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重楼的噩梦被廉松节叫醒，他脖子后和额头出了一层汗。
“你要喝水吗？”廉松节温声问他，声音里还带着刚醒的低沉。
“我想把灯打开。”边重楼对着黑暗中的身边人说。
“好。”
床头灯是触控的，亮度可调节。边重楼拍了一下灯，最低档亮起，但对于刚从黑暗中睁开眼的人来说也挺刺眼。
他眯着眼坐起身靠在床头，很颓丧的样子。
身旁的人也起身以同样的姿势。
“想聊聊吗？”廉松节看了看腕表，现在凌晨五点四十五。
“你睡吧，天亮要上班。”边重楼掀开被子要下地：“我倒杯水喝就关灯。”
边重楼去厨房的饮水机端了两杯温水，到客厅，见着廉松节开了客厅的落地灯坐在沙发上。
他走近，随手递一杯水给廉松节，自己就势坐在他旁边隔开一段距离：“昨晚的事……”
廉松节立刻机警道：“昨晚，你答应我的，不可以反悔。”
边重楼看他一眼：“我没说要反悔，事情都发生了，我只是……觉得很不真实。”
他喝了手中的水，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我们干脆开诚布公地聊聊吧。”
廉松节：“好。”
“你说你高中就喜欢我，那这些年一直不知道我是gay吗？”
“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在群里发了信息……”
边重楼尴尬：“咳咳，那你点赞究竟是为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一开始就说了实话的，我很佩服你。”廉松节叹了叹气：“我是不敢……公开出柜的。”
“那你怎么又敢跟我表白了？”
“知道你和我一样，很开心，不想再错过。”
“那要是以后如果，如果我们在一起了我想公开，你还敢吗？”
“我……”
不等廉松节回答，边重楼双手插在头发里胡乱地揉了揉：“我到现在都挺混乱的。”
他转眼看看廉松节：“当然我确实，在重逢后的某些瞬间对你……挺有好感的。但……真要交往，我觉得还需要些时间接受。”
廉松节朝他笑笑：“你肯给机会，我已经很开心了。慢慢来，我会让你适应的。”
让你适应？为什么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呢？
边重楼叹气：“我一直以为你是直男，之前你成天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我真觉得你很讨厌。”
“现在不讨厌吗？”
边重楼脸上一热：“啧，别随便接话。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能告诉你的会告诉你。”
“嗯，我平时手术多如果来不及回你信息或者接你电话，你多担待。”廉松节说。
“谁要主动找你啊！你搞清楚是你追我哎。”边重楼慌忙道。
“好，我会合理安排好约会时间的。”廉松节抬手去拉边重楼的手，碰触的一瞬，边重楼躲开了，他便也默默收回了手。
“你经常做噩梦吗？”
边重楼听到这个，刚才躲回来的手握成了拳：“还好。偶尔，可能太累了。”
“梁谦是谁？”
这个问题让边重楼瞬间盯住了廉松节的眼睛。
“你、我刚才做梦喊了这个名字吗？”
廉松节微微颔首：“之前你喝多那次我送你回来，你嘴里就念叨了梁谦，我不太确定，但大约是这个名字，刚才你也叫了一遍。他是……重要的人吗？”
边重楼心提到嗓子眼儿，他记不清自己那晚跟廉松节说了多少，今天又具体说了什么。
“我那晚还说了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说……”廉松节认真道：“你说：梁谦，我是不是疯了，不该喜欢一个人直男，不该喜欢男人的。”
那原来都不是梦！他真的是对着廉松节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那他觉得有人在抚摸他，也是真实发生的？
他看向廉松节，很想问问那是不是他的所作所为。但昨晚之后，再问这个就显得非常尴尬且多余。
那么，就回到问题就事论事：梁谦是谁？
梁谦是经常出现在他噩梦中，出现在回忆里，永远笑着却永远也走不出阴天的男孩子。
是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九岁的，在边重楼刚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时维护他，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保护了他的人。
除了杜若和他自己，没第三个人知道他和梁谦的故事，甚至没有人知道梁谦这个人在他生命中是特殊的存在。
他双手捂住了脸，挣扎着要不要把梁谦的故事说给廉松节……
见边重楼不想回答，廉松节放弃了问话，他看腕表：“噩梦醒了就回屋眯一会吧，天马上亮了……”
“梁谦……”
橘调的落地灯，在沙发旁照亮了宽敞客厅的一角。昏暗的灯光，让事后的氛围暧昧、晦暗，边重楼坐在廉松节身旁，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决定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仿佛这个故事在天亮之后就会化为灰烬，仿佛错过今晚，错过此刻，他就再没有机会和勇气再回忆一遍。
“他是我第一个男朋友。”边重楼声音很轻，回忆着过去：“我上大学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他是第一个和我表白的男生。”
廉松节在提问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在听到这些内容的时候，心中酸胀，攥紧了交握的双手，为什么当年的人不是他。他面朝前方盯住茶几一动不动，像是宇航员做好了迎接飞船着陆冲撞准备一般，听着边重楼讲着和梁谦的过往。
边重楼停下来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朝廉松节勾了勾：“有烟么？来一支。”
廉松节愣了片刻，到玄关处的大衣口袋里取出烟，把整盒烟递向身边人。
