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后是一年之中老五家最冷清的时候,佣人们都放假归家,朋友们也要陪自己的家人。
除夕当天,老五翻了一遍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时间也才堪堪来到下午。
他窝回床上打开朋友圈,想找点有意思的,结果今天全是一水的新年祝福和年夜饭晒图,看多了着实审美疲劳。
也就一条让老五笑了笑,是老四发的。
都是些稀疏平常的祝福语,只是老四不要脸地加了一句,大致意思是为了不打扰大家,今年的祝福不再一一私发,请大家见谅。
别人或许不了解不关注,但老五能不知道吗?老四每年的祝福都是标准的群发模式。
无称呼,百度文案,软件自带表情。
老五火速截图发给老四,问:“你怎么敢的呀?”
老四秒回了一个戴墨镜的龇牙黄豆人。
“回这么快?这么闲?”老五惊讶。
老四说:“你不也一样?”
老五眼珠子一转:“那去找老大他们吧,看看他们在干嘛。”
老五发起了群视频通话。
老大正在教外甥女读书,小姑娘梳了两个麻花辫子,圆圆脑袋可可爱爱,一听见手机铃声便从老大怀里挣出来,露出一排还没长齐的牙:“舅舅的女朋友又打电话来啰,羞羞,我不听,我去找妈妈!”
小姑娘捂着嘴拔腿就跑,跑出门还不忘帮老大把门关上。
老大哑然失笑。
老二正在陪妈妈包饺子,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才把手机拿出来。
“谁呀?是不是交女朋友了?”老二妈妈半笑半试探着问。
“没有,是大学室友。”老二坦然地把手机给妈妈看。
他和老大都是晚上打电话的,所以不虚。
老大已经加入了通话,不知道和老四老五说了什么,老五眼尖第一个看见老二进来,立即兴高采烈地说:“老二好久没见到你啦!你在干嘛呀?”
老二把还没来得及洗的手在镜头前晃了晃:“包饺子,和我妈。”
说着又把镜头挪了一点,一个眉眼与老二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出现在画面中。
老二妈妈对着镜头一笑:“你们好啊。”
老五反应最快:“阿姨新年好!”
“阿姨新年好。”老大和老四跟着说。
“阿姨您长得好漂亮啊。”老五嘴也甜。
老二妈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都一把年纪了,还什么漂不漂亮,倒是你们,一个个年轻帅气,小羽经常跟我说你们,你们这一代多是独生子女,你们就跟他的兄弟一样嘞。”
“那阿姨要是这么说我可脸皮厚,既然是兄弟那羽哥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我要管您叫妈了。”老五张口就来,“妈。”
老二震惊,老二妈妈也愣了一下,这孩子真是……但她旋即笑道:“那我也脸皮厚,我可要应了。”
“您应您应。”
“您慢点应,我还没喊呢!”老四很懂相机行事,“妈!”
现在压力来到老大这边。
老五心想,老大我可帮你把路都铺好了!
老二懵逼,进度条是怎么拉到这里的?但他又紧张期待地看了老大一眼。
老大面不改色:“妈。”
老二妈妈应:“诶!”
“!”
完了完了,老二感觉脸颊在极具升温。
“妈我先回房间啦。”
“哦好,你们几个下次来我们这玩啊。”老二妈妈高兴地跟老大他们再见,都没注意到她儿子走的时候同手同脚了。
那么老三此刻在干什么呢?
老三被他爸妈带到了乡下,此刻正蹲在水缸旁边修鸡毛,手机在房间里充电。
老五又缠着老大他们聊了好久,四五点的时候老三终于来了,只听见他们互相道着晚饭后见。
通话结束。
“老三你怎么才来啊?你去哪了?”老五扣字问。
“……”
老三回了一张搬砖的表情包。
见鬼,你们都不用干活吗?
老五家的年夜饭是他爸找厨子做好送过来的,老父亲也不是没有自己努力过,上午那顿他亲自下厨浪费了一堆上好食材,最后堂堂董事长和董事长的儿子在除夕吃泡面填肚子,太丢人了。
人果然还是要有自知之明。
吃完饭老父亲给老五转了五万:“压岁钱。”
“谢谢爸!”老五火速接收并反手转给了他爸五百,“爸新年快乐!”
“……”
“谢谢,五百也是爱。”老父亲选择维持体面,“我给你买了红袜子红内裤,你洗澡记得换上。”
“……”
“谁要穿那个?”
“辟邪。”老父亲语重心长,眼见老五油盐不进,板起脸,“五万还我。”
“我穿。”
老五回房间跟老四吐槽他爸封建迷信,老四乐呵呵的:“没事,我也穿了。”
说着拍了一张穿红袜子的脚丫子。
老五痛心疾首:“你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吗?”
“相信科学,敬畏神学。”
“那你还真是全面发展。”不过老五也没有那么抗拒了,“我先去洗澡。”
九点多老五再次发起群视频通话,又跟老大老二老三吐槽了一遍,末了问:“你们穿了吗?”
