你不用跟我道歉。”项海荣深深望进他眼睛,“小兰,我喜欢你。”

  手术室的门在这时打开了,小妹被从里面推出来,顾兰汀急忙上去看她,护士嘱咐着她术后注意事项,把她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渐渐按了下去。

  小妹安静地躺在那里,眼睛弯了弯,她轻轻说:“终于结束了。”

  顾兰汀摸着她的头,“今天是你的新生日,从今天起,什么都是好的,糟糕的日子都结束了。”

  那天既是小妹的新生日,也是顾兰汀的新生日,她好似糊里糊涂就和项海荣在一起了,其实她也还没准备好,但对床建议她试试,她说感情这东西不讲理,像她试了十个都没试出一个好人。

  对床在大学里又谈了两个,和高中那八个一样以失败告终,但她依然相信爱情,顾兰汀觉得这也是一种本领,因为她自己就没这本领。

  她自认为在爱情方面一无是处,于是全都跟着项海荣的节奏走。项海荣和她说他的过往,说他是在事业上受了挫,所以换个城市生活,想重新找到自己的内心。

  他说她唱歌很好听,总是鼓励她和他一起唱。她以前总觉得,唱歌只是她的一个爱好,她单纯地喜欢开嗓子唱,就像单纯地喜欢《什么是数学》一样。但数学是可以吃饭的,而唱歌不能,凡是不能够吃饭的东西,对于现阶段的她而言就是著侈品。

  但项海荣却鼓励她去参加学校的十佳歌手,他对她说,说不定会有惊喜。

  她鬼迷心窍地去了,十佳歌手办了很多次,她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不如把时间拿出去上家教课,但项海荣坚持让她去,他笑眯眯说,家教课耽误的钱由他来承担。

  顾兰汀在十佳歌手一举成名,成为了当届的冠军。对床跑上台给她送花,眉里眼里都是骄傲,她

  欢快地喊:“兰汀,你太棒啦!”

  她在掌声中混混沌沌朝台下鞠躬,再抬起头来时,看见评委席上的项海荣朝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顾兰汀感到自己日渐沉沦,项海荣的一切她都很喜欢,除了在床上的时候。她觉得那时候的项海荣不是很像平时她接触到的项海荣,但这种事情她羞于启齿,也不好和别人讲。

  该怎么讲呢?他总让她想起她父亲对待她母亲的样子,也许夫妻都是这样,而项海荣只是把这时间提前了。

  时间一晃过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大姐结了婚并怀了孕,和同工厂的一个打工仔,她的速度快到令顾兰汀惊诧,婚礼那天小妹没去,顾兰汀和父母说,她只是带她出来,不知道人跑到哪去了,代价是挨了父亲两个巴掌。

  父亲还要发火,却叫母亲给拉住了,她刚刚为大姐嫁人而哭了一通,眼圈还是红的,她说:“跑吧,跑了好,跑到远远的,别人就不知道她被糟践过,还能当个黄花闺女,嫁个好人家。”

  小妹考上了千里之外的一所大学,不算好,但已经是她所能努力到的极限。顾兰汀很为她高兴,只是两个人读大学,又会加重大姐的经济压力,虽然大姐没说,但她都知道。

  顾兰汀犹豫着想,要不要管项海荣借一点钱,她一定是会还的,她平时都不怎么让项海荣请吃饭,不愿意欠他太多。但具体什么时候能还清,她又说不准,尽管她一直在努力地赚钱,但基数太小,怎么也赚不上去。

  她犹豫了几天,这几天的对床也很焦灼,她是唯一知道她和项海荣事情的人,但她却无意中看见了另一件事情,项海荣和一个化学系的小姑娘在拉拉扯扯,以她谈了十三次恋爱的眼光来看,关系绝不普通。

