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巡和贺拾忆陪着李阿姨坐了一会儿, 她们到的时候就已经五点钟了,没多久到了五点半,墙上挂着的挂钟忽然“当当当”一声一声敲响。
李阿姨站起身, 用手摸着矮桌边缘慢慢往边上走。
“该做饭了,十一, 还有十一的朋友,留下来尝尝我做的饭吧。”
贺拾忆上前搀扶着她往厨房走去, 一边走一边朝身后的齐巡招招手示意她赶紧跟上来。
齐巡像个小丫鬟一样拘谨地跟在两人身后,贺拾忆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前面来,很骄傲地和李阿姨所:“阿姨,今天您休息一下吧,姐姐也会做饭, 姐姐做饭超好吃的!”
她这么说完以后,扭头看向齐巡,眼睛亮亮的, 表情很乖巧,像一只撒娇的小猫。
“是吧姐姐?”
齐巡连连点头, 暗暗腹诽十一居然这么会做人,一点不像平时那只傲娇任性的小鸭子。
李阿姨连声道:“这怎么敢, 这怎么敢, 您坐下休息吧, 我来就好。”
她言语间透露着习以为常的卑微,似乎长年都以这样的态度示人,习惯性地卑躬屈膝, 认定自己低人一等。
但人生来平等, 没有谁更高贵,也没有谁更低贱。
这是环境给她造成的错误认知, 她以为自己生来卑贱,就该时时低着头。
以前她的女儿和她说过,这是错误的想法,要她抬起头,骄傲地活下去,她没有偷没有抢,靠自己的劳动活下去,这就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她也试过,一点一点抬起头来,就算什么都没有了,再怎么穷,再怎么难过,她还有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很优秀,很漂亮,是她唯一的骄傲,只有在她谈论起自己女儿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真正的骄傲笑容。
后来她的女儿去世了,好不容易直起来的那点脊背,又一点一点弯了下去。
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很少提起自己的女儿,她试图忘掉一切,用遗忘治愈悲伤。
齐巡虽然是一个迟钝的人,但怎么也能看得出来李阿姨此时此刻的状态。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状态。
盲人失去了视觉,因此其他感知比常人更加敏锐,内心也更加敏感。
李阿姨和她鞠躬道谢,她也连连鞠躬,将脑袋埋得更低,样子有点滑稽,一点架子都没有,看着像个沙雕。
但其实稍微了解齐巡的人都知道,齐巡可以说是最严肃最不苟言笑的人。
要不是最近来了贺拾忆的公司,又时时和贺拾忆待在一起,恐怕那张脸能冷成冰块,就像个严厉的教导主任。
贺拾忆无奈地推着两人进厨房,“好啦好啦,一起做吧,我们帮帮忙也可以,今晚吃好吃的!大吃一顿!”
齐巡和李阿姨被她一起推进厨房,厨房不大,只是一个很小的隔间,连窗户都没有,用一块蓝灰色的布隔开,只有基本的烹饪用具。
这次主要还是齐巡掌勺,张阿姨在边上打打下手。
齐巡本来想让她去客厅休息,但她坚持要在厨房帮忙。
贺拾忆也想进来帮忙,可厨房太小,装下两个人已经相当勉强,实在挤不下第三个人。
所以她被齐巡赶到了客厅,让她乖乖等着,今晚吃她最喜欢的糖醋小排。
贺拾忆听到糖醋小排,一下就老实了,开开心心蹦跶着回到客厅,留齐巡和张阿姨两人在厨房。
张阿姨是实打实的老太太,齐巡是精神老太太,两人居然真能聊起来。
主要是齐巡这人对长辈格外会说话,比较有礼貌,从小父母教得好。
没一会儿张阿姨就放下了自卑和拘谨,和齐巡聊得好开心,欢笑声连连从厨房传出来,贺拾忆也一点一点从紧张变得放松。
家里没有电视机,贺拾忆坐在椅子上看以前李好看过的书,她学的是哲学,平时爱看的课外书也多是哲学那一类的。
贺拾忆找到一本叫《悖论简史》的书,厚厚的,一看就很难懂,是她这辈子都不会接触的书。
但是她想再看李好看过的书,她已经离开了两年,她们都还没有习惯,偶尔想起来,还是会心疼。
明明她已经那么坚强勇敢,那么努力地想要活得更好。
书里的大多数内容她都看不懂,她看到一句“人是一个理性的有朽动物”,认真地想了想,想不明白,觉得脑袋好疼,好像要长出脑子来了。
果然这种书就不是她这种理科生能看懂的。
贺拾忆干脆放下书,坐着发呆,等了没多久,好香好香的味道从厨房飘出来。
是她最爱的糖醋小排!
