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烟死后的第三个月,2023年12月24日,平安夜
松陵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我不同意!”瞿婷红着双眼,咬紧牙关,捏紧拳头忍住自己躁动的情绪,才从齿缝间吐出这四个字来。
她用力微微睁大了眼睛,才能保持眼中蓄满的泪水不从其中落下。
她掠过面色有些难看和诧异的魏局长和祁连,看向了他们身旁难掩愧色的古池。
瞿婷默默抓紧了口袋里那支试剂,目光带着狠意和莫大的哀伤,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古池:“趁我还好说话,滚过来!!”
说罢,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而古池踌躇再三,也还是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魏局长有些傻眼:“这……瞿婷和小池是什么情况?”
祁连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魏局,好像……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池仔把瞿婷追到手了,而且我没猜错的话,这俩人现在应该是在热恋期。”
“什……什么??!!!”魏局长震惊。
祁连蓦然笑了一下,但随即便皱起了眉,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宋警官和秦队,宋警官殉职了;秦队和火火,秦队也……也牺牲了;现在是瞿婷和池仔……”
祁连刹那瞪大了双眸,猛地看向魏局长,把魏局长吓了一跳。
“小祁,你,你干什么?!”
祁连有些惊恐道:“魏局,您该不会是堪比学校教导主任的存在,传说中的情侣杀手吧?!”
“情侣什么杀手??我是警察!怎么可能是杀手?!小祁你……”
祁连抓住了魏局长的手,凑到了魏局长的面前,神色颇为认真:“魏局,您上辈子该不会是和月老有仇吧?”
“……”
祁连看着魏局长呆愣住的模样,终于是忍不住轻笑了出来。
而魏局长也反应过来祁连是在开玩笑,他木着一张脸,一指顶开了祁连的脑袋。
“小池这次的卧底任务能不能执行还难说,你还有心思来开我这老头子的玩笑?”魏局长皱眉叹了口气,眉宇间萦绕着浓重的愁色。
“去不去全在池仔,我们应尊重他的选择。况且……”
祁连的话顿了一下,魏局长坐在位置上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祁连,却发现祁连正凝视着那扇瞿婷二人未关上的门。
“古池一定会去的,瞿婷也会放手让他离开。”
瞿婷办公室
古池跟着瞿婷进了身为副队她的办公室,他看着背对着他的瞿婷,沉默地轻轻关上门,并拉上了百叶窗。
“嘭!”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所有人,在公共办公区域的“猎枭”队员瞬间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地看着瞿婷办公室的方向。
“所有人继续工作!!”瞿婷压抑着怒气的声音穿透了隔音还不错的门墙,所有人的心又是狠狠一跳,但还是重新坐下开始自己的工作。
而办公室内的瞿婷将古池死死地压在门上,她的手肘抵在他的喉结处,昂首定定地看着古池,却也因这姿势,她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而滑落,瞬间,没入发中。
瞿婷的双唇不住地颤抖着,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宋辞和秦烟的惨状,挣扎的思绪像是要将她撕裂,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双眸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古池,认真地,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画在她的心里,烙印在她的灵魂上。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缉毒警不是只有你一个,卧底也不是非你不可!”
“可万一就差我这一个,卧底任务也可以在我这里结束呢?”
“古池!”
“瞿婷!”
二人互不相让,就那么僵持着。
良久,古池抬手握住瞿婷紧攥的拳头将她抵着他脖颈的手放了下来,随后他双手捧住瞿婷的脸,拇指微动,擦去她脸上所有的泪痕。
“卧底任务你也执行过,我知道你经历过其中的危险,我也知道你所有的担心。可是,我必须去。
吴辰和刘弋的死状你也看见了,线人费尽心思打听,才知道是因为他们太面熟了,才会卧底不到一个月就被认出抓住,才会……
而整个队里,只有我出警次数最少,露面最少。我对于那些毒犯来说相较面生,只有这样,我们警方才能以最大的概率成功卧底进去!
前方的路万法不得一窥,唯有以身探路,方能验明。但是,姐姐,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一定!”
古池温柔地看着瞿婷,缓慢低沉的语调像是要抚平瞿婷所有的焦躁和不安,又更像在诉说自己的坚定与决心。
瞿婷闻言,敛下了眼眉,沉默良久,才重又抬起眼帘。
她的眸中混杂着许多古池看不懂的神色,可唯有一种神色,他看懂了——那是如冬夜的松沿河水般,静谧的哀伤。
“古池,如果你敢不回来找我,我一定会……”
会让你后悔。
会让你对你现在所抛弃的一切感到至死的愧疚!
