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荼努力克制住想把眼前这碗鬼东西扬翻的冲动, 转头看向阿力，微微一笑。
“我不能吃。”苏荼说。
阿力笑容一变：“这是进入教堂前的晚宴，每个人都必须吃。”
苏荼忽然神色一变, 哀伤地看向泳池外的天空：“正是因为明天要进入教堂, 所以今晚, 我不能吃。”
阿力困惑道：“为什么？”
苏荼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 有自己的信仰。”
阿力脸上的困惑更深了：“什么意思？什么信仰？”
接待了无数届训练营毕业生,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有信仰, 阿力想到刚才带路时，自己不被允许进入的大门，以及上面的指令, 一时间对眼前的第一名更加好奇。
苏荼从椅子中站起来，背对餐桌，面朝泳池，向着远处的天空, 面露虔诚。
“我信仰的, 是纯粹教。”苏荼缓缓开口。
和菜肴重名的教名，一下让阿力愣住了，不止阿力，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饥饿感中稍微回了点神, 齐齐看向苏荼。
苏荼的神色真诚无比：“纯粹教, 追求人类最纯粹的本质，一切都以纯粹为主, 而食欲, 与别的七情六欲一样, 是杂念，是不纯粹的！”
说到这儿, 苏荼语气变得激烈，转头看向众人，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伸出一指餐桌。
“这些食物，虽然美味，但我的信仰，却不允许我进食。”
苏荼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按在田允肩膀上，催动精神力的同时，抓着他胳膊将他拉起来：“他也一样，我们都不需要食物，需要以最纯粹的身体，去迎接明天进入教堂。”
田允迷迷糊糊被拉起来，刚才还汹涌的饥饿感忽然直线下降，心中作呕的感觉回归正常，正好看见桌上的【纯粹】，起身后忍不住干呕一声。
苏荼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们看，我们纯粹教的教徒，对食物已经产生了生理排斥反应，我们不能接受身体有一丝丝的不纯粹。”
阿力听了苏荼一通话，一时间有种想说什么却被堵住的感觉。
新城市中教堂众多，并不只有末日教一个教，还有别的小宗教存在，但无一例外都是信奉新人类教义的，只不过信仰的方式不同。
所以对于阿力来说，苏荼的这番说辞，有理有据，甚至还显得酒店准备的十分多余，都没提前打听第一名的喜好。
想到这里，阿力不自觉低下头说了句：“抱歉。”
苏荼点点头，理解道：“没关系，毕竟我们没有在外表明过自己的信仰。”
在训练营时，苏荼和田允因为不清楚食堂做菜的食材来源，因此第一天两人就没吃食堂提供的饭菜，并且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天离开。
晚上自然是想办法弄了能吃的东西，不过白天，在别的学员眼中，两人的确是从不吃东西的。
因此苏荼这番说辞，不仅说服了阿力，也说服了在场别的八位学员。
他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迫不及待地看向阿力：“我们可以吃了吧？”
阿力冲大家点点头，微笑道：“请享用。”
直到阿力站到一边等待大家用餐，苏荼才暗暗松了口气。
别说周之疏提前提醒过他，别吃晚宴上的东西，就说眼前这些东西，谁能吃的下去啊？
除了被精神异能迷惑过的人，那种饥饿感绝不是身体自然产生的，苏荼确信。
桌边其他八人，拿着刀叉，从【纯粹】的身体上一块块割肉下来，又分食内脏，吃的满嘴血肉，神情看上去却无比满足。
田允别过头，怕再看下去，就会吐出来。
苏荼也很想吐，但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每个人吃东西时的状态。
既然这是一种精神异能，那就一定会有后续功效，仅仅只是让人饥饿，好像眼前的菜就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随着众人进食过半，【纯粹】被分食的差不多，桌边正常的菜肴却没被动几口，仿佛大家都只对【纯粹】感兴趣。
终于，有一个人打了个饱嗝，放下刀叉，满脸潮红，心满意足地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角。
他缓缓开口：“我从未吃过......”
