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水淅沥沥下坠。
谢今舟撑着台面, 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湿意沿着面庞下滑，滴落下颌。
脑子里荡着刚刚擦肩而过，谢清屿最后说的话。
“你看起来并不好。”他说。
尽管之前打过一次照面, 三言两语间平淡，谢清屿依旧直言不讳, “为什么？你想得到的, 想做的事, 不是都已经达成了。你该高兴。”
谢今舟抬起头，冷静的盯着镜面。
随意抽出一张纸巾，擦着手，去往电梯方向。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这里。
叮——
电梯门打开，温眠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们都姓温，她——】
谢今舟没有太大反应，觑了她一眼。神色如常, 收回视线, 踏了进去。
温眠站在他身边, 揣着小心脏。
系统比她还紧张，乱叫起来，【不行，宿主，你必须立刻，马上, 赶紧离开这！】
“知道了知道了, 在电梯里我怎么走, 我也不想的啊, 谁知道他还在。”
系统的突然紧张，让温眠有点莫名其妙。
之前几次碰到谢今舟, 也没见它这么慌张，还说什么现在这张脸，亲爹亲妈都认不出来，让她放心。现在这是……
温眠心里犯着嘀咕，按下楼层键。
现在他们在23层，她刚刚摁的是22层，原本是要去1楼，“我马上就出去好吧。”
系统的声音慢慢回收，一口气还没松下去。
哐当——
电梯骤停，意外突生。
这一变故，令电梯里的两人惯性倾身，不受控的摇摆了几下，脚步不稳。
温眠吓了一跳，站稳赶紧抬头去看显示灯。
随着咔的一声响后。
这一处空间内的亮光彻底熄灭，什么都看不见了，很明显，电梯故障了。
系统傻在了温眠脑子里，这什么运气啊。
它一时没说话。
温眠第一反应，是去看身边的谢今舟。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她手忙脚乱的边掏手机，边问，“你没事吧？”
没有得到回应。
温眠总算摸到手机，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戳戳滑滑，打开照亮功能。
手电筒带来些许有限的光亮。
她对准谢今舟的方向。
谢今舟微微闭着眼，掌心朝后，抓着安全扶手，看上去风平浪静。在他身边的紧急呼救按钮，已然被按下，可见惊人的判断力和执行力。
他瞧上去非常镇定。
但温眠还是注意到，谢今舟握在把手后方的指节寸寸收紧，泛着白意。
他怕黑。
就连睡觉时，屋内也总是会留着一盏夜灯。
这是温眠以前用猫身睡在他房间，吐槽过无数次的，因为嫌弃灯光影响睡眠质量。自从双目失明过后，再度复明，谢今舟就变得怕黑。
也许是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实在太黑了。
温眠的潜意识是关心他的，凑过去，语带担忧的询问，“你还好吗？”
隔着眼皮，光芒渗透进视野。
谢今舟缓缓睁开眼。
温眠松了口气，保持着弯腰，凑他很近，照明的姿势，尽可能的让光源靠近他。刚刚看见谢今舟进来的时候，温眠还在后悔，不应该大意出来的这么早。现在竟然，有一丝庆幸……
不然被关在里面的恐怕只有谢今舟了。
他看过来，没说话。
不知怎的，温眠被盯得有点心虚，下意识做了个常有的小动作，摸摸鼻子。
谢今舟的目光出现一点波澜。
手机电不多了。
温眠皱紧眉头，有点急，“别怕啊，就算看不见，你也不是——”想说他不是一个人，有自己陪着，但又觉得现在他们不熟。温眠换了个话术，“马上就会有人救我们出去。”
谢今舟垂着眼，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知道他怕黑的没几个，因为极少遇到全暗的环境。就算是夜晚，也会留灯。
温眠还在喋喋不休。
最后一丝电量在时间的消磨中告罄。
尽管谢今舟不愿意承认，这么软弱的一面，黑暗依旧在悄无声息，侵袭着神经。
因为看不见，温眠不知道他的情况。
或许是谢今舟刚才的镇定带给她假象，应该没什么事吧……温眠嘀咕了一会儿，犹豫着，大着胆子伸手过去，却触极一片湿热。
他整个额头都是冷汗。
“谢今舟？”
没反应，温眠心一提，又焦急喊了一声，“谢今舟？喂？你在听吗？”
隔了一会儿。
谢今舟挤出点声音，“不要说话。”
温眠：“……”
太吵了。
谢今舟的脑子一片乱哄哄的嗡鸣，眉心也突突的发疼。靠着电梯坐下来。
甚至没有精力去思考，那些巧合。
温眠不敢说话，但总要做点什么，咬咬牙，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谢今舟指节顿了一下，或许是意识不清，或许是真的害怕，竟然没有甩开她。
耳边的呼吸声一点点平缓，虽然还有些乱。
温眠放下心，也靠着墙坐下来，安静的等待时间流淌，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
坏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暴露……
【……亏你还知道。】
温眠和系统的对话，谢今舟并听不见，“他都这样了，我总不能放着不管……”
系统恨铁不成钢，【狠狠心能怎么样？不就是怕黑，又不会出人命！】
温眠不吭声了。
理智知道，但没管住行为，做都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没有下次了。”
像在和系统做保证，又像在告诫自己。