  但谈恋爱这种事情外人是很难说的,一旦没有说要,就很容易产生“见不得人好”的误会,于是她也在犹豫,毕竟她没有什么实锤,只有一双眼睛,这就更难说得明白。

  顾兰汀和她的对床各怀心思地各自犹豫,就这样犹豫过去了几天,在食堂一楼的饭桌上,,俩人同时开了口。

  “我想管项老师借些钱。”

  “我觉得项老师最近不太对。”

  她们错愕地四目相对,对床把筷子一摔,“别管他借了,你要多少钱,我借你。”

  她还是按捺不住,和顾兰汀讲了自己看到的,顾兰汀听完了低下头,往嘴里怼了两勺米饭,这才说:“谢谢你…我去问问他。”

  但顾兰汀没能问成项海荣,她发现项海荣的电话号码突然就无法接通了,项海荣的宿舍她进不去,她就去了教务处,以“想上项老师课”的名义去问,得到的答复居然是,项海荣的聘用期结束,他回到西城去了。

  顾兰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教务处走出来的,她浑浑噩噩回到宿舍,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项海荣前些天还在和她调笑,与她一起唱歌弹钢琴,转眼间人却不见了,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她不由得又想起对床那天的话,如果项海荣真的爱上了别的女生,和她说一声,那她就绝不会多

  做纠缠,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但她无法忍受这样默不作声的离开,她感到自己就像一件玩具,被他说丢就丢。

  进屋的时候她感觉一阵头重脚轻,对床惊叫着过来扶她,她的眼前天旋地转,最后软绵绵倒在了对床的怀里。

  她被室友们团团围在中间,只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话充斥在耳畔,“怎么这么烫?”“快拿体温计!”“是不是晕过去了?”“先扶上床再说吧!”……

  顾兰汀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医院。

  ”你高烧晕了三天,医生说是情绪上头,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而且……”对床坐在她旁边欲言又止,最后愤愤说:“项老师平时穿得那么体面,工资也不低,怎么让你肉都吃不了几口?”

  顾兰汀张了张嘴,唇间传来千巴巴的撕裂感,她舔舔唇缝间渗出的血,有气无力道:“我和他没关系了。”

  对床一下站起来,动作幅度之大险些掀翻了凳子,“可你怀孕了。”

  顾兰汀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又昏厥过去,那一刻她想,还不如真的昏过去了,起码就不用面对这件事了。

  她在医院躺了两天,钱都是对床垫付的,她不肯让顾兰汀付这笔钱,说要算利息,等毕业一年后一起给她。

  顾兰汀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个孩子,她和小妹的情况还不一样,小妹要上学,一天都不能耽搁,那是必打无疑,而她则处于青黄不接的时期,她舍不下心打掉,但她又没有力气来抚养。

  恰逢十一,对床准备回家,顾兰汀还处于思索不清的阶段,于是她跟着对床一起坐上了前往西城的火车,她很久没有见到大姐了,她很想她。

  大姐和姐夫住在一处老小区里,姐夫给她端上了水果,眼睛往她身前乱瞟,这眼神让她难以忍受,到底顾虑姐姐的面子而没有发作。她看着大姐挺起来的肚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没有告诉大姐自己和项海荣的事情,只是说,自己谈了个男朋友,分手了,怀孕了。

  “老二,姐觉得,这孩子还是你们两个人的,你得和他商量商量,如果他愿意回头娶你,姐还是劝你,为了孩子着想。”

  大姐看出了顾兰汀想要说什么,继而笑了笑,”你和老三不一样,你和那个男生是有感情的,你怀他的时候,也是带着爱的,不是吗?”

  这话说到了顾兰汀的痛点,她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晚上的时候,她和姐姐睡一张床,姐姐对她说:“老二,对不住,你姐夫这人有点小毛病,但有我在这儿,他看我的面子也不会动你的。”

  顾兰汀从这话中品出了什么,她的目光从大姐的脸上转到她的肚子上,大姐总是这样一派温柔,让她完全无法理解,“你到底图他什么?”

