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荼睁开眼睛的时候, 看见了身边的小黑。
当看见自己身处山洞中，并且再次附身在大树，而树底躺着小黑时, 苏荼以为自己又一次进入了周之疏的意识。
然而很快, 苏荼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山洞中出现了希望基地的人, 身穿调查团制服, 其中一人, 正是苏荼见过的希望基地最高领导者, 欧理。
现在的欧理还是个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出头。
欧理拿着手中的仪器，看了一眼后, 看向湖中央的大树和小狗。
“两股精神力，两个意识体，两只异怪。”
其中一人立刻问欧理：“欧队，预言家说救世主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俩, 谁是？”
欧理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后说：“都带回去。”
旁边的人立刻应下，随即想到什么，犯愁道：“那只狗还好说, 这棵树, 太大了。”
欧理：“用上研究院的东西，让他变一下。”
苏荼听到这里的时候, 还没明白欧理口中的变一下含义, 但很快, 他知道了。
调查团的人，一人拿着一根电棒一样的金属棍子, 来到湖中央，靠近大树。
接着，棍子一下下抽在大树的树干上。
疼痛感几乎像是从灵魂深处蔓延，苏荼忍不住痛的发抖，也就是这一瞬间，他发现了，他或许并不是进入了周之疏的意识中。
如果他只是意识体形态，不该会被调查团的人看见，更不可能感受到周之疏记忆中的感触，不会感到痛。
苏荼很快有种意识模糊的感觉，接着，他看着自己逐渐变小，最后，一双稚嫩的手，出现在苏荼眼前。
欧理松了口气：“看来这棵树是特级异怪，只有特级异怪才有能力变成人形态。”
接着，他又说：“试试狗。”
很快，苏荼看见小黑在棍子的抽打下，也变成了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躺在自己旁边。
“欧队，他俩都是特级异怪，为什么没攻击我们？”有人心有戚戚地后怕，这才想起问欧理。
欧理看着人将两个已经化成小孩的异怪带回来，将他们放进调查团特制的袋子中。
“预言家说过，救世主能够拯救末世，是圣洁的化身，我们看见的形态只是救世主在这个世界上的载体，所以救世主，是不会攻击人类的异怪。”
“可是欧队，另一个特级异怪呢？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哪一只才是救世主。”
欧理说：“救世主既然和另一只异怪待在一起，并且没有受到攻击，说明另外一只也是不攻击人的异怪。”
对于调查团来说，遇到不攻击人类的异怪虽然少，但并不是没有，欧理这么一说，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他们运气好，是预言家说过的话，快要成真了。
想到这里，大家精神振奋，带着两只异怪，回到希望基地。
苏荼再次醒过来时，没有看见周之疏。
站在镜子前，看着眼前小小的幼童，苏荼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变成了周之疏记忆中的大树，又变成了一个人类小孩。
这一切，似乎都和周之疏的经历重合，周之疏也是从小黑变成了一个人类小孩。
苏荼被关在一个单独的病房中，和曾经在周之疏意识中看见过的一样，他成为了周之疏的角色。
有专人负责他的生活起居，会定时去做手术。
每一次做手术，都是一个痛不欲生的过程，苏荼一次次体验到整个身体被拆开，又缝合，无数异怪的肢体嫁接在他身上。
意识体遭受不同仪器的探测，包含各种会让意识体产生不良反应的检测。
最痛苦的莫过于嫁接异怪的意识体，这是个极其难熬的阶段，苏荼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撕扯，被不同的意识体抢占身体。
一次次的手术中，苏荼昏迷过去无数次，但又会被人强制弄清醒，因为只有在清醒状态下，才能达到意识体融合的最大机率。
苏荼以为没机会再见到周之疏，直到某一天，忽然有人将苏荼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当苏荼路过医院走廊，看见熟悉的病房时，知道自己被带到哪里了。
是之前见过的小周之疏的病房，下一刻，苏荼被带进周之疏隔壁的病房。
苏荼忽然明白了，意识中见到过的与自己长的一样的小树是谁。
是他自己。
他进入了小周之疏的世界，成为了小树，又在后来进入周之疏意识时，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时空像莫比乌斯环一样，纠缠又回到起点。
第二天，当苏荼被带到周之疏病房时，看着眼前小男孩黑黝黝的眸子，苏荼伸出小手，眉眼弯弯：“你好呀，我叫小树。”
小树，小苏，苏荼。
苏荼不知道基地忽然把他和周之疏关在同一间医院的目的，他和周之疏每天轮流做着手术。
而周之疏告诉他，在他来之前，自己就已经做了很多次手术了。
苏荼这才知道，他俩之前虽然被分开，却都在经历一样的事。
而现在，基地抱着未知的目的，将两人凑到一起。
一开始，小周之疏会在夜晚，偷偷跑到苏荼的病房，爬上苏荼的病床，抱住他，小声说：“小树，做手术好痛。”
苏荼一次次翻身将小树搂住，拍着他的后背说：“再忍忍，我会想办法的。”
苏荼知道，自己能想的办法是如何打破周之疏的意识，从这场他全息感受的记忆中逃出去，回到现实世界。