像是度过一个世纪漫长。
电梯门打开，光线照进来，岑溪在外面焦急的转圈圈，秦夕颜在和维修人员沟通，没见到谢清屿，或许是又被赶走了。
见到里面两人没事，总算是松了口气。
岑溪赶紧上前接过谢今舟，感激的看了温眠一眼，“多谢这位小姐。”
温眠眼看着他把人带走，收回目光。
冰淇淋也没心情吃了。
“我们也回去吧。”她叹了口气，幽幽的同秦夕颜说，还没刚迈出两步，脚边碰到障碍物。温眠低头一看，一大箱子的……
猫抓板，逗猫棒，猫玩具……
这会儿箱子翻倒，全掉在地上，散落一片。
温眠：“……”
秦夕颜说，“这好像是岑溪刚才抱着的。”
旁边的维修人员擦了把汗，客客气气的跟秦夕颜交谈收尾，带着工具离开。
岑溪带来的。
温眠面无表情的踩着一根逗猫棒，半晌没移开脚，秦夕颜叫她也没反应。
系统，【宿主，你怎么了？】
温眠说，“他在外面有别的猫了。”岑溪带的东西，肯定是谢今舟要求的。
系统，【……】
温眠又说，“他昨天骂我，让我滚，刚刚在楼上，还说我是闲杂人等。还有电梯里，我好心给他照明，他还让我别说话，嫌我吵。”
系统，【…………】
系统噎了一下，苦口婆心，【有没有可能，他是因为不认识你？】
温眠抿着嘴巴，“算了。”
反正再过两天，谢今舟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了！温眠咬着牙想。
-
秦夕颜是知道温眠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就是觉得有点可惜，“你那个账号，怎么说也有不少粉丝了，就这么废弃了……”
Tear的账号，已经两个月没有登录了。
温眠嚼着巧克力，“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她朝她伸手，“电脑借我。”
秦夕颜无语看着伸手党，“欠你的。”
但还是把笔记本给了她。
“最后再瞧一眼，也算没白来这一遭。”温眠感慨，熟练的点开设计网站，点进个人主页，“这都是我辛勤的汗水啊。”
温眠本来就想最后看一眼，自己的成果。
没想到看到了意外的消息。
——唐希？
温眠眉心微微一挑，这个人她记得，这不就是那个追不到谢今舟，反过来落井下石，奚落谢今舟，又吃了谢清屿的冷嘲热讽的那个女孩儿吗？温眠刚来那会儿，还不能变人的时候，有点印象。
瞧着私信里对方诚恳的请求。
温眠嘴角微微弯起，敲下一行字。
秦夕颜无端抱着胳膊搓了搓，总觉得有谁要倒霉了，温眠笑得灿烂过了头。
凉凉的。
“你不是退隐江湖，不接单了吗？”
温眠扣上电脑，“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接单了？这都要走了，总得留点礼物。”
-
翌日。
岑溪将资料递给谢今舟，“少爷，查到的消息不多，只有这一页，秦小姐身边那个女孩儿，是半个月前突然出现的。”
谢今舟垂着眼，把仅有的几条信息纳入眼底。
16天前。
温眠‘离开’的第二天。
谢今舟捏着那薄薄的一页纸，看不出什么情绪，“先出去吧。”
岑溪离开后，他起身走出书房。
谢今舟有很久没有进过温眠的房间了。
推开门，浮尘在光线下跃动，谢今舟从前很少进入温眠的个人领域，偶尔进入，也克制，从来没过多触碰她的私人物品。
这是头一次。
人不在了，房间依旧打扫的干干净净。
谢今舟瞧了一圈，随意的坐到床上。
不知都想了些什么。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他亲眼见到的，小猫没了呼吸，也是他亲手挖开一捧捧土，将她放进去的。
就算有再多巧合。
脑子里的念头也是天方夜谭。
谢清屿摆明了就是利用他，逼秦夕颜出来见面。
这些谢今舟都看的透彻。
但是……
谢今舟指节在床单上，无意攥出条条褶皱，突然，动作一顿。
他愣住了。
低下头，去看掌心下的那个位置。
厚度不一样。
谢今舟掀开床单，下面的床垫没有问题。他毫不犹豫用力，把床垫也掀起部分，视线之内，底下压着一沓纸张。
脑海中仿佛有根弦，绷紧了。
谢今舟把那一沓纸张拿出来，掀开一页又一页，掌心逐渐小幅度抖动。
嘭——
手稿掉在地上，纸页轻飘飘的散到四处。
谢今舟思路明确，到桌前，打开这个房间的电脑，电脑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文件夹，是温眠用来当掩饰的剧集下载，都是电视剧。
但网站不需要下载也能登录。
谢今舟登录上暮色的官方账号，点进关注列表。
Tear的个人主页，显示昨日登录过。
谢今舟的手许久未动，鼠标光点停留在屏幕的一个位置，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在此刻意识到了很多没有深入思考的事。
Tear。
泪。
三点水，目字旁——温眠。
“少爷，座机有人找。”方姨是隔了一会儿，寻过来的。见他驻足在温眠房间，站在电脑前，没任何动作，好像已经在这半天了。
方姨有点惊讶，“怎么来这了？”
谢今舟没有说话，一双茶色的浅眸，逐渐漂浮起一层不明显的红，染深几分湿润。他的唇角，缓而慢的弯起，却不见多少笑意，更多的是令人心凉的温度。
好啊。
……
远在十几公里外的温眠打了个喷嚏。
“啊切——”
她揉揉鼻子，瞅瞅窗外的艳阳高照，“降温了？没有啊。”
系统不敢吭声，它能知悉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事。
只求着这两天赶紧过去。
今天已经是倒计时第二天。
明天它就能把温眠送回去，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