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松节走过来，看到几个护士神情紧张地看着被提问的护士。
但那个小护士虽然紧张，却还没忘了知识点，她走过去看了看红黄相间的锐器盒，转头对主任说：“还不用换主任，上面贴的日期是今天早晨换的，刚用不久，没有达到3/4的更换标准。”
杨主任：“是2/3还是3/4？”
护士一顿：“是3/4，杨主任。”
杨主任笑着点点头。从配药室走出来，她在护理站边上看到另一个护士：“如果桌子表面被10毫升以上血液污染，怎么处理？”
刚才还在看别人回答的护士，瞬间自己就变成了被考察的对象。
护士因着紧张语速很快：“用含有效氯2000～5000 mg/L消毒液的抹布或消毒干巾覆盖在污染物上，用覆盖物吸附清除污染物……”
廉松节看了一会，转身去病房看一个昨天手术的病人。之所以看院感检查那么久，是因为他想到第一次在医院见到边重楼，他带着鲜花进病房被自己“教育”时的情形。
边重楼当时那个样子，和高中时的太像了，他有理的事他会据理力争，但知道自己理亏的时候却能忍住不开口。不知道他在法庭上是不是也会这样。
但廉松节立刻又想到今天，边重楼在被韩少杰那样言语侮辱时，却怕起冲突拉着自己不让上前理论，他什么时候学会隐忍？有经历过多少伤害才学会隐忍？这让廉松节心里又异常憋闷。
秦洛川在家里的阳台上做了小茶室。
他把边重楼安置在座位上晒着太阳，他自己跑去接纯净水、拿茶叶、煮水、泡茶……
“我一直挺不理解功夫茶，喝口茶水，看你这一顿忙活，还不够累的。拿个玻璃杯一人一大杯喝着多痛快。”边重楼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他不太懂茶叶，也不想懂这些爱茶艺的人的想法。
他看秦洛川拿起一把造型很别致的紫砂茶壶把茶浇在一个蛤蟆样的茶宠上。边重楼注意到阳台旁的多宝阁上摆着很多把紫砂壶。
“你这就不懂了，这是乐趣。”
“总见这样的茶宠，一直也不知道这是个啥动物？虽然我不理解，但也还挺羡慕你们这些人有这闲工夫。”边重楼坐起身指着那个茶宠。
秦洛川无奈看他一眼：“这是金蟾，茶宠茶宠，就是得靠茶叶养的。哎？我就发现你现在忙得完全没个人生活了，这可不行。”
“要啥生活，我又不会‘生’，不干‘活’怎么活？”边重楼看着秦洛川往他面前放了一小杯茶：“能喝了么？这墨迹的。”
秦洛川摆摆手嫌弃道：“喝吧喝吧。你是嘴上说话一套一套的，日子过得稀碎稀碎的。”
边重楼笑了笑把茶一饮而尽。
“你和廉松节怎么回事？年纪大了、火气消了，上演冰释前嫌啊？”
边重楼放杯子的手顿了顿。
他发觉，要想和秦洛川讲明白近来种种，竟然复杂到难以言表：“说来话长，就是……突然发现这人还行吧。”
秦洛川歪了歪脑袋“嘶……你要这么说吧，我就得和你说说我今天的感觉。”
“你啥感觉？”边重楼喝下第二杯茶。
“我觉得他挺护着你的。你没见他看见你被韩少杰堵住，径直走过去那个架势。我当时在他后边儿来着，我以为怎么了呢，他直接就窜过去了，还把你拽他身后边儿。”秦洛川皱着眉头，勾着一边的唇角：“他高中哪管过别人闲事儿？他恨不得隐身了，全班看不见他。”
边重楼被这样一提醒，确实又想起一些过往的细节。
和廉松节坐同桌后高二第一次期末考试，他又回到第一名。这次他第一个挑座位，却径直从后边走到了讲台边。一人一桌，从那之后他一直坐在那儿，再没和别人坐过同桌。
每天上下课都独来独往，再没参加过篮球比赛之类的集体活动。除了体育课老师让必须打比赛他会和边重楼在不同的队伍，剩下的时间，他和边重楼没有了任何交集。
当时他觉得这人不但孤僻还越发装逼，不合群还不近人情，所以本来就不爱搭理他，后边的日子没有他打扰，自己过得很痛快。
但他现在搞不懂廉松节的性格了，给了他冷脸，他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再让自己的妹妹找自己咨询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被社会毒打后，他学会了表里不一，能屈能伸。
如果是这样，那他还是喜欢过去的廉松节，至少他那个时候始终是装逼的样子。不像现在学会了伪装，人都不纯粹了。
喜欢……
边重楼意识到他自己想到的这两个字，不禁变得烦躁起来：“快别提他了，说点开心的吧。”
然而，两人聊了一下午也没见边重楼开心。
廉松节处理完科里的事已经晚上八点多。
秦洛川给他发信息说了酒吧的地址。
当医生以后，廉松节很少喝酒，就算喝酒也不敢喝醉，生怕医院有事就要被紧急叫回去处理病人。
酒吧在山南禄阳区最热闹的商业街上，路两旁栽满了法国梧桐。夜晚，树上繁茂的枝丫把灯光搅碎，泄在路面。
停车位到店门口并不远，但梧桐树叶已经枯黄地洒落在地，廉松节踩在上面脚下嘎吱作响。店门口有人喊他的名字，寻声看去是秦洛川在门口接他，不是他想看到的那个人。
一进酒吧光线立刻暗了下来，音乐的声音很大，舞池中央挤满了人，廉松节听着皱了眉头。
经过的卡座全是满的。
到他们那一桌，廉松节看到了边重楼，他身边并排坐着两个女人。
