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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徒离忧 捆花被翻摆而出,里头全

  “本印观吏风渐酷,刑讯逼供手段暴虐,有违仁德之道,又恐罪名罗织真假难辨,致满朝内外人心惶惶。故令东厂率先自查,从其下起,纠冤假错案,稽除败吏,以正清风。”

  云卿安的传令下达之后,连日来无数嚣张的恶吏被问责,血洒断头台。原先都战兢不安恐被牵连遭祸的官员纷纷松了一口气,动摇不定的态度也或多或少产生了一些偏向。

  该撇的撇,该抢的抢。

  李延晁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气之下接连把属下幕僚都骂跑了好几个,而静心后他自能觉出其中的问题来。

  云卿安这是明摆着要和他针锋相对,置先前虚虚达成的合作关系于不顾。既如此,即当以十五还诸初一,尔虞我诈皆不让。

  [1]五鼓初起,列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次日朝堂虽明着无异,百官仍是倍感压抑。

  吏部官员章复濯定了定神,出列呈奏道:“科举考试选拔出来前往观政之人,皆已由都察院考核评定完毕,合格人员名录,还请殿下过目。”

  昭王身在次龙椅之下的最高位,不缺肃正威仪,在太监将之递至时,他象征性地接过来观阅一番,道:“朝中能才大有人在,后流辈出,本王甚是满意,可按此着以提任。”

  他又顿了顿,转脸示威一般地道:“云掌印可有何异议?”

  云卿安仍是不疾不徐,说:“制在人用,因才而重。御史依责巡视官绩,察适特荐,何不先听听其意?”

  ——

  若是将云卿安对任官的意见转移到对整个选拔体制上来,牵扯到的可就多了,也定然使他引起朝中诸多不满。

  他说的有理有据,所按也是条据之中。昭王尽管不乐意也不好否决。

  云卿安饶有意味地朝吏部那边看了一眼,心里清楚。

  “掌印多虑。”昭王不悦地眯了眯眼,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是通过千挑万选而出,本王自可委以亲信,提任贤才。若是这样还能成就庸辈,那恐怕就是制有不周了。”

  其推举来的一批清流居多的官员,其中少不得向着云卿安的。这是直接又把巴掌甩到他脸上了,他先前听议时所言的与云卿安两人已成合流,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笑话,还是在众官面前失了礼。

  昭王一口气都梗在脖子吊着了,郁色不散。

  举荐存在连带责任,如果受到举荐的官员在得到提升后被发现名不副实,那么保举人也会受到惩罚,因而需得万分谨慎。警示之意分外明显。

  章复濯对上昭王含怒的目光,心下一寒,忙反击质疑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王御史可是确确实实识清了?可莫要让有些人鱼目混珠,免得你自己一番苦心付诸东流,来日还遭了拖累……”

  不然还能怎样,方才之言犹在耳,他能说不信不成?就算可以独断专行以得顺意,但这种行为必然会遭到明里暗里的抗议,而被提名的官员往往也会因为惧怕同僚们施加的压力,不敢轻易上任。

  当一名官员到了四品以上的级位后,吏部考核就成了其次,职务升迁与否更多取决于天子或代天子的任命。但作风强硬的当权者总有办法将自己的意愿传达给内阁和吏部,再由他们经过名义上的集体讨论,将提名人选呈送批准。看似公正合理,难落把柄。

  也不知打哪来的底气,所留筹码之重竟也不多加以掂量。云卿安这回,做得巧。

  早得云卿安的授意,故而王御史随即步履沉稳地出列,告道:“殿下,卑职不负所望,遍观庶吉士内外,考察时久终寻博志能者,特荐六科给事苏禀辰、内阁其下宋桓知……”

  宫廊不隐娥眉。

  来日必讨。

  以高官引导风向,昭王要借此进行势力渗透。

  “有司商讨所出,咱家自是无可质疑。”云卿安缓声道,“只是专位高置,能者任之,事关社稷庙堂,又牵扯部下民众甚广。名录所记之人经验浅薄,是否能堪大用,还需谨慎斟酌。”

  王御史面色不改,理直气壮地出言相对。时间悄然而过,双方这一言一语来往得着实让场面有些僵持不下,其余诸官也是面色各异。

  昭王越听脸色就越是沉。

  云卿安从容地等了一会,方亲开口道:“咱家相信王御史的为人,行有依据,为有考量,殿下想必亦是如此。”

  姚定筠跟在尚宫局主管身后之时,仍是举止得体,行间不乱,落人眼时也令满意。

  她在收到从司礼监传出的女官录用消息时,多少是有点不敢置信,且不说这一路考核顺风顺水的,到了最终关头竟还能容得下自己?

  “六局一司,其下管辖二十四司彤史共二十五个分支,尚仪、尚服、尚食局各局设职官居正五……”主管领着这批新人前去挂牌,说,“身处内廷,务必事事谨慎严肃,掌管各宫事务不容出差错,一言一行当皆为表率,勿与外廷产生诸多牵扯……”

  话蓦然一顿。女官所设与宦官衙门相互制约,相之对应,何尝不是能够间接影响前局朝堂?主管立马止了声,司礼监那边的意思不是她能够揣测的。

  姚定筠呼吸微滞,后迅速调整过来,在周围投来的各异目光当中坦然自若,说:“定谨遵教诲。”

  顶着前督主夫人的名头倒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她当下心情也是诸多复杂不定。

  主管点点头,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接着道:“正六品司言姚氏,是个懂规矩有分寸的,也不枉费前边的姑姑抬举你,连带着司礼监的保举名单上也有你的一份,往后顺风顺水定是少不了。”

  周边是或嫉妒或羡慕的眼光,姚定筠错愕一瞬。

  尚宫是除宗室女眷外的女官能够爬到的最高位置,导引中宫,而她能直任其下从辖司言何其被抬举。

  从云府搬出来后,姚定筠就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的家早就没有了,尽管云卿安对她仁至义尽,为她把后期所用尽数安排妥当。可下半辈子,该如何走下去?曾经的志向,便又被她重新续接起来,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为多。

  可是现在这般,云卿安到底什么意思?