瞿婷看着古池的眼睛,忽而展颜笑了。
她弯着唇,声音轻浅,似在呢喃:“会活得比任何时候都好,吃得好睡得好,做着日复一日深爱却极具危险的工作,直到阖上我双眼的那一刻……”
闻言,古池心头的巨物落下,彻底安心。
他低头吻上瞿婷的双唇,辗转厮磨间,一声低吟传出。
“如此,感激不尽。”
·
古池走了。
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瑞安警校一名尚未毕业的学生。
而他二人在这世界上的所有痕迹已经被悄悄抹去,从此,松陵公安局乃至整个华国再无缉毒警古池。
瞿婷看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精神有些恍惚。
而在这天里,很多年轻人都穿上了与节日相应的装扮,高高兴兴地过着圣诞节。
此间,一片祥和兴荣,弥漫的都是幸福的气息。
·
七个月后,瞿婷在白城妇幼保健院诞下一对龙凤胎。
男名逢君,女唤念安。
盼逢君,常念安。
·
三年后,线人传来陈三被抓的消息。听其说,陈三的手脚被绑在了一起并在绳子的中间坠上了半人高的状似秤砣的东西,人被带出了海,便再也没有回来。
而陈三,就是古池卧底任务的化名。
消息传来的一瞬间,瞿婷便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魏局长和祁连都担心瞿婷会选择步袁火火的后尘,离开“猎枭”,却不想待她醒来后,却像没事人一样,正常吃,正常睡,像寻常一般恪尽职守。
终于在某一天,魏局长和祁连难掩担忧地问起了瞿婷,让她不要将悲伤压抑在心里,她有难过的权力。
“我难过的话,他会回来吗?”
瞿婷坐在魏局长和祁连的对面,平静地看着他们,声音温和。
“……”
“我们都知道,他回不来了啊……呵,我承诺过他的,所以我一定会做到,你们不用担心我。”瞿婷喟叹着,随后便轻笑出声,反过来安慰着魏局长和祁连。
说罢,她便起身离开了。
晚上
瞿婷躺在床的一侧,轻哼着曲调拍着两个小家伙挨着的小手臂将他们哄睡着。
看着两个孩子与古池那极其相像的小脸,瞿婷恍惚间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阵模糊,一滴一滴水珠打在床上的轻微声音响起。
瞿婷轻拍的手顿住,随后抬手慢慢点了下自己的眼角,再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借着床头昏暗的灯光,瞿婷看着指尖晶莹的泪珠呆愣了片刻,接着便笑出了声。
“阿池,看来我没办法让你安心地走了,你个混蛋。”
惰怠的身躯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弹,瞿婷埋首死死咬住自己的小臂,无声地痛哭着,哀恸充斥着房间却无法蔓延,直至天明。
·
四年后,2031年4月5日,清明节
无名山
两座杂草丛生的坟包前竖着两块无名碑,无人知晓这二人是谁,又为何在这,却也无人侵扰二位逝者的安宁。
一位披散着大波浪,身罩及膝的黑色风衣的女人一手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篮,一手拿着一个小铁锹缓缓站定在了碑前。
女人无奈地喟叹了一声,轻声道:“秦队,火火,你们这草长得也太快了吧?是想把下辈子的头发全都长在这上面吗???”
瞿婷将篮子轻轻放在地上,随后便拿着小铁锹走到坟包旁弯腰熟练地挑起坟头草来。
“我跟你们说啊,郭兴家的小子可皮了,现在是整天上房揭瓦的。要说郭兴当初有多疼这小子,现在打的就有多狠。但幸好,郭家小子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虽说整天闯祸吧,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把握好了度,还能教。”
“还有魏局,去年他终于是光荣退休了。我前两年看他那老骨头都担心他哪一天悄不出溜地就在办公室散架了,现在终于是能松口气了。”
“还有一个人,也不知道你们乐不乐意听……就是那个,萌萌的妈妈,杨舞,听说她自杀了。听人说,那是个晴朗的天气,照顾杨舞的护工经过医生的检查说是可以适当带她出去透透气,护工便将她带出去散步了。可谁知道护工就一个上厕所的功夫,杨舞便寻了机会死在了树底下。嗤,四院的人都快疯了。”
“还有还有,祁连三年前结婚了……嘶!这事火火应该跟秦队你说过了,那我就说说你俩不知道的。他老婆今年生了个双胞胎,双胞胎都是儿子!哈哈哈哈哈……你们真该看看祁连在产房门口看到护士恭喜他有两个儿子的表情,真是比吃了那啥还精彩,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小子一直羡慕我有个女儿,天天念叨着他老婆肚子里的一定要是女儿,估计是人家生气了,所以才带着两个ba……”
“姐姐,你有孩子了啊……”
那熟悉到骨子里却又带着几分陌生的声音蓦然传进了瞿婷的耳中,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瞿婷刚直起的身子一僵,迟迟不敢转身。山上的“阴风”吹乱了她的一头卷发,更是让她身上所有的寒毛炸起。
“姐姐说到做到了,姐姐真的过得很好,我很开心……”
那声音说着开心,情绪却明显低落,甚至瞿婷隐隐听到几声哽咽。
卧槽!更加毛骨悚然了呀!!