他没有办法改变周之疏的记忆，没有办法解救这个时候的小周之疏，没有办法让他逃离基地，逃离手术。
没有办法让周之疏不再痛。
小周之疏再长大一点时，依旧会来抱着苏荼睡觉，却因为个头比苏荼高了一些，从被苏荼搂着，变成搂着苏荼。
这个时候，少年的周之疏会问少年苏荼：“小树，你痛吗？”
苏荼一遍遍告诉他：“我不怕痛。”
从童年到少年，苏荼尝试了很多办法，却因为使用着小树的身体，无法动用自己原本的精神力，无法使用曾经熟练的异能，甚至连意识中的小绿，都消失不见。
苏荼没办法打破这一次的记忆，短短几年，两人经历了数不清的手术，身体和异能在一次次进化，苏荼却始终没办法回到现实世界中。
有时候苏荼在想，或许他已经死了，在那个房间中，和暴走的周之疏一起毁灭了，现在不过是他的意识依旧被困在周之疏的意识中。
手术终于有了尽头。
这一天，田清和欧理一起出现在病房。
他们当着苏荼和周之疏的面，毫不避讳地谈论着长久以来找寻的结果。
欧理说：“结果出来了，预言家说的人，应该是周之疏。”
周之疏和苏荼，是他们在两只异怪人形态之后，给两个小孩取的名字。
田清皱眉看着正被绑在病床上的两个少年：“苏荼的意识体这么久以来，都无法与任何异怪的意识体融合，他的进化几乎和普通异能者的自然进化速度一样。”
欧理看向周之疏：“周之疏的融合状态很好，目前为止，基地已经没有比他精神力更高的异能者了。”
田清轻轻叹了口气：“苏荼呢？怎么办？”
欧理并不避讳这是病房，拿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处理掉，他始终是异怪，如果不能为基地所用，就会成为未知的祸患。”
欧理话音一洛，周之疏在病床上猛地挣扎起来，嘴被封住，双手双腿被束缚带捆住，他挣扎着拱起上半身，嘴里发出“呜呜”声。
苏荼在另一张病床上看向周之疏，他看见少年脖颈上青筋暴起，手腕因为剧烈挣扎，被束缚带勒出血痕。
虽然只是像小狗一样的发狂“呜呜”，但苏荼听出了周之疏模模糊糊的话。
他在说：“别碰他！”
欧理瞥了一眼周之疏，继续说：“既然是植物系异怪，烧了吧。”
轻描淡写，仿佛只是烧一捆柴火。
他说完话，门外立刻走进来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人，来到苏荼病床前，两三下将苏荼的束缚带解开，接着将他双手反捆在身后，押着人往门外走。
苏荼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顺从地跟着往外走。
苏荼在想，如果真的被困死在这里，或许就是他在这场末世中的宿命，他已经认真活了好久，好像足够了。
现在的他，似乎没有任何能力和希望基地对抗，他连眼前押着他的护卫都打不过。
田清说的对，他连基地里的普通异能者实力都达不到。
所以他无法打破这次的意识记忆，无法逃出去。
苏荼走到病房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在这场真实的记忆中，和以往任何一次入侵意识都不同，他实实在在地和周之疏一起生活了好几年。
他们俩在这间小小的病房中，像两根野草，互相支撑。
少年的心思在一次次的夜晚相拥中，在无数次经历同样的痛苦，又互相安慰中，逐渐发芽。
苏荼回头时，琥珀色的瞳孔中亮闪闪的。
他眨了眨眼睛，对着周之疏微微一笑，露出白牙：“小疏，再见。”
就在这时，异变突发！
周之疏四肢的束缚带同时断裂！
田清诧异道：“这怎么可能？这是特制的连特级异怪都无法逃脱的附能束缚带！”
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周之疏如同一阵风一样从床上消失。
下一秒，苏荼听见身边传来两声类似烟花绽放的声音。
接着，脸颊一热。
苏荼缓缓抬头，看向空中飘洒的血雾。
身边的两人化作一场血雾，挥洒在苏荼身旁，如果苏荼最后失去意识前，看见的那三只异怪。
苏荼目光落在周之疏脸上。
少年周之疏轮廓已经成型，少了成年人的锋利，多了柔和的少年气。
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此时没有眼白，定定地盯着苏荼。
半晌，周之疏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苏荼的脸颊，轻轻一抹。
“弄脏了。”
苏荼听见周之疏喃喃自语。
接着，手指一下下在苏荼脸颊上抹擦，将沾染上的血抹掉。
“对不起，弄脏你了，小树。”虽然基地给苏荼取了名字，但周之疏从来只叫他小树。
苏荼伸手，抓住周之疏的手，阻止他的动作，另一只手将周之疏抱住，像小时候一样，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没关系，痛吗？”
周之疏虽然经历无数次手术，进化飞快，但不知是不是拔苗助长的缘故，他总是在使用异能后，对苏荼说，他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痛。
刚才周之疏不仅使用了异能，还是现阶段谁都没见过的异能。
苏荼看着周之疏的模样，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他一定很痛。
周之疏像是找到了支撑点，头缓缓放在苏荼肩上，微微弓着腰。
“小树，我不痛，你别走。”
“好，不走，我再也不走了。”
苏荼越过周之疏的肩膀，看向病房中已经不敢有任何动作的两人。
忽然改变了想法。
就算这是真实的记忆又如何？就算他现在找不回之前的异能又如何？
他要在周之疏的记忆中活下去，带着周之疏重新回到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