话语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忽然双目圆瞪，整张脸上的潮红几乎快要变成紫红色，眼睛和鼻孔同时开始流血，接着头一歪，一头栽倒在桌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苏荼和田允同时一愣，看着这一幕。
苏荼刚才就已经观察到，这些人吃到现在，脸色已经极不正常，之前虽然被饥饿感支配，对【纯粹】痴迷，但还算正常表情。
但吃到后来，他们面色开始变得越来越红，满头大汗，现在分明不是最热的时候，还吹着风，有几分凉意，根本不热。
直到眼前这人突然暴毙，苏荼恍然明白了什么。
接着，剩下的人还来不及惊恐，甚至吓得刚从椅子上站起身，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无一例外，都是脸色紫红，七窍流血。
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苏荼和田允都没动。
很明显，问题出在眼前的食物上，他俩没吃，自然不会有事，苏荼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恭喜两位！”阿力这次的笑容格外灿烂，两步走到苏荼和田允身边，十分标准地九十度弯腰，比之前都更加尊敬。
“通过了训练营最终选拔，获得进入教堂的资格。”阿力的声音带着几分羡慕。
阿里抬起头时，正好看见眼前两人的表情。
惊讶、怀疑、还带有一丝丝恐惧和激动。
很符合现在得知这个消息时的状态。
阿力不是第一次在这种时刻宣布和解释规则，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如此镇定，即使表情有些变化，但从头到尾，苏荼和田允都没离开座位，而是静静看着一切发生。
难怪能当今年的第一名，这种心理素质，已经比别的人类强很多了。
阿力心里羡慕，面上不显，微笑着开始历年必经的流程。
“如你们所见，今天的晚宴，其实是训练营的最后一场测试，新人类选拔终极测试，通过这场测试的人，才是训练营今年真正选拔出来的人类。”
“而刚刚的晚宴，是最终测试的内容，【纯粹】是一道菜没错，但这道菜不能吃，或者说，现在的你们，还不能吃。”
苏荼将脸上的多种情绪微微按下，配合地疑惑道：“什么意思？”
阿力很喜欢这些人每次好奇的样子，一个个就像是完全被自己支配的低等人，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也让阿力每每获得成就感。
阿力顿了顿才接着说道：“【纯粹】是提供给新人类的，你们还没接受教主点化，只是普通人，普通人是不能享用【纯粹】的，新人类吃了纯粹能够提升自身异能，但普通人吃了，会承受不住【纯粹】里的精神力，爆体而亡。”
苏荼问道：“既然不能吃，那么用这道菜作为测试题目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筛选的原则是看谁能抵抗【纯粹】里的精神力吧，如果是这种标准，对于非精神系异能的人来说，未免太过严格和不公平，不太像新城市选拔的作风。
果然，阿力笑了笑，解释道：“目的是筛选出最像人类的人。”
这句话听上去绕口，但却让苏荼立刻想到了周之疏一小时前说过的话。
“新人类永远不可能是真的人类，但他们无限接近于人类。”
苏荼现在有点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新人类所追求的，是像人。
阿力说：“人类，是不可能会吃同类的，【纯粹】虽然是经过精心烹饪的菜肴，但原料是人类，所以正常人类，无论从心理和生理，都应该无法接受这道菜肴。”
“新人类选拔的最终测试，测的不是智力体力，而是人性。”
“没有人性的人类，即使成为新人类，也只是怪物罢了，末日教的宗旨，是要让全人类成为新人类，新人类应该拥有人类所拥有的一切，并且经过改造后，获得高于人类的力量。”
“这才是改变末世的正确之路，是末日教为所有人类规划出的光明之路！”
说到最后，阿力面容激动，眼中迸发出一种向往的光。
“原来是这样。”苏荼缓缓开口。
阿力听到声音，看向苏荼，只见眼前的青年，明明有一张出众的脸，此时整张脸却冷着，与刚才的气质截然不同。
心中的激动骤然消失，阿力皱眉：“怎么了？”
苏荼抬眼看阿力，嘴角明明在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末日教真伟大。”
阿力看出苏荼的不对劲，还是下意识接话道：“那当然，末......”