  “过日子么,不都这样。我都怀孕了,他答应我会对我和孩子好,他对我真的不错,挣的钱都给我花,从来不打我,干活也勤快,就是有时候忍不住……等我生下孩子,能再和他睡,他肯定就不会出去了……”

  顾兰汀觉得大姐简直是疯了,但她看着她高高的肚子,根本不能跟她吵起来,就像当初她劝不了小妹去报警,现在她也劝不了大姐去离婚。

  她什么都做不了。

  顾兰汀在西城待到第三天,对床还躺在家里吃西瓜的时候,接到了她的电话。“我要去找项海荣。”顾兰汀在电话那头宣布。

  她不爱项海荣了,既然他作践了她的感情,她也不想和他再有拉扯。但她一要问清楚他离开自己的理由,二要告诉他,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父亲,他该知道这件事情。

  西城不是顾兰汀的小镇子,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如果放在二十年后,只要加以百度,就能够查出项海荣的全部信息,但顾兰汀却不幸生得太早,让她完全找不到多的信息。

  最后的消息还是对床带来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特意扶着顾兰汀在长椅上坐下,她才说:“对不起兰汀,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上那门课,我不该撮合你们……”

  顾兰汀本人倒是比她平静很多,她问:“你是找到他了吗?”

  “姓项的就不是个人!”对床站起来,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惹得路人纷纷侧头看过来,只听她的声音里带了浓烈的悲愤,“我妈去打听的,他早就结婚了,女儿都三岁了!”

  顾兰汀却没动静。

  她像一尊石像一样,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床有些害怕了,她去拉顾兰汀的手,她说兰汀你别怕,我陪着你,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我陪你揍他去。

  良久,顾兰汀才轻轻开口,“算了。”

  对床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算了?什么算了?”

  “我和他,算了吧,一切都结束了。”顾兰汀的声音很低,“揍了他又如何,揍完了他报警,也只能让我自己进去,再把你搭上,我们不值的。”

  对床咬咬嘴唇,又说:“那好歹要告诉他老婆,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她转过头看着对床,握紧了她的手,“孩子都三岁了,正是需要爸爸的时候,她老婆也不会为了我而离婚,只会为了孩子忍下去,你的身边,见过有几个离婚的?”

  对床怔愣地看着她。

  “与其让她为了我的存在而难受,还不如让她继续被项海荣骗着,对她来说,也许也是开心的。”

  对床被她这副样子吓得不轻,她宁愿顾兰汀喊一喊骂一骂,也好过死气沉沉地坐在这里。最后她似是不甘心道:“可你被他骗得团团转,你不气吗?你哭一场吧,就趴我身上哭。”

  顾兰汀却笑了,她伸出手,抚摸过对床的脸,她忽然想起上一次抱着人哭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在她最六神无主的时候。

  果然,她和梦幻这个词就是天生无缘,天降爱情降不到她头上,命运给她的糖其实都是刀片的包装纸。是她错了,她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她不该去奢求太多,如果一开始没有奢求,就不会有现在的种种困境。

  像她这样的人,只能有一副铁石心肠,才能面对铁一样的人生。

  “我不哭,你放心,我以后,都不会再哭了。”

  离开西城的时候,顾兰汀想,她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在对床的陪伴下,她回到了学校,又来到了医院。

  然后她从医生口中得知,由于她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很难经受住一次流产,如果执意要打,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顾兰汀必须生下她的孩子。

  一位很赏识她的老师为她推荐了一份工作,地点是在西城旁边的浦城,工作内容很辛苦,但挣得很多。如果要养这个孩子,她只能牺牲自己的工作,但没有工作,她和孩子都要一起喝西北风。

  她抱着孩子坐在床头,孩子的小手软软地拉住她,她心里一颤,手上却用了力,硬掰出了那根指头。

  孩子扁扁嘴,却没有哭,他是真的不爱哭,可能就像他妈妈一样,早早地意识到了不会有人在意他的难过,所以就自己消化了情绪,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世界,用笑脸迎接所有人。

  护士们都夸这孩子可爱,说孩子长得像妈妈,将来一定是个帅哥,讨女孩子喜欢。

  对床买了鸡汤来,她一边逗孩子一边问顾兰汀,打算给宝宝取个什么名字。

  顾兰汀的身形由于怀孕,终于稍微圆润了一些,她没有回答这话,却问对床:”我把他放在福利院门口,算犯法吗?”