“你……”
“咦?叔叔你是谁呀?”
瞿婷迟疑着开口,却不想被稚嫩的童声打断。
是念安。
瞿婷向念安的方向看去,却见带两个小家伙来的祁连怔怔地看着她的另一侧。
祁连能看见?
那就说明那个人并不是鬼。
瞿婷脑子发懵地又将头转向另一侧,瞬间,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她的泪眨眼落下。
男人穿着白色的薄绒卫衣加一条浅色牛仔裤,一只眼睛上戴着白色的医用眼罩,而他的左腿有些奇怪地站着。
是古池。
瞿婷本能地转过身向他走去,直至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抬头垂首间彼此的呼吸交融着。
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地倾洒,瞿婷却连眨眼都不敢太频繁,她看着古池,轻声道:“刚才两句话我没听清,你重新说,重新问。”
古池听着瞿婷的话,才将偷瞄两个孩子的眼神完完全全落在瞿婷的脸上。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姐姐,你都有孩子了”啊……
瞿婷却不等他说完,便截了话去:“是,男孩逢君,女孩念安,足月龙凤胎,今年都七岁,准确的说是六岁,七岁的生日要到七月份。”
古池一怔,饶是在毒窝锻炼的再精明的脑袋,在换算了月份之后,却忽然卡壳了。
2024年7月份的生日,足月的话,那便是2023年10月……
瞿婷一双泪眼此时却带着笑,轻声道:“古池,还有第二句话。”
古池懵懵地看着她,喃喃出声:“姐姐说到做到了,姐姐真的过得很好,我很”开心……
“我是说到做到了,因为我承诺过你。但我过得不好,我过得很痛苦。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你,但是想你的时间不多,因为队里很忙,所有的思念都在每个晚上将我淹没,最开始我天天在哭,现在我已经不哭了,可是我还是很难受,因为我很想你。”
瞿婷几乎每一句话后都会划过一滴泪,一点不间断。
古池抬手轻轻抹去了她的泪水,心疼地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他的声音颤抖着:“对不起姐姐,是我回来的太晚了……”
瞿婷听到他的道歉,封存着七年悲伤的闸口突然就被打开了,她倏忽间就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捶着古池的胸口:“你活着为什么不能偷着回来告诉我一声!你活着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你活着也不回来看看孩子!你活着也不给我打点钱!你知道这年头带孩子多难吗?!你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和我结婚?你知道我当未婚妈妈当了多少年吗?!”
古池忽而轻笑了一声,前两句他还当瞿婷在认真地倾吐着苦水,后面几句他就知道她在开玩笑了。他抓住瞿婷虚握着的拳头,随即便将其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瞿婷摊开手掌,掌心传来的有力震动的心跳让她真切感受到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活生生的又站在了她的面前。
古池低头轻轻咬住了瞿婷的下唇,细细研磨品尝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而眼疾手快捂住两个未成年眼睛的祁连则是在心里默念着:
看不得啊看不得,看多了长针眼啊……
古池温柔地看着瞿婷的眼睛,语气却有些艰涩:“姐姐,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的左眼再也看不见了,左手无名指也没有了,戴不了戒指,左腿也瘸了,肺也有毛病,以后与警察是无缘了。如果现在的你还愿意的话,我想和你结婚。”
“好,结婚。”
瞿婷没有丝毫犹豫,在古池话音未落时便一口答应。
“没有左手无名指,可以戴别的手指。哪怕不戴,你会因为这个就不爱我了吗?”
“当然不会,我爱你,直至我的心脏停止跳动为止。”
“不能当警察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工资你在家当全职煮夫都没有关系,我养你!”瞿婷拍着汹涌的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古池笑:“那倒不至于。并没有任何歧视家庭煮夫的意思,只是我除了警察和家庭煮夫,还多了一项继承家业的选择。”
“哇哦,你真的有皇位继承啊?”
“……”
“逢君,念安,过来,叫爸爸。”
两个小家伙早就蓄势待发,果不其然,瞿婷一声令下,两个孩子就跟导弹发射一般撞了过来,幸亏瞿婷拦得快。
古池抱着念安,瞿婷抱着逢君,两个孩子都好奇地看着古池,随后脆生生地齐齐喊着:“爸爸!”
“欸!”
一家四口,度过了一段对他们来说尤为漫长的岁月,于今日,终于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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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之前就很想问了,为什么要给孩子们起名为‘逢君’和‘念安’啊?”
“因为我期盼与君重逢,常常祈念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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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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