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弘远并不在家, 侯在客厅中的只有孙淞宁一个。
往常的这个时间孙淞宁早就洗漱上床睡起美容觉了,今日却仍衣着整齐妆面精致地靠在沙发之上。
她正和什么人打着电话,一通接着一通眉头锁的死紧,看上去心情格外不好的样子。
于昭心头一紧。
于弘远是个一点就炸的暴躁脾气, 于衡完全遗传了他的性格, 这一家三口中孙淞宁的脾气相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了, 在她顺利生下于衡扬眉吐气以后更是几乎没怎么露出过这种神情。
于弘远迫切地想要摆脱他家暴发户的名号, 孙淞宁也刻意学着那些夫人做出一副端庄大气的模样, 只是却不知为何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好好的一个家硬是被她搞出了一大堆的“规矩”,家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 于弘远她不敢管,于衡她舍不得管,最后时不时地因为规矩挨训的只有于昭一个。
于昭僵硬地站在一旁,等着她将电话打完。
孙淞宁的心情是真的极其不好,她为了端庄大气已经很多年没用过这么暴躁的语气说话了, 整间宽敞的客厅都回荡着她有些尖锐的声调——“你再去问问,怎么会没有我们家呢?!”
于昭不知道那边回复了什么,孙淞宁甚至气到直接摔掉了手机。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了下来,一眼就看到如同根木头一般在旁杵着的养子, 憋了一肚子的气顿时找到了倾泻的口子:“你爸给你打电话你没看到吗?”
于昭垂头看着地面上的纹路:“上课的时候没看手机,放学才看到消息。”
孙淞宁顿时更生气了,纤长的指甲几乎要划到于昭的脸上:“上课上课, 上那东西有什么用?你要是能考上哪个重本院校我也不说什么,你看看你的成绩!别假模假样学了三年最后还要我们给你掏钱供你读个三本专科!”
于昭很想回她一句您这是学历歧视, 但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咽回去了。
孙淞宁也是气急了。
于昭的成绩虽然在这一年间跌的不成样子, 但上个普本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过她从没关心过这些,于昭的家长会也年年缺席,脑中只记得于昭的成绩非常非常不好这回事了。
——再不好也比您亲儿子强,于昭在心里回她。
孙淞宁收回险些划到于昭眼睛的手:“你就算读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上班一个月能有多少工资?就算不吃不喝赚一辈子也买不起这么一座房子,与其最后拿那可怜成绩出来惹人笑话,还不如现在找个借口早早退学免得逢年过节被你那些叔叔婶婶问着尴尬!”
于昭仍旧沉默不语。
孙淞宁格外厌恶他这幅木楞的样子,呆呆傻傻的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反应,孙淞宁看着就心烦,哪有她的小衡机灵又乖巧、会时不时地撒娇讨她欢心?
她在心底“切”了一声。
于昭怎么能和她的小衡比?
换做往常这种时候她应该让于昭赶快回去不要在这碍眼了,但今天她还有别的事情,她面色不豫地看着于昭:“你爸的短信总看到了吧?周六下午有事,明天在家准备东西,一会儿就和你们老师请假。”
育行的高三生周六也是要上课的,不过周六的放学时间要比平时早上不少,和平时比少了几节晚课和晚自习。
于昭的脸色冷了冷:“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孙淞宁咬牙:“燕家你知道吧?他家三少爷出院,周六晚上会办一场庆祝的晚会。”
燕家长辈会在宴会上正式将三少爷介绍给一众家族,她们也能借着这个机会认识不少平时根本见不到面的世家子弟或者商业巨鳄。
那可是燕家啊,有资格参加宴会的哪个不是跺跺脚圈子就能震动几下的大人物?
于昭再不关心这些也是听说过燕家的名字的,他不解地看向孙淞宁:“我们……能去?”
他又不是傻子,那种规格的宴会怎么是于家能够格的?别到门口被燕家的安保给拒之门外赶出去了,那于家的笑话可够大了。
孙淞宁面色阴郁。
她这些年也认识了许多夫人,慢慢地也搭上了不少关系,这些人中总是有能和燕家攀扯上几句的人家,在燕老爷子提出想给三少爷找几个适龄朋友的时候就急急忙忙在人面前提了自家儿子几句。
正常的宴会她们家当然不够格,但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她家小衡虽然年纪小了几岁,但这不正符合老爷子这种位高权重的人的心理吗?
