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里, 顾禾默还没来得及去烦恼顾毒的事情,钟渊那边先不对劲了起来。
虽说钟渊平日里表情一直不怎么多,但是相处的久了, 顾禾默还是能感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自从他们从办公室里回来,钟渊就一直没有说话, 而是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椅子上, 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他平时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这下子折腾来了这一出, 弄得顾禾默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禾默敏锐地感受到钟渊有些情绪低落,或者更精确的说法,有些紧张和不安。
这可真的有点奇怪, 钟渊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紧张?不安就更奇怪了,他在不安些什么?
心里这样想着,顾禾默凑到了钟渊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侧脸。
一直看到钟渊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顾禾默收回目光, 道:“我没事, 倒是你怎么了?”
钟渊垂下了眼睑:“……这么明显吗?”
“明显, 太明显了好吗?”顾禾默叹了口气, “你身上传过来的情绪都要实体化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是真的有什么难解决的大事,他就算是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会帮忙的啊。
钟渊目光幽深地看着顾禾默。
他垂下的手紧紧地攥紧,手背上青筋狰狞,只有这样, 他才能压抑住内心不断翻腾着的情绪。
害怕。
恐惧。
人一旦经历过失去之后, 就会变得患得患失, 难以想象的患得患失。
在经历了眼前之人的消亡之后,他在这个世界上辗转了上千年,独自一人看着春去秋来,看着世事变换,人类社会的更替,言灵师这一群人也在摸索着他们的生存方式。
同时,他带着比任何人都深沉的恨意,这份恨意是对于自己的,同样是对于言灵师们的。
他们都是凶手。
钟渊闭了闭眼,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过去的画面。
那时距离阿默将言灵之力送给人类已经过去了五年。
在这五年的时间之中,人类发挥了自己出色的智慧,不仅掌握了这股力量的用法,还妄图去控制给予他们力量的人。
他们是聪明的,早在最初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自己的野心,哄骗阿默许下不会伤害人类的诺言,同时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
昏暗的刑室之间,钟渊跪坐在地面上,抬起头,眼里一片冰冷。
“不过是言语之渊的力量造出来的玩意,也值得你那么上心,”顾家家主站在他面前,“真是丢了顾家的脸。”
钟渊闻言,轻声道:“他在哪?”
“你大可放心,在彻底掌握这股力量之前,他死不了,”家主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倒是你,居然想帮他逃跑?”
钟渊似乎并没有听他说的话,目光放空,不知道在看哪里。
沉默了片刻,他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为了给你们力量,他已经很虚弱了。如果没有他,你们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活不下去,忘恩负义,恐怕已经不够形容了。”
地面之上陡然刺出无数尖锐的刀刃,刀刃穿入钟渊的身体,带出无数破碎的血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屋内蔓延开来。
家主现在不远处,满脸嫌恶地看着这个场景。
钟渊身体挺直,面色平静,毫不在意身体上传来的剧烈疼痛。
刀刃在原地搅了一阵,随后便消失了,只剩下满地的鲜血在缓缓流淌。
片刻之后,血液渗入地面。
钟渊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复原,血肉模糊的伤口迅速愈合,结痂,生长出新的皮肤。
“呵……你和那个东西一样,还都是个怪物。”
家主的声音中带着不可察觉的嫉恨。
钟渊道:“他在哪。”
家主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刚刚成年的后辈,明明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如果不是他把那人从言语之渊带了出来,恐怕他都想不到家族中还有这样一个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
“哈哈哈哈,行吧,你那么想着他,干脆就去陪着他,怎么样?”家主的脸上勾出一抹冰冷的笑容,他看着钟渊终于有了点波动的眼神,道,“来人!把他带去禁室!”
钟渊被人带到了一间昏暗压抑的房间。
四面均是暗红色的墙壁,没有一扇窗户,唯一的一扇低矮的小门在钟渊进来之后就消失了。
这是一个压抑到可怕的地方。
钟渊目光向前,突然之间,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阿默身着一身红衣,安静地跪坐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他的头发长了很多,垂落到地面之上,低着头,睫毛宛如破碎的扇子。
“……阿默……阿默!!!”
