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熙熙攘攘的大厅到空无一人, 总共也不过半小时。
地板上早已不见了之前的红酒渍,露出光洁到能够反光的大理石。侍者们端着托盘进来,重新摆盘, 把一切翻新。
“老婆, 尝尝这道熔岩蛋糕。”
餐刀切开酥皮的声音很清脆,浓烈的巧克力味盖过了酒精。许知意这才回过神,木然地接过勺子,放入口中。
甜味似乎在往心尖悄然流淌。
“刚才吓到你了?”女人用指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唇角,张嘴含住那点巧克力渍, 一点不剩地全部吞下。
许知意摇摇头, 忍不住往她怀中靠去, 心跳加快, “唔,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
就像潜伏的野兽,步步为营, 在关键时刻露出獠牙, 一网打尽。
坦白说,裴清琰从来都在她面前隐藏得极好,温柔体贴,从来不会失控。当然, 除了在床上。
“我没有害怕。”生怕对方误会,她连忙补充道。
“是吗?”
女人似乎并不相信, 嗓音掺有几分低沉,“那可是我血缘上的奶奶,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做太冷漠?”
“不会。”
几乎没有思考, 许知意便给出答案。无意中抬头,撞入伴侣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 里面不似往常的自信,难得有一丝忐忑。
——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裴总,会因为她一个微小的情绪变化而不安。
心头骤然酸涩,她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女人凸起的锁骨,尾音泛上哽咽,“现在的我跟六年前不一样,阿琰。”
“那是他们应得的。我也相信,你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有你的考量。”
“别哭啊,老婆,我不问了……”
女人手忙脚乱地试图为她擦眼泪,却被轻轻避开:
“以后再遇到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不管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不会害怕,阿琰。”
语气坚定,信赖近乎要溢出来。
望着女人眸底迸发的惊喜,许知意想到了六年前——她得知江家破产的时候。
震惊、不解。再加上身边有人居心叵测地煽风点火,说手段有多么肮脏,使得涉世未深的她很容易产生恐惧情绪。
那时,她只顾着沉浸在自怨自艾的小世界中,对裴清琰捧到眼前的真心看也不看。
很糟,她不愿重蹈覆辙。
“就像今晚一样,明明弄出这么大动静,却把我蒙在鼓里。下次,我可要生气了。”
挖了一勺巧克力酱,她不等甜味在舌尖散开,急切地覆上对方冰凉的唇。
像是打开某个魔盒开关一样,女人毫不客气地收下这份送上门的美味,肆意的吃够了,搜刮完津液,总算舍得给她时间呼吸。
“知道啦,以后一定不瞒着老婆。”
裴清琰意犹未尽地在妻子脖颈侧面吸出一道道吻痕,不觉把人往怀里搂得更紧,“好甜的草莓味。”
香水的气味明明很淡,可对她而言,那不亚于令人失去理智的罂粟花,挑逗着理智。
“我以前没用过这款香水……”脸颊微微发烫,许知意压不住翘起的嘴角,低声呢喃,“你喜欢就好。”
“当然喜欢。”
女人深吸一大口气,吐息时,故意贴近她敏感的耳侧,轻而易举弄出一圈红,“草莓味的小兔子,肯定很好吃。”
语气里不容忽视的暗示令许知意慌慌张张缩进其臂弯。
两人腻歪片刻,待到桌上的菜由热变凉才意识到时间。
“再上一份新的。”
裴清琰招来侍者,命令道。
“不用了吧,多浪费。”许知意正欲制止,手中却被塞了副筷子。
“来宾只剩下我们,菜又那么多,怎么着都是浪费。”
女人没有选用道理或美食堵住她的嘴,而是威胁性十足地轻啄她的唇瓣。末了,才漫不经心地解释两句。
仿佛她不吃,就逃不过变成“美食”的命运。
闻言,许知意无奈地嗔她一眼,用筷子敲了敲其手背,“阿琰,你实话告诉我,为今天的收网你准备了多久。”
“差不多五年。”
女人沉默一瞬,缓声道,“如果不是他们执意要动你,我可能会在三个月后算总账。”
——手腕也许没有现在这么狠。
只要没有被激怒,裴清琰认为自己做事还是很有分寸。
“可这些人怎么全都吃里扒外,太过分了!”
宾客的数量接近一百。许知意每每想到这个数字,心里都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感。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旁支亲戚,可惜全部心术不正。
“他们是我奶奶手底下的人。于他们而言,裴氏早已不再是他们的归属,弄些小动作无非是要充实他们自己的产业罢了。当然,还有讨好我奶奶这一层意图在。”
裴清琰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这根本就不算什么,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换句话说,让我亏钱、受损失,也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很多竞争并非摆在明面上,而是藏在犄角旮旯的黑暗中,难以察觉。
“可你奶奶她……”
许知意想问“真的没有亲情吗”,但话到嘴边,忽然觉得很难说出口。
女人就像是读出她的心思般,低低地笑了,“也算有,不过跟权力比起来一文不值。如果我投资失败,被董事会逐出裴氏,她会高兴的连吹三瓶香槟。”
三瓶都不止,这个数字还是太过保守,恐怕会迎来规模空前的庆祝。
“掌陀人自始至终只能有一个。哪怕你看她上了年纪,走路需要用拐杖,可心里对权力的欲.望比之前只增不减。”
她自己亦如是。
只不过在烫手的权力旁边,还多了个捂在心口的名字。
“最开始,我试着理解我奶奶的情绪。刚从身居高位下来,本来就让人难以承受。可是,当我查出她居然在暗中策划将我赶下台时,就没必要顾念所谓的亲情。”
语气古井无波,其中蕴含的惊险与残酷令人难以想象。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眉眼浮上温和,女人轻声道,“我说过不会让你受欺负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