但边重楼一只手修长的食指中指分开，等待着的是一支烟。
廉松节看到这只手的这个动作吞了下口水，从烟盒取出一支递在他两指之间。
边重楼又盯住廉松节手中的打火机，伸出另只手勾了勾。
廉松节点燃了打火机，移动向边重楼，移动中火苗因着气流晃动，逐渐照亮了阴影里边重楼的脸。
两人透过这一小簇火苗，看着彼此瞳仁中跳动的火光。边重楼率先垂下了眼帘，凑上前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侧头从胸中吐了出去。
烟雾遮挡了廉松节看着他时那炯然的目光，边重楼才有勇气接着把这个故事说下去……
高考后边重楼在山南政法开始了大学生活。
从大一到大二下半学期，身边的同学们恋爱的、单身的界限已经很分明了。这期间也有不少女生向边重楼抛来橄榄枝，想要和他有一段亲密、稳定的关系。但他看着女孩子们，都像看姜伊人，与哥们儿无异，毫无亲近之想。
反倒是看到身材好、相貌佳的男孩子更有……冲动。
为此他和远隔重洋的杜若吐露自己的苦恼。
“我对女孩子，总亲近不来，她们靠近，我会感觉尴尬。反倒是……反倒是”
杜若惊讶地捂住嘴巴：“你该不会和我一样吧？”
边重楼不敢确定，露出焦虑之色。
杜若眼睛咕噜一转，神秘道：“我给你发点……‘学习资料’，你自己看看有没有感觉，如果有，那你就是了，不要怀疑。而且，这并没有什么值得羞耻的。我都准备和我爸妈说了。”
边重楼惊讶于杜若的坦荡，他竟然要和父母坦白！
这种离经叛道的事，他舅舅、舅妈能接受？
他偷偷把杜若给的“资料”拷贝在手机里，半夜戴着耳机在被窝里“研习”。
果不其然，那些俊美长相身材健硕的男人让他心猿意马，甚至有了自主实践的想法。
那个夜晚，他确定了自己的性向。在忐忑中，感受着那种不同寻常的隐秘、刺激、澎湃、躁动带给自己的震撼与冲击。
但现实生活中，他并没有立刻就找到心仪的对象。
直到有天，选修课证券分析小组活动，他结识了经济工程专业的梁谦。
梁谦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子。人很腼腆，话不多。
那天的小组作业是看几只股票的K线图。
这门课边重楼选来纯粹是为了学分，宿舍几人一起选的课。他本人对股票兴趣并不大。
和他一组的有个哲学专业的、一个管理专业的，甚至还有个刑侦专业的。这几个人和廉松节一样，选课纯粹为了学分。
五个男生坐在一起，四个抓耳挠腮对着红红绿绿的线条面漏难色。
哲学系的男生道：“老师讲的时候我是会的，但现在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讲的时候我就云里雾里的。”刑侦专业的男生头大地看看身边的人。
梁谦恰好坐在边重楼身边。
他双手捏着膝盖，看着围坐一圈的人欲言又止，犹豫几次都没开口。
边重楼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道：“梁同学是不是经济系的啊，你会吗？要不你给我们讲讲吧。”
梁谦被点到名，非常惊讶，脸上刷的红了。他看着边重楼，又看看其他几个人，每个人似乎都很真诚的等着他讲解。他才慢慢给大家讲了K线的分析方法。
“谢谢梁同学了！”边重楼的夸赞，让梁谦脸上又红了。
因为梁谦的帮助，他们小组顺利的完成了作业。
几个人也慢慢熟识了，除了上课作业之外，他们还经常会聚在一起。
边重楼发现，梁谦话还是很少。不和他们聚会见面的时候，在校园里碰到他，他也总是一个人。
有几次边重楼碰到他主动和他打招呼，他甚至会脸红地快速走开。这让边重楼有些莫名其妙。
又是一周一次的证券分析课。今天的小组作业时间，边重楼没见到梁谦。其他几个人也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于是作为小组长的边重楼给梁谦发了信息，但对方没有回复。
因为证券投资课是晚上七点半到九点上课，课后边重楼给梁谦打了电话。电话好一阵子才被接听。
“梁谦你怎么没来上选修？”
梁谦接听电话就开始咳嗽，好半天才说：“我，感冒了有点发烧，就不去上课了。能不能麻烦你给我请个假。”
梁谦的声音沙哑，还带些鼻音。
“都已经下课了！你吃药了吗?”边重楼问。
“还、还没有，我睡着了，咳咳咳我一会去买点。”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边重楼看看表： “你们系……应该是9号宿舍楼吧？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你穿外套准备下楼，我去找你。”
不等梁谦说话，电话就挂断了。
边重楼借了同学的自行车，一路狂蹬到了梁谦宿舍楼下。
梁谦人很瘦，下楼来穿着一件外套显得松松垮垮。
边重楼看他脸上很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他随即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来，带你去医务室。你怎么不让宿舍人帮你。”
“他们、他们都去上课了。”梁谦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边重楼纳闷道：“快啊！”
梁谦眼神躲闪着，扶着车座的边缘坐在后座上。
“好，我出发啦。”边重楼用力蹬起车子，惯性让梁谦猛地向后仰，又前栽了一下，脑门磕在边重楼后背。
“你没事吧。”边重楼奋力蹬车，突然背上挨了一下，吓得急忙问后面的人。
梁谦一着急猛地咳了一阵，才道：“我没事。”
忽然一个限速带，边重楼没看清，前轮压过去他使劲捏刹车，但已经来不及减速。
“啊，小心是限速带。”边重楼已经尽可能快地提醒了，但后轮迎压过限速带，重重墩了下去。梁谦被墩得失去平衡，他刚才尽力不去碰边重楼，但在这时却丝毫不受控制地下意识扶住了边重楼的腰。
“对不起。”梁谦稳住身子赶忙收回手，心里一急又激起一阵咳嗽。
--------------------
乌丁泥：最近大家都在夸你很会。你怎么看？
廉松节：我三十二了，不可能一张白纸。如果非要解释呢，就是对着喜欢的人情到浓时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