远处走来的高大身影，边重楼就那样盯着他。这个时候已经快九点了。他们几个人先喝了点，边重楼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对思维的控制传导延长了。
男人过来径直坐在他身边，要按照以往边重楼肯定一下子窜起来，但此刻的他竟然保持了原来的姿势没动。
“Hi，廉松节！”一旁的女人说话，廉松节才把目光从身边的人身上挪到女人身上。
竟然是姜伊人。廉松节上学时和她没有什么交集，见面就礼貌打招呼：“你好。”
姜伊人身旁的那个女人面生，坐着不说话，直到姜伊人介绍她：“这是我发小儿黄蔚然，证券公司上班。”
女人和他打招呼，廉松节只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秦洛川给他倒好的酒，喝了一口又放回去。
突然他感觉得到身旁的边重楼用胳膊肘顶他侧腰，他迅速去看身边人。
此刻舞池里的音乐鼓点变得舒缓，相邻的人说话更容易听得清些。
只听边重楼道：“你妹妹的朋友，加上今天姜伊人也想把她姐妹介绍给你。廉主任还真是抢手。”
边重楼看着像是进入贤者状态，靠着沙发眼睛看着舞池的方向，彩色的灯光映在他眼里，仿佛他的眼睛才是那些光线的源头，灿烂得让人心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廉松节盯着他的脸迟迟没有移开眼。
边重楼眯眼一笑，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喝。
放下酒杯，他用手兜着脑门子向后捋了一把头发，又用双手掩面上下揉搓，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又端起酒杯，另一只手把廉松节的杯子递给他，
廉松节没想到边重楼给他递酒，顿了一下才接过酒杯。
“今天上午，谢谢你。”边重楼拿酒杯和他的轻碰，手背无意间碰到了廉松节的指尖。
“不用。”廉松节把酒饮尽。
“人这一辈子真的什么事都能遇到，没想到咱俩能有天坐在一起喝酒。 ”
廉松节闷声：“我觉得我们算朋友了。”
边重楼听着眯了眼睛：“嗯，做朋友好啊！就做朋友。”
不待廉松节开口，姜伊人突然绕过来坐在了廉松节的另一边。
边重楼见状这起身：“我去躺洗手间。”
廉松节准备同去，却被姜伊人拖住了：“廉松节，我先问你个事儿。”
廉松节习惯被认识的人问医学问题，所以习以为常地让大脑负责医疗工作的区域做好准备分析病因。
“哎，听说你还单身，我这朋友人特好长得也漂亮，你们俩认识认识就当交个朋友呀？”
廉松节刚准备好的大脑分区处理着这一连串信息，但一个点位都对不上。他眨了几次眼：“我不缺朋友。”
姜伊人像看外星人似地盯住廉松节，怀疑她俩是不是在谈论同一个话题：“我、我这是介绍女朋友给你啊!大哥你怎么刚来就跟喝了似的。”
“那不用，我有喜欢的人。”廉松节说着站起身对秦洛川说：“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姜伊人朝秦洛川摊摊手，一脸不可思议：“他还是这风格啊。难怪单身到现在，他该！”
秦洛川尴尬笑笑，端起杯子，余光看着廉松节离开的方向扫了一下。
卫生间光线比内场要稍微亮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边重楼如厕出来，在水池前洗手。
秦洛川估计想让他借酒浇愁，特意叫了洋酒。但他很不适应喝洋酒，又不好意思拂了秦洛川的面子，只好喝了几杯。
他现在一阵一阵犯迷糊，所以不停用冷水洗脸只想清醒点。
“你没事吧？”廉松节见他差不多洗好了闭着眼去摸一旁的擦手纸，他看着那个溅满了水滴的擦手纸的盒子，嫌弃地皱皱眉，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两张，展开了递给边重楼。
边重楼闻声眯缝着眼睛，接过脸旁边的纸巾：“谢谢。”
纸巾有淡淡的香气，他抬手先擦眼睛，然后是鼻子，眼睛终于可以睁开，纸巾正掩住他的嘴巴，他眨眼看化妆镜中的人。
他看看镜子里的廉松节，嘴唇在纸巾后闷闷地说：“没事。我想回去了。你们……”
“一起。”廉松节先转身往外走了。
边重楼觉得事情不对，但此刻他的思维不支持他深思，于是跟着廉松节往外走。
廉松节一直走在他前面不远，他晕乎乎地跟着他走到了卡座。
见到秦洛川，边重楼上前拍了下他肩膀：“那个，我先回了，有点高了。”他确实不舒服，刚才在卫生间，胃里一阵一阵翻搅，想吐却吐不出。
“我送你。”秦洛川站起身，却被一只胳膊压住肩膀坐了回去。
“你们喝，我明天上午有手术得早点回，顺路把他送回去。”廉松节又转头朝姜伊人点了点头，扶着边重楼向外走。
酒吧里这个点儿还有人陆续进来，边重楼本来就晕乎乎了，脚上踩了棉花，被人一撞失了平衡，连着向后退了几步，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身后的人本来虚扶着他的胳膊，这下就势搂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