孙淞宁本以为这事儿能板上钉钉了,她找的那位夫人也暗示了这次能成,结果白天燕家发出了宴会的邀请函,她左等右等等了一天也没能等到属于自家的那份。
她深吸口气——燕家主都说了家里有适龄孩子的都可以带过去,总不至于她们到了门口却被燕家人给赶出来吧?
这事对他家来说可是莫大的机缘!搞不好就能借着这机会一飞冲天了!无论是孙淞宁还是于弘远都不可能放弃。
这话她没法在养子的面前说,她上下打量了于昭几眼,突然道:“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好好关注过自己的这个养子了,每次关心他小衡都会跑出来吃醋,以至于直到这时候孙淞宁才恍然发觉,面前的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到她有些不认识的地步了。
她印象中的于昭还停留在刚抱回来的那几年,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襁褓里,她紧紧地抱着孩子听着外面几个亲戚婶子刻意放大了音量指桑骂槐,从她是只不下蛋的母鸡到于弘远给别人养儿子多难听的话都有。
于弘远白天要去镇上干活,家里只有她和于昭母子两个,那几个亲戚没什么事做每天都会到她家门口嚷上半天。孙淞宁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是被骂的也是被气的,可于昭却还是乖乖巧巧地窝在小被褥中,睁着双明亮的眼睛冲着她笑。
于昭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被她抓疼了也不会哭,整天见谁都是笑嘻嘻的,那段时间只要看到于昭的笑脸她的心情就会不自觉地变好。
后来一切都好了起来,上面拆迁了一大片地,村中有不少人都领到了拆迁款,那些亲戚也没空来她家门口阴阳怪气了,于弘远辞掉工作他们全家都搬到了城里,没多久又怀上了自己的小衡……
她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孙淞宁记忆中的于昭却还是小小的走路都磕磕绊绊的样子,摔倒了也不会哭,只会傻兮兮地坐在地上摊开手要妈妈抱抱。
十几岁的少年生长的实在是太快了,于昭怎么一下就长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了呢?
她叹了声气,先前那股火气倒是无形消弭了,语气也柔和了不少:“燕家那种世家规矩肯定不少,你以前没出席过这种宴会,这几天请个假,妈给你请了礼仪老师好好教教你到时候该怎么做,别到地方出丑。”
她想了想:“还有衣服……你是不是没有正式场合穿的衣服?明天妈带你去选一身……”。
孙淞宁的话没有说完。
一些人家在重要场合会穿专门定制的服装,孙淞宁也有学有样结交了这么几位,不过燕家宴会赶的急,制作衣服本来就需要工期,于衡的那身都十分着急呢更不用说再给于昭也订上一件了。
孙淞宁犹豫着是换一家平时没怎么合作过的还是直接带着于昭去买一身。
于昭揣测着她的心思:“我能问问……您为什么要带我去吗?”
他在于家的存在感低到可怕,只有几个常出入于家的人才知道于家还有这么一个养子,那些外人就更不用说了,于昭实在是想不明白孙松宁为什么会带上自己。
他更不知道整个于家都是借着他和于衡的名义——或者说借着他们两个的年龄才有资格入场的。
孙淞宁尴尬笑笑:“这不是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参与一下家中的事情了吗。”
于昭一眼就看出她在骗人。
但他没有拆穿孙淞宁。
他想了想:“我和于衡差不多高,一场宴会也没必要这么折腾,不然从他那里临时借一件吧。”
孙淞宁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明星还有借礼服的呢,兄弟借件衣服怎么了?她最舍得在于衡的身上花钱,于衡的衣服都是顶好的料子,有的甚至连她和于弘远都比不过,借于昭临时穿上几个小时还是可以的。
这几天孙淞宁忙着和其他几位夫人打听燕三少爷的性格爱好、忙着给于衡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忙着应付来自于各种亲朋好友的明里暗里的打探,确实不太有空带着于昭亲自去挑选一件。
更何况她也觉得为了或许仅有这一次的宴会给于昭花大价钱买身衣服……不太值当。
她虽然手里有了不少闲钱,但有的时候仍旧十分吝啬。
要不是这是特殊情况,她和于弘远是没打算让于昭参加任何公开活动的,要买就必须买非常好的料子,不然到了地方岂不是丢了于家的脸面?但好料子物少价高,随便一身也要好几位数,与其做件一次性的服装还不如买给小衡。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可以,直接拍板下了决定:“小衡不知道睡没睡,等他醒了我和他说。”
于昭勾了勾唇。
某些时候孙淞宁其实也挺可悲的,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家两个孩子感情还不错,于衡常常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关心哥哥的乖巧样子,孙淞宁一直将于衡的脾气当作孩子间的打闹吃醋——小孩争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她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时时刻刻被儿子撒娇需要的感觉,她活了这么多年根本离不开她的儿子,她的儿子似乎也是这样。
她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关系早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这也是于昭的目的——于衡那个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于衡在想什么他也明镜一般,他只是沉默寡言从来不说罢了。
孙淞宁和于弘远让他请假,于昭没怎么推拒直接就答应了,只是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把这事扯到于衡的面前再拿几句话刺刺于衡,按于衡的性格保证会在于家大闹起来——你为什么让他也参加?你是不是真的有让于昭接管于家的想法?
