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看了眼被苍蝇绕飞，吊挂因腐坏而剥落着脸皮的头颅。抿紧双唇吞了口唾沫“您这枣糕不耐吃，多吃几口就会发苦，若是把枣皮去了，或会淡些苦味。
再者口感单一，枣肉和糯米都是软糯口感。芝麻虽硬，只限调香，故而口感层次不足。可以撒些山核桃碎，软硬结合，提升丰富度。
另外，假使您老没吹牛的话，该是宫里的贵人才吃得上您的手艺吧。您想啊，宫里贵人想要的是什么？您这手艺该怎么改，才能更合贵人心意？”说到这，故意停住，笑眯眯盯着小老头看他反应。
听到质疑自己是否吹牛，李爷吹胡子瞪眼就想揍他。但是紧跟的后一句又关系到他切身利益，还被挠到了痒处。矜持了会忍不住心中瘙痒，催促道“怎的？还要老夫请你说不成？小小年纪也不学点好。真当自己说书的呢？还留钩子。”
见成功勾起了兴趣，暗松一口气，不再卖关子，“您想啊，贵人们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您这手艺是好，但也就和其他好吃的一样好，没有特别亮眼的特色，很难被贵人们刻意提及或想念。
顶多哪个特别好这口的贵人太久没吃到了，有些想念。怎么让变得更常必然出现在贵人面前，小聚会时做为好东西拿出来分享谈论，才是关键。”
李爷牛鬼蛇神见多了，辨得出好赖。听得出云蔚然说的有点东西，说不定还真能给出他想要的。但是他也很清楚，越是有自己想要的，越要淡定，需要表现得不在意，免得被坐地起价。装作不屑“哼！贵人的心思，也是你搁那瞎猜能懵到的？年轻人，别想当然看简单了。”
云蔚然笑笑：“自然是猜不到的，女人的心思，哪猜得透。不过嘛，道理都是相通的，贵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按人的思维去想事情。”
李爷抱拳朝东边拱拱手，继续有意贬损道“那是贵人！贵不可言。用一般人的心思去猜度贵人，是要栽跟头的！”
感觉到正被刻意推远，云蔚然不敢懈怠，加紧一步快语道“人是群居动物，有维系人际关系的需要。贵人们也一样，在宫里这个唯陛下和皇后为尊的特殊环境下，维系好关系更是重中之重。
要维护好关系，那除了自己会做人，还得会借助稀缺的好东西，这个外力来帮忙。拿稀缺的好东西，就只在我们关系好的小圈子里分享，才能拉近彼此关系。若是您的枣糕满足了这需求，是不是就会被贵人们争着抢着主动需要？”
李爷皱眉，感觉听懂了，又感觉没完全懂“什么是稀缺？”
“您看您这枣糕，这么大一摊在那，别说贵人妇道人家吃不完，就是几十个大肚汉也吃不完吧。这就是不稀缺。”
李爷见云蔚然又偷眼看向黎叔一行人，心中有些不屑，“怕两边干起来吧，年轻人就是藏不住事，道行浅了些。不过说的话倒是似有几分道理”，嘴上依旧“做得多了，老夫还做错了不成？”
“错不至于，有的是人巴不得多吃口您做的枣糕。就像他们，每天最大的期待就是能吃饱饭的，给他吃一口您做的枣糕估计能回乡吹一辈子牛。给多少一定是吃多少，那是肚子吃撇开都要忍着再多吃一口的，因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但是吧。对有资格吃到的人来说，她们都是每天不愁吃不愁喝的。多吃几口您做的枣糕，正餐就饱得没胃口。所以给多了，反而是贱了。”
“贱？”李爷皱眉，很不喜欢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看家手艺。
不愿惹起更多不适，转换角度道“人那，就是欠。像那水，平时大家都能随手喝到，就觉得便宜得不要钱。但是如果是在沙漠里渴上好几天，一口水，你出一块金子卖，你看有没有人抢着要。”
这回李爷听进去了，真正理解了刚才说的稀缺是什么意思。第一次正眼看云蔚然“下次该给你个小皮猴少切点，吃了还不念好。”