  “弃养罪,应该有这一条吧。”对床想了又想,最后掏出手机,“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前前前男友是法学院的,要不我帮你问问他?”

  “如果他长大之后来找我怨我,他要把我送进去,我都随他。”顾兰汀望着眼前的白墙,微弯了弯唇角,“可我养不大他,总要有个地方养。”

  怀里的孩子没心没肺,竟然笑了起来,对床叹了一口气,“兰汀,西城和浦城离得很近,你随时想来找我,都可以。”

  “好。”顾兰汀笑起来,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神态温柔,手指抚过孩子细嫩的小脸,孩子咯咯咯笑着,根本不懂得何为离别。

  她从床头拿起了笔,撕了半张纸条,沉吟片刻,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个生日。

  “从今以后,你就叫顾游了。

  “愿你一生,遨游天地,幸福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给大家讲讲《什么是数学》的故事——

  有一次和某朋友出去旅游,由于她坚信自己爬卧铺梯子必然会摔下来,死活要睡个下铺,而我们运气喜人,双双喜提中铺,于是我盯上了我们那个包厢下铺的哥们,巧言令色让他和我们换了个位置。

  隔壁包厢有两个一眼大帅哥,我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帅哥身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朋友唠嗑,唠着唠着就听见和我们换了下铺的哥们问:“你们是x大的吗?”

  x大是我们始发地最好的学校,我出门在外不想暴露隐私,决定谎称自己就读于x大,并故意在言语中透露出自己是x大学生,显然他听进去了。

  我说:“是呀。”

  戴着眼镜一脸学霸样的哥们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好巧,校友啊。”

  我将头扭了过去,默默嗑了很久的瓜子,很久都没有回头。

  当我再回头的时候,发现他拿出了一本书,长相颇似学术教材,真假x大学子就是从那一刻划出了分水岭,我看到了那上面的五个大字《什么是数学》。

  他捧着这本《什么是数学》,从白天捧到晚上,从晚上再捧到白天,他让我重新审视了数学,也重新审视了人性,让在学术上没什么见识的我恍然发现,原来一个人真的能爱数学爱到骨子里。

  直到我们被通知前方暴雨道路塌陷火车要返航了他还在看,当我在朋友的骂声中睡眼惺忪下床泡面时他还在看,当我们急三火四大呼小叫订票改签的时候他还在看,期间我在考虑拉着隔壁帅哥一起打牌,结果帅哥被别人捷足先登,让我被火车碾过的心又碎了一遍。

  我想着要不要拉上学霸哥一起玩,但他一直捧着他的《什么是数学》在进行深度探讨,显得神圣而不可蛊惑,我吃泡面的时候还听到他在打电话,口中接连不断的冒出我听不懂的数学名词。

  就这样在一派和谐中抵达了换乘站,学霸哥全程静默,偶尔玩玩手机,忽然抬头,一拳狠狠捶到了枕头上,我相信逼疯他的一定是一动不动的火车,绝不会是《什么是数学》。

  下车的时候他走在我后面,还很友好地问“校友”是大几的,但我深谙多说多错,生怕谎言被拆穿,没有和他进行过多探讨,只随便糊弄了两句,并诚恳地劝他赶紧买改签票好回家,随即加快脚步拖着箱子飞速跑了。

  于是真假校友就这样萍水相逢,然后一拍两散。

  不知道他回家的过程顺不顺风,但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就很想试着写一个毕生挚爱是数学的人,于是就写出了一个死了都要爱的人。原型是不能算作原型,就算是个启发我的小故事吧。

  真心祝愿学霸哥能继续快乐地学习下去,替故事里所有学不下去的人一起。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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