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钱已经够多了,足够她买空爱马仕的所有丝巾。徐翼宣这些年赚的所有钱都直接打进她的账户,他要花钱还要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找妈妈要。买的房子要挑选妈妈喜欢的地段,写妈妈的名字。董玮仁如果没有仁慈地提供给他住处,那他还要找妈妈要钱来租房子。
她的目的终于达成了,她悉心抚养长大的儿子让她过上了人生中最富有也是最得意的生活。现在她面前的唯一苦恼就是四十岁,所有人都对她说不可逆转的四十岁。她跑遍所有大医院和整形医院,想用钱倒溯二十年时间,没人敢承诺这样的手术,她还要再另想其他办法。
在她四处寻找青春永驻的方法的时候徐翼宣在后台听一个个大艺术家轮番为他上课,这里面一定有人是继承了陈新安的衣钵,连运用语言的方式都和他一模一样。这些人花了两天力气,终于明白他孺子不可教,不再尝试着让他理解,只需要他能照着做就可以。
与此同时童圣延在娱乐场里消耗他的最后一天,他要赌到输为止,必须得在这一天,在这个地方把运气糟蹋掉,运气才能用到其他场合,就类似于一种能量守恒。他最后如愿以偿,成功把之前赢的钱都输回去,最后两手空空,倒贴了两张机票钱回北京。
他的心理医生主动联系他,问他最近怎么样。他不敢把他来赌的事告诉她,只能含糊其辞,说自己最近在忙工作,没忙出什么端倪,出来度假,马上就要回去了。
“你见到你的那位朋友了吗?”她指的是徐翼宣。
“最近没有。”确实没有。
“你觉得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你是和他见面的时候感觉更好,还是不见他的时候感觉更好?”
见面的时候更好,还是不见的时候更好?
童圣延发现自己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这样系统地思考过。他在不见徐翼宣的时候也在要命地想着他。他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
他转而问心理医生他们之前讨论过的脱敏治疗,让患者不断面对使他焦虑的那件事,在不断的重复当中达成习惯。问他现在这么做是不是可行。医生温柔地对他说,如果他愿意,可以尝试一下。其中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随时来找她聊。
多好的一个人,童圣延在想他也许用不着这么麻烦,他应该去找一个健全的人谈恋爱,那种坚强到不但自己不会受伤,还有本事把周围的其他人都治好的人。等他完全痊愈之后,他就不会再多看徐翼宣一眼。而且徐翼宣可能也根本不需要他的爱吧,徐翼宣现在一个人好得不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爱比品牌方送的礼物更多,他那点爱算什么。谁长大之后还会把中学时男同学送的塑料手串珍藏起来,没有人会。
他看到了徐翼宣的热搜,是一些在后台的排练照片,公司花钱买的,在舞台剧上演前轰轰烈烈造势。舞台剧?他一时间怀疑自己的眼睛,徐翼宣竟然还在孜孜不倦地开发新领域,和其他的所有健全人一样,把他对比成一片废墟。
这时代照辰把热搜又转发一次给他,问他去不去看。这又是一个健全人,无辜地以为他们三个还是过去那样的朋友。他突然很想问代照辰到底知不知道他当年和徐翼宣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更想问的是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那你会和他接吻吗?他回国一个多月,终于搞清楚他回来的目的,这些年里徐翼宣都是一根刺,分散在他体内的四面八方,冷不丁狠扎他一次。他必须得回来做个了断。
舞台剧的内容很抽象,什么以数个神话故事作为原型,将其解构再重塑。童圣延听着只觉得像大学课堂上那些艺术理论课,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嚼过的内容当成自己的话再复述出来,符合他对这种舞台剧的全部刻板印象。倒是代照辰听导演阐述理念听得津津有味,像他这样的人可能不会看不起任何东西。
徐翼宣在里面演一只像人的妖兽,原型很明显是塞壬。塞壬歌唱,歌唱开始的地方即是听者的坟。导演这么说。但我们不用唱的,我们要试试舞蹈这种形式。
徐翼宣有多久没在人前跳舞了,他数年只拍广告和杂志封面就有源源不断的钱进账,童圣延认为他早就不记得应该怎么正确地使用这具身体了。他根本想象不出徐翼宣站在舞台上的样子,但音乐一响,塞壬遥远地起舞的一瞬间,他马上意识到什么奥德修斯,他才不是,他是漂流在海面上手无寸铁的航行者之一,这就是他的坟,他早就掉进去了。
他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眶和下巴都在滴水。代照辰看到了,吓一大跳,问他怎么了。他不回答,站起来走出剧场,在侧门边扇自己耳光。他在这一刻无比希望徐翼宣真的去死,像重病人的家属默默期待着病人咽气那天一样。徐翼宣现在去死的话,只会留下一个完美无缺的记忆,比起眼前这个永远不确定的人,他更想要那个记忆。
幸运的是在剧场观众席里哭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韦颂鑫。韦颂鑫终于愿意出去上班,在奶茶店里打临时工,攒了一张票钱进来看。台上的演员表演悲伤,而他是真正悲伤。这么漂亮的一个地方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想做个观众,他想站到舞台上面去,这才是他想要的,他愿意付出代价换。
他们两个人离得非常近,只是中间隔了一面墙。他们同时流泪,同时把眼泪擦在手背上。徐翼宣的角色爱上一个不被他的舞诱惑的人,那是真正的奥德修斯。他因此用一把刀在礁石上结束自己,他为了一个不爱他的人去死,而爱上他的人都因为他去死。他下场的时候韦颂鑫抹掉最后一滴眼泪抬起头,童圣延重新回到座位上。导演对于这个剧情有话说,塞壬和奥德修斯之间有一场斗争,每一方都想让自己成为一切,变成整个世界,这样就不可能和另一个完整的世界共存了。
演出结束后代照辰要到后台去,和导演还有徐翼宣打招呼,问童圣延要不要一起去,童圣延说算了,他不去。他对代照辰说的是去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实际上他是怕他当场敲断妖兽罪恶的双腿。他在门口抽烟的时候竟然又遇到韦颂鑫,看到他的头发剪短了,还染回黑色。看起来和那种在正经的科班院校学表演的男生一模一样。他很意外,这样一个人还有这种闲情逸致过来看舞台剧?
他叫韦颂鑫:“toto,这边。”
韦颂鑫明显不喜欢这个外号,又不敢说,只能低着头走过来。
“谁让你来的?”童圣延问。
“我,我自己来的。”
“你爱看这个?”
“嗯。”
“你真爱看这个?”童圣延又问一遍。
“……怎么了啊,不行?”
“那你给我讲讲,你都看出来什么了。”
他没想到韦颂鑫真能说出一二三四来,从荷马到奥德修斯到塞壬,还掺合进大量像模像样的叙事名词。他听得想骂人,谁要在这种地方听古希腊神话课!他不耐烦地让韦颂鑫闭嘴,问他:“你从家里过来?”
“嗯。”
“那你怎么回去?”
“我坐车……”
“你只能坐一半。”
韦颂鑫从这里坐公交车回家要转三次车,第三次车晚上八点就是最后一班。他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打车。
“那我明天再走。”
“在这里睡一晚?”
“这附近反正会有肯德基之类的……”
童圣延骂了一句傻逼,把韦颂鑫带回自己的住处,可能他是应该送他回家的,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他不想当个免费司机,他当初为了不让韦颂鑫没事就来找自己,特意把他的房子租在离市区将近两小时的地方,现在他疯了才愿意把这几个小时花在路上,那只能是因为他心里不断升起的一种冲动,他必须要找一个人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