“别别别，您还是多切点好。咱是没资格吃到的，稀罕着呢。咱不浪吃，却也不会白浪费，会做为好东西分给别人吃。每多一个人吃到，便多一个人回乡整天念叨宣传您的好手艺。
搞不好在我们整天叨叨之下，十里八乡的，都会以哪天能吃到您亲手做的枣糕，为一辈子最甜美的追求。枣糕仙人，您看这名头啊能将就？”
这马屁拍得李爷硬憋住了挒起的嘴角，却忍不住将眼角的褶皱挤得更深，开心是很难掩饰住的。
“枣糕仙人！亏你这小皮猴想得出来。仙人这名号也是我个糟老头子敢随便乱叫的？”
云蔚然继续趁热打铁道“愚民若是认准了您是仙人，那枣糕仙人，枣糕仙人这么叫着，您不也得将就着受着？”
见李爷忍不住轻声重复这名号，知道马屁已经拍舒服，可以给建议了“您可以将给贵人的枣糕做成巴掌大小的圆形，均匀放上八颗李子或去籽的山楂。”
被撩起了兴趣，“为何？”
“一个圆形就着中心切四刀，正好切成八角，一角配一个果子点缀，红红圆圆的，多好看。”
“嗯，好看是好看，可才那么点大，还切成八个角，一个角就那么一小点？两口就没了。”李爷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弄。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您想啊，这又是枣子又是糕的，吃多了多胖肚子，您见过胖成水桶腰还受宠的贵人么？”
回想了下，还真是。虽然现在女子流行以胖为美，却也真没见哪个胖过微胖的贵人还受宠。同时，确实听到过下人传过贵人说过的话，“是好吃，就是不敢多吃。”
点点头，以为然。
“再者，您这定位是贵人小姐妹间聊天时配茶饮的小点心，拿小竹签戳着一两口一个，是不是很优雅，是不是更对她们需求？
你想啊。若是两贵人聊着天，其中一人干饭似得，一手捏着一块枣糕咣咣猛吃。另一个几口还没吃完一块，吃呢一时吃不下，拿着也不是，咬过的放回去也不是，是不是都挺尴尬。”
李爷想了下那画面，打了个寒颤，这哪还是个贵人？这就差拖张板凳来踩着，搁那演猛张飞投胎啊。
再回想云蔚然描述的枣糕大小，的确一整个全吃完，也才一两人一顿饭的量。无论是整体的量，还是每一角的量，都符合云蔚然刚说的“稀缺”。
这年轻人没有瞎忽悠，是有点东西的。点点头“为什么要放酸果？山楂还要去籽？”
“您吃自己做的枣糕么？”
被云蔚然一问，李爷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吃过自己做的枣糕了。
早年吃不饱饭的时候逮到机会就偷点吃，没少吃。自从跟着叔父住进长安，就没少过吃食，特别是负责财货之后更是好东西吃到腻味，自然不会再想着偷吃枣糕。
虽然常给贵人们做枣糕，自己也不至于闻着味就反感，却是没了想吃一口的念想。好像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尝过味了，警惕道“怎的？”
“这么甜，您吃多了不腻么？怕腻的话，来点酸的调调味会不会更好点？我们吃山楂在那“呸呸呸”吐籽没关系，你让贵人在那也这样。。。这画面，不要太美。。。要有客户思维，要让吃的人怎么舒服，怎么优雅，怎么来。”
李爷意味深长得看着云蔚然“我那孙子也喜欢吃山楂，吃得急，从来不吐籽。”
对上眼神，云蔚然秒懂，关切得试探道“那可不好，吃多了出宫时可就苦了。回去后我让送一筐挑好籽的山楂到府上，用金勺子挑的。”
李老头点点头“蔡家是吧？你做得了主？”
“做不了主的话，咱也不敢凑您摊前瞎耽误事不是。”
“娃娃怎么称呼？”
“云蔚然。”
“姓云？不姓蔡？”仔细盯着辨认云蔚然眉眼骨相“蔡家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个小皮猴？没听说过啊。”
云蔚然心里嘀咕“这是又要往私生子上八卦了么？感情老子就不能凭本事替人办事了？”脸上还是挂着笑，从容接受审视。
李爷皱着眉头，反复上下打量云蔚然，最终决定信他一次“规矩还是要守的，金沙的税，一个子不能少。武夫的兵器是立身的根本，随身的刀枪剑戟重是重了点，回去后该保养，还是得好生保养的，切莫懈怠了。”