贺拾忆激动地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齐巡端着糖醋小排出来。
她赶紧上前去帮忙,看着挺乖巧的,但实际上在家里根本就不会帮忙,只有在外人面前才知道做做样子,在家里就是一只懒惰鸭鸭,只知道翘着脚脚瘫在地板上玩小球。
懒惰鸭鸭帮着端饭碗,还小心地扶着张阿姨从厨房出来,虽然人家并不需要她的搀扶,住了几十年的房子,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记在心里。
等一切都准备完毕以后,贺拾忆坐在饭桌前,激动地搓手手。
但她还是很乖,一直没动筷子,等着长辈先动筷子,然后才向饿狼一样扑向糖醋小排。
饭后又是齐巡去洗碗,贺拾忆陪着张阿姨聊天,之后一直待到八点多,天快要完全黑了,这附近没有路灯,要离开的话得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不然等会儿看不清路,路又比较烂,容易摔跤。
两人在八点半的时候与张阿姨告别,临到出门前还拎了两袋垃圾帮着扔。
垃圾箱离得还挺远,在她们离开的反方向。
贺拾忆懒得多走路,就站在那个大斜坡院子底下等着齐巡扔完回来。
齐巡当时也没想太多,觉得这么一个现代大都市,才八点多,天都还没黑完,还能朦朦胧胧看清,应该没什么危险。
结果等她扔完回来,也就四五分钟的样子,天一下黑了好多,她用手机打着手电筒找了半天,真没在这里。
她心里一下慌了,转头又在不远处的泥巴地上看到贺拾忆今天背的皮卡丘图案的小包,里面还装着她白天吃麦当劳送的开心乐园玩具。
玩具散落一地,鸭鸭不见踪影。
泥巴路往里有一条小道,齐巡脑子懵了一下,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直觉,贺拾忆就在里面,而且得赶快,一定是遇到了危险。
齐巡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凭着这股直接闷头往里闯,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十一”。
她感觉自己已经很多年没跑过这么快,像是以前参加五十米跑,周围的人都在加油呐喊,她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听不到他们的加油声,只能听到耳边的风声,像冰冷的刀一样划过耳郭。
她听到胸口砰砰的心跳声,听着有些陌生,仿佛寄宿在她体内无用的怨灵的哀恸。
齐巡没跑多久,周围渐渐有些小树,瞧着刚栽三四年,比人个子高点,挡了前面的路,使她不得不稍微放缓脚步。
她依旧一声一声喊“十一”,希望能够得到回应。
可惜并没有回应。
忽然她的右边迅速窜过一个黑影,飞快离她远去。
她只瞥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看着体格健壮,应该是个男的,右手扶着左手,似乎有伤,跑得还是很快,扰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既然可以排除这道人影不是贺拾忆,齐巡就没追上去,反而心情更加焦急。
齐巡向着黑影来的方向赶去,依稀听到小声的啜泣声,听起来很耳熟,像是小鸭子的声音。
齐巡的心瞬间揪紧,大声喊道:“鸭鸭?”
“十一?”
她正前方传来小小的一声“汪!”,奶声奶气,哭唧唧的,像是之前小鸭子被小狗吓到以后,躲在齐巡怀里汪汪叫凶坏小狗的叫声。
齐巡赶紧跑过去,在一棵小树下找到了变成小鸭子的贺拾忆。
齐巡这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看到小鸭子哭哭唧唧的样子,满脸都是眼泪,心疼得不得了。
她都忘了马甲的事情,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姐姐在,十一不怕。”
小鸭子好可怜地缩成一小团,瑟瑟发抖地躲在树下,齐巡见了伸手去抱它,想把它抱在怀里安慰。
然而小鸭子用手手将她推开,躲着她的手,不想要她的抱抱。
齐巡奇怪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小鸭子一开始本来只是小小声地哭哭,听到她这么问,“汪”的一下就大声哭了起来,好可怜好委屈的样子。
齐巡跪在地上,膝盖触着潮湿冰冷的泥土,试探地伸出手,轻轻地摸摸小鸭子的小脑袋。
脑袋可以摸,小鸭子没有反抗,但是多的就不给摸,小小一只努力缩在小角落。
齐巡轻声问:“鸭鸭哪里不舒服?手手吗?”
小鸭子抬起胖胖的手手抹了把眼泪,哼哼唧唧地摇摇头。
齐巡很有耐心地继续问:“可不可以和姐姐讲呀?鸭鸭哪里不舒服呀?”
小鸭子软软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伸出一只胖胖的脚脚。
齐巡这会儿才发现小家伙一直把这只脚脚藏在身体下面,她打着手电筒,看到好多血,鲜红鲜红的血,染红了小鸭子奶黄色的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