“怎么可能。”老三答得飞快。
老二挠了挠头:“穿了。”
老大轻咳一声:“穿了。”
好的现在谁不穿谁尴尬,老五心结解了。
老二那边时不时传来鞭炮声,老二说:“不好意思,我这边很吵。”
老五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没事,我觉得很热闹,我这边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过年也不让放吗?”老三问。
“不让。”老五摇了摇头。
“其实我这也不让,但还是有人偷偷放,你们等一下。”老二走到窗边,把镜头对准天空。
一方黑色的锦缎上窜出一尾星子,几秒之后倏地绽开,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
“能看清吗?用不用我去楼下拍?”
焰火又响了两声,老二加大了音量。
“不用不用,这样就很好了。”老五受宠若惊,心底涌上一股暖流。
有几尾星子直接窜出了画面,只余留一点斑斓的影子,再几尾过后四周归于平静之中。
“没了,回去吧。”老五对老二说。
“只是暂时,一会儿肯定还有,我搬个凳子坐在这跟你们聊。”
“我们这是在蹭人家的烟花吗?”老三问。
“嘿嘿,是吧,不蹭白不蹭。”老二已经搬好了凳子趴在窗台上。
这两声笑着实有点傻,却意外能感染所有人。
老二说他前几天碰到一条狗,金黄的皮毛,尾巴一摇一摇的,特别招人喜欢,可惜有主人,不能带回家养。
老大已经单独听老二讲过一遍,又听一遍想着老二真的很喜欢狗,以后可以考虑养一只。
老四说他有个朋友养了好多狗,有空可以一起去看。
“啊?你怎么又偷偷交了我不知道的朋友?”老五接话。
老四笑道:“现在不就知道了。”
“哼。”老五轻轻哼了声。
“嘭嘭嘭!”
窗外又有了动静,老二赶紧去找声音的来源,不过这次可能角度不对,一直只闻其声。
“糟糕,白嫖失败了。”老二在窗前左看右看,啥都看不见。
“等下一次吧。”老大说。
“我想到了一个词,叫守株待兔。”守株待兔的故事可没有什么好结果,老三说,“要不我给你们点个大的吧?”
“?”其他人投来不解的目光。
老三不知道溜去了哪里,不多时又溜回来。
“我把零点要放的炮仗偷出来了,给兄弟们开开眼。”
“原来你这能放烟花爆竹啊。”老二说。
“乡下嘛,天高皇帝远。”
老三抱着手机和炮仗跑到院子门口,院门挂了两只大红灯笼,还有一个小小的神龛。
老三把手机固定在神龛的香炉前,老大提醒他说:“你在家门口放,难道你爸妈不会听见吗?”
“旁边几户人家,距离那么近肯定以为是别人放的,这叫灯下黑。”
老三是懂点诡计的。
“你们把音量关小点。”
老三点燃了一支香,先用香点着了两个大炮,这种炮声音大,抛到半空炸开还会飘下簌簌的纸碎,像下雪一样。
紧接着他又点着了地上的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仿若脚下碰跳着一条游龙。
老三整花活,站在鞭炮中间又点了几根烟火棒,只要手速够快,焰火的余晖会在空气中舞出一条转瞬即逝的金色线条。
老三舞了个502,正要加大难度,几个室友表情突然统一的焦急起来。
“你们说什么?”老三没听清,但他好像闻到了一股糊味,屁股也越来越热。
老三回头一看:“我靠烧起来了!”
“水!”
“先把裤子脱了!”
老大老二老四老五隔着屏幕也来了一出人仰马翻。
好在有惊无险,马上有人端着水出来了,只在外裤烧了个洞,露出内里的红裤头。
老三让他爸妈揪着耳朵拎走了,一二四五松了口气,突然间很默契地笑起来。
视频通话又没老三了,但老三留下了传说。
老二还是选择白嫖,这次闲时谈论了一只猫,从猫谈到网红,从网红谈到国家经济政治,最后放眼国际形势。
“怎么跑那么远的啊?”老二想笑。
想着想着又想起来老三以前帮他破解老大那些弯弯肠子,老三虽然偶有失误但大方向果然是对的!
聊到最后其实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只静静地享受这一段悠闲时光。
临近零点时沉睡的世界仿佛突然苏醒过来,不仅是震破夜空的喧天动静,手机里的聊天问候也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老大想了想还是私下跟老四老五说了抱歉,这个特殊的时刻老大有话想单独跟老二说。
老五自然喜闻乐见,马上找了个由头就地解散,只是周遭恢复了寂静,多少有一些落寞。
“还剩一分钟。”老四说。
“怎么?今年也要抢零点祝福?”老五慢慢地打字。
他的零点祝福可不好抢,每年都有一堆并列第一。
老四说:“你从床上下来。”
“干嘛?”
老四今年也在市里。
“走到阳台来。”
“……你难道要告诉我你现在在我的阳台上?”
老五也觉得可笑。
“把玻璃门打开。”
“……”
老五拉开了遮光帘,盈盈月光照进来,照下老四的身影投映在玻璃上,他的衣服上沾了露水的湿意,发间夹着一片树叶。
老四拍了拍门,让老五别发呆。
伴随着推拉门打开,老四说:“赵清宸,新年快乐。”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刚刚好。
“今年我是唯一的第一了吧?”老四笑着问。
“……”
他每年都是唯一的第一,因为老五会设置消息免打扰,然后把界面停留在他的对话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