“谢李爷提醒！”心算了下，在随身金沙按规矩交两波重税掩护下，用给李爷送去一筐金沙换铸成兵器的金沙免税过境，能省一成抽头，不错了。云蔚然立马就同意了。
看着黎叔等人交接了东西从摊前路过，云蔚然提议道“要不，每人给尝一口枣糕？这些个厮杀汉这次得了不少便宜，回去后可有的是喝酒吹牛的机会。
您知道的，关外头除了羊肉就是羊肉，没什么好吃的东西。枣糕仙人做的枣糕，估摸着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能吃到。”意思很明显，只用给一小口尝尝味，就能让回去后宣传一大片，性价比高啊。
李爷嘴上碎着“你个小皮猴，比我孙子还会骗吃的。”身体很诚实得俯身在那切枣糕，把云蔚然刚说的稀缺立马给用上了，切很细，每块都只有指甲盖大小。
切着切着，忽然定住，眯缝着眼睛透着杀气“小鬼，不地道啊，以为让老夫我忙着切糕，就能蒙混过去？当老夫耳朵聋的不成？”
守关的将领一直注意着李爷这边，立马第一时间拦停正在过关的伤兵队伍。
云蔚然尴尬得嘿嘿笑“班门弄斧果然是作死啊，小子知错。这几个牛铃铛是小子我这趟的报酬，烦请李爷赏个脸，咱们一人一半，我再附送个让您枣糕更好吃，新品更多样的法子，您看成不成？”
听被伤兵赶着过关的牛铃铛“铛铛”声，李爷就知道这是金子做的，想混过去，骗谁呢？本气恼这小子诓骗自己。好在还算上道，同时也真想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哼!”了一声。
“谁稀罕你那几个破铃铛！牵两头牛给李胖子，小胖子耳朵叼得很。再给我孙子送一筐李子来！我那小孙子就喜欢吃酸的。还有你那法子，赶紧的，说一半藏一半，不为人子！”
“好嘞！”挥手让牵着牛的伤兵赶紧走，守关的将官见李爷没反对，收起长矛，默默退开一边。
“其实口味层次感上还可以再下功夫琢磨，比如最上层我们现在准备撒核桃，放山楂果。那中间能不能再夹一层水果碎块？
能不能再加一层乳酪？
再或者包一小团米酒，一口咬破酒香四溢？
爆浆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再或者山楂果上插一片薄荷叶？不仅红红绿绿看着就有食欲，一口下去还多个够回味许久的小清新。”
李爷都被听傻了，看邪祟一样瞪眼看着云蔚然。看得云蔚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怎么了？沾了脏东西么？”
“真想撬开你脑子看看，里面藏了什么怪玩意，这些都怎么想到的？老夫做了一辈子枣糕，怎么就想不到还能玩这么多花活。”
云蔚然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照抄的，之前没少陪女朋友吃各种死贵死贵的小蛋糕，这都是花钱买出来的经验啊。找借口道“出了关，整天就只能吸沙吃土，可不得想点好吃的，才能撑下去？这不天天想，就各种乱七八糟的都出来了么。您老觉得如何？可行不？”
李爷盯看了云蔚然好一会，摇头叹气“老狗变不出新把戏，后生可畏啊！回长安后，有空就来看看老夫，老夫给你做枣糕吃。”
“好嘞您内！我可说好了，不好吃不给钱的，好吃也不给钱。”
“嘿！你小子还得寸进尺了，好吃怎的也不给钱了？”
“您有钱啊，小子我穷啊，吃大户怎么了？”
“给你脸了！吃大户还有理了？大户欠你的啊！”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得扯着蛋抬着杠，一副其乐融融爷孙和睦的欢喜模样。
李爷在那切枣糕，云蔚然接过递给经过摊位的伤兵。尝了一口不过瘾的伤兵咽着口水，赶着牛羊，回味着口中甜蜜，过关归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