钟渊嘶哑地喊着,疯了一样往前跑去,紧接着他狠狠地撞上了一扇透明的墙壁,“砰”得一声摔飞了出去!
他爬了起来,颤抖着手指摸上那面墙壁。
“阿默。”
他轻声道。
墙壁那一边的顾禾默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几缕发丝从肩膀上滑落,他睁开眼睛,鲜红的双眸缓缓地扫视过前方。
钟渊心里一痛。
顾禾默说过,他并不喜欢红色,红色对于他来说太过于浓烈了。
钟渊屏住了呼吸,顾禾默冷淡的目光缓缓地和他对视而上——
随后又毫无停顿地慢慢移开,似乎没有看到眼前人的存在。
钟渊的一颗心宛如坠入冰窖。
他握紧手,狠狠地捶打着面前的墙壁,沉闷的响声在屋内回荡,然而无论他如何疯狂地敲打,墙壁那边的人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不了跨越的天堑。
他终于明白临走前家主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你不是想陪着他吗?那你就去啊!我倒是要看看,你有耐心一个人陪着他多久!哈哈哈,好好地去体会吧,那种感觉……”
钟渊跪在墙壁前,手指死死地扣着地面,指甲一片鲜血淋漓,碎屑扎入血肉,流淌出新鲜的血液。
这面墙,是单方向的。
也就是说,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顾禾默,能够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禁室之中,默默看着眼前之人。
而顾禾默所面对的,却永远只是一面暗红色的墙壁而已。
他们距离如此之近,却永远无法相见。
“对不起。”
……
战斗部宿舍的阳光之上,顾禾默皱起眉头看着钟渊,一股浓郁的绝望感从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上传来,竟然影响到了他自身的情绪,心脏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抽痛感。
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钟渊的脸,想把他从这种情绪之中给唤醒:“在想什么?在我面前怎么还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钟渊回过神,面前的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的心里一阵恍惚,受到过去记忆的影响,他的情绪有些不稳定,如今的场景看起来像是梦境一样的美好。
钟渊一把抱住了顾禾默。
“对不起,”钟渊感受着怀中的温热,重复道,“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顾禾默一愣,钟渊的身体居然在微微颤抖,他回抱住,轻声道:“你做错了什么?”
钟渊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声音道:“一个人的时候……你害怕吗?”
顾禾默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道:“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习惯就好了。”
在钟渊做出反应之前,他笑嘻嘻地说道:“不过现在不怕啦,有你在,你会让我一个人吗?”
钟渊缓慢而坚定地答道:“不会。”
已经犯过一次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那不就行了,”顾禾默轻松道,“那你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钟渊摇了摇头:“这不一样……”
顾禾默追问:“为什么不一样?你道歉,难道是因为你心中有愧疚?”
钟渊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将心中隐藏于深处的事实缓缓吐露:“阿默,是我害了你。”
顾禾默一愣。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死的,”钟渊像是想要将一切说出来一样,紧紧地皱着眉头,“或许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我,你原本可以过得更加幸福,遭遇这些残酷的事情。”
在钟渊叙述的过程之中,顾禾默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不是这样的”,然而他却没有办法用任何语言来回应。
他对过去的记忆本来就不全,钟渊很明显认识过去的他,为他的死亡而痛苦。
过了好久,顾禾默才轻声道:“是你杀了我吗?”
窗外微风吹过,嫩黄色羽毛的鸟儿扇动着翅膀,从一根树枝飞到另一根树枝,带起一片翠绿的树叶。
钟渊眼中闪过一抹疼痛,他说道:“不是。”
顾禾默继续问:“是你指使他人,或者用其他手段有意间接杀死我的?”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说是你害死我的?”顾禾默就皱了皱眉头,道,“你这样可不行,我是要去找真正害死我的人报仇的,难道你想包庇凶手吗?”
“没有!”钟渊突然激动了起来,“杀了你的人类已经死了!”
“那么——”
顾禾默眼珠一转,道:“是谁杀了我?当年发生了什么?我……我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