燕家有借着这场宴会将三少爷介绍给圈里人的想法,于衡同样会觉得于家想借着这次机会将于昭介绍给众人,凭于衡的闹事能力和于弘远对他的退让程度于昭毫不担心。
他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换衣,看着包里一题未做的测验卷皱了会眉,有些犹豫要什么时候去点于衡这个炮仗。
等他炸起来估计自己也没法安心做题了。
不过想想这个炮仗能把他的请假炸没,于昭又觉得什么都值了,他根本就不在乎去什么所谓的燕家宴会,他的心里只有好好学习。
于昭站起身,在心里打了遍草稿,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
胡元锐这一晚上都有些担忧。
上了一天的课他隐约猜到了点于家人的想法,十分担心刚刚还说着明天见的小伙伴明天就直接失踪了,他试探着给于昭发了几条信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复。
这对于昭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这个小伙伴沉迷学习一旦陷入进去完全感受不到外界,在胡元锐这种看书就头晕做题坚持不到五分钟就想摸手机的人来说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很多时候于昭到家就开始复习,直到睡觉充电时才有时间看一眼手机,更多时候是实在熬不住直接趴在桌子上睡到第二天早晨。
那这信息回不回就没什么必要了,毕竟过几个小时就又见面了。
胡元锐想了盼了一晚上,第二天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成为了全班第一个到的同学,连门卫都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态度。
胡元锐可没空理他,在空空荡荡的班级中紧张地坐了半天,眼看着班里的同学越来越多,才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他的同桌。
“好家伙怎么回事,你昨天又熬通宵了吗?你看看你的黑眼圈!”胡元锐从包里摸出了个小镜子。
于昭没接,他的状态看上去实在是太差了,感觉随时就能趴在桌子上昏天黑地睡上一觉,但与此同时胡元锐又觉得他的心情似乎很好,昨天的颓丧直接一扫而空。
“嗯,昨天是没睡好,我先趴会上课叫我。”
胡元锐看他的样子也不好多问了。
怎么可能睡好呢?
于衡果然如他想象的那般在于家大闹了起来,闹的甚至比他预计中的还要严重上不少,只是按他所想孙淞宁应该在他闹起来后就开始步步退让的,这次孙淞宁的态度却格外坚决。
——她说什么都不肯在于昭参加宴会的事情上退步。
于衡没想到以前发发脾气就能解决事情的招数不好用了,这下是真的生起气来,最后越闹越大连在外不知道忙什么的于弘远都不得不赶了回来,总之于家别墅这一晚上是鸡飞狗跳摔打连天。
亏得是别墅,换做普通民房怕是邻居早就报警扰民了。
于衡一直闹到了今天早上,期间于昭就在旁降低存在感冷眼看着热闹。于衡暴怒孙淞宁垂泪、紧接着于弘远被于衡的不懂事气到跟着暴怒……几个人就像是接力一般你来我往,节目效果远胜春晚数倍。
只是于昭看的内心毫无波动。
直到天光明亮几个人才终于勉强达成了平衡。
请假的事就不用想了,孙淞宁已经给于衡请了一周假补礼仪和相关知识了,于衡说什么都不同意和于昭一起呆这几天。
但于衡同样没法阻止于昭参加宴会,最后咬着牙打开柜子让于昭挑了一件,于昭还记得于衡恨恨的不满的表情——不满也没用,他不同意他妈就要去给于昭买新衣服了!
买件新的和穿自己剩下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但于衡还是越想越气,气到摔了他最爱的游戏机。
等于昭宴会回来他就把于昭穿过的那件划烂了烧掉!!
日子一天天过去,于昭就像是没事人一般照常上着课,于衡倒是借机又闹了好几次,但于弘远夫夫说什么都不肯在这件事上松口。
于衡气急,于弘远干脆推了公司的事情呆在了家里,于昭早晚也有司机接送了,于衡想发作都找不到机会。
在孙淞宁和于弘远的期盼、于昭的不在意中……燕家宴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