话还没说话，阿力眼前突然出现一片血红，下一秒，他视角一变，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
田允整个人怔住，看向苏荼。
他厌恶眼前这个酒店的新人类服务员，也厌恶荒诞的晚宴，但他没想到，苏荼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动手，直接杀了阿力。
现在两人还在酒店内，当中杀了酒店的人，显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可以说，极其有可能暴露两人的身份，导致任务失败。
田允毫不犹豫地转身，拉起苏荼的手就准备跑。
谁知，伸出去的手，反被握住手腕。
苏荼没看田允，而是看着前方刚刚服务员们上菜出来的地方，单向玻璃看不见玻璃内三层的情况，但苏荼却对着里面缓缓开口。
“这次，通过测试了吗？”苏荼微微一笑，像一个刚完成考试的乖巧学员。
玻璃房内骤然响起一阵笑声，接着，大门被两个服务员推开，一个人从玻璃房内走出来。
另一个阿力，出现在苏荼和田允眼前。
田允立刻看向地上的阿力，刚刚才被苏荼用藤蔓直接刺穿心脏的阿力，此时已经变成一个商场模特一样的假人。
“今年的外来者果然不同凡响，能破训练营记录的人，不会是普通人。”阿力笑着走过来，停在餐桌一侧。
“怎么猜到的？”阿力看着苏荼问道。
苏荼浅浅一笑：“如果我能猜到你是傀儡异能，想来你也已经猜到了我的异能，对吗？”
苏荼不答反问，并没有让阿力不悦，反而点点头：“的确，你的异能已经通过我的傀儡，传递给我了，精神系，难得。”
苏荼垂眸看了眼地上的傀儡假人，抬眼再看阿力时，脸上露出几分胜券在握的骄傲：“精神系异能，想要辨别一个人是否是假人，很容易。”
阿力再次点头：“那么，你是怎么认为，我的傀儡是最后一道测试的呢？”
苏荼眨眨眼：“人性。”
“哦？”阿力明明身穿酒店服务员的制服，却浑身上下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苏荼继续说下去。
“新人类选拔最重要的一点，刚才你的傀儡已经说过了，人性，能成为新人类的人，应该多少都具有基本的人性，而人性最重要的一点，是共情能力。”
“即使有人天生情感淡薄，共情能力差，但眼前晚宴上的情况，只要是存有一点人性的人，都不会完全无动无衷，但是傀儡他，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或许可以解释他每年都会经历同样的事，所以已经麻木了，但是人性有时候就是很奇怪，即使是杀了无数人的杀人犯，在杀下一个时，依旧会有情绪波动，不管是兴奋或是别的情绪。”
“一个拥有人性的新人类，怎么会没有情绪呢？”
“既然他说了，最后的测试考的是人性，那么，他就是最后一道题。”
阿力听完解释后，眼睛眯了眯：“你猜的不错，不过，分辨出傀儡，和杀掉傀儡，是两个解题方式，你这么果断，不怕是错误答案吗？”
苏荼似乎没想到这一点，“哎呀”一声，一歪头：“抱歉，已经杀了。”
嘴里说着抱歉，面上却依旧眉眼弯弯，仿佛一个天真单纯的少年。
阿力哈哈一笑：“没关系，傀儡而已，我多的是，看来，你的确很特别，难怪教主要给你单独出题。”
苏荼诧异道：“所以今晚的测试，是给我单独出的题？”
阿力说：“不全是，【纯粹】是每年都会有的题目，但我的傀儡，是额外加试。”
苏荼呼出一口气：“还好，我考试一向很厉害。”
阿里微微一笑：“现在两位可以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