  ——

  院落屋檐下落了一摊水,清汪汪的,挂灯晃盏发着温光,似乎这样就能更有人气一些,可仍旧是寥廓的。····此次虽说不算简陋,但也实在称是不起奢华,毕竟只是宫外的一处商贾住宅,自是和皇宫里面的玉容殿没法比。却是适合的。

  桑笺从外边收衣服回来的时候,有些匆忙地小跑着,她忍不住开口埋怨道:“主子,凶妇又在欺负人!我们在这挂几件衣裳又怎么碍着她的眼了?那婆子一瞧见就嘴碎跑去告诉她了,这家丁一来……你看,全搁地上湿透了。”

  这般咋咋呼呼的,要是在宫里肯定不敢这样。

  秦霜衣闻声推门出来,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从她手里接过衣裳,无奈地笑了笑,说:“无事,重新洗一遍就是了。”

  天冷也不妨事。

  桑笺始终低着头,定定站着看起来像是还在懊恼,也没跟秦霜衣进里屋,神情显得有些纠结。

  她们二人在皇上离京后偷偷迁到宫外居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都是靠着云掌印的打点,低调避退总能周全一些。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除了偶得消息的商贾正妻,疑心丈夫偷养相好,时不时就来骚扰一阵之外,都无大事,秦霜衣也就没让暗护的厂役有所动作。

  “还在为这个生气?”秦霜衣转过身,说,“拌拌嘴打发时间也就是了,不用放在心上。”

  桑笺抬眸看她。

  眼前的小姐在样貌上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而那双顾盼灵动的眸子多了分近乎沉重的,载了微雨的柔和。总是不一样了,她的身上多带了沉甸甸的担子,一个轻盈的,无辜的小生命。

  桑笺忽而觉得眼眶发热,莫名溼潤,哽咽说:“主子,这样的日子,你是真的能够接受吗?”

  秦霜衣一怔。

  桑笺的问话虽然是猝不及防,可她也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起初她会认为如何?怨愤,难堪,亦或是别的?她很确认,进宫不是她愿意的。争妍斗艳,攀高踩低,落井下石者不知几何,诸多厌倦,诸多不耐。

  而这些时日以来,她见到了别的。

  “比起无人问津,更愿说是清净,俗人有俗人的自渡自乐。泼辣的婆子,老实的杂役,像流水一样的,轻轻过去。”可是又能在宫外待多久?或许,不管在何地,安于现状也是一种宁静了。再者,她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人的脚步终归也就这么点大,迈多了,就容易摔着了,心也就被牢牢拴着,横竖都飞不出去。”秦霜衣的嘴边似是含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无悲无喜,有的只是平静,说,“找点罗网羁绊未必就是坏事,随风而动未必就没有陷入过沼泽。小方院已够,挑挑灯花修修眉,听听雪漏长更,也能入眠。没有什么不好,你说是不是?”

  桑笺偏脸,在阴影处拭泪。

  若非是自身有了变故,主子或许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其实还想要问“想不想离开”,闻言却是问不出口了,究竟该不该告诉主子那件事?

  秦霜衣关切地看着她。

  桑笺对上她询问一般的目光,终还是故作轻松道:“小姐,可还想要尝一尝新摘下的青梅?”

  轻快得仿佛遥远的旧日。

  秦霜衣的面色白了白,抚上小腹的手也彻底停下了,她提步进了屋里边,语气僵硬地说:“陈时不提,言慎。”

  “不,不是,我……”桑笺连忙跟上,想要解释却发觉都是徒劳。

  不是什么?苏禀辰得了提任的消息早就传出,桑笺得知留在玉容殿里的婢女收到了苏禀辰的传物时,就瞒着秦霜衣回了一趟,也就得知了他的期约苦等。旁人不知青梅之所藏何意,可桑笺清楚。

  ——“依期至,弃尘去,旧情念,勿失约。”若可真的离开,会不会就可以如愿顺遂?

  “本宫为皇上所封,名正言顺的秦妃。”秦霜衣冷声道,“端正仪礼,侍奉君侧,孕养皇嗣,天经地义。”

  拒绝得斩钉截铁。

  桑笺不由得落下泪来,躬身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小姐狠下心来抹去的东西,其实都是她曾经在身处深闺阁楼之内,满怀希冀低语倾诉过的,到了如今重似千斤的芳辰心事,不堪回首似的总角之宴。

  少时相遇初见不过只言片语,投缘已现。

  青梅枝,梨子茶,对诗书。最逾矩之举也只是,各赠其物。他们都太懂得发乎情止于礼,也以为既是门当户对,便可水到渠成。

  可有的,只是泾渭分明。

  充沛的便也就成了寒酸。桑笺攥了攥手,低头望着脚底,布鞋一针一线都有些模糊,仿佛又看见自己在暮春时节陪着小姐难得地在街上逛逛,各种新奇物件琳琅满目,却回头一瞥就看到了淡得发白的花捆,面容可亲的花贩转瞬成了刽子手。

  凄清的微笑再也找不着了,不能再想。

  桑笺吸了吸鼻子,正要转身退开时却听里屋传来杯碗落地的声音似是撕裂,秦霜衣的急唤很不清晰。

  “主子,你怎么了……”她慌张冲入,触及所见已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剩余的参汤洒倒在了地上,那是云掌印命后宫的人定期送来的。秦霜衣面如白纸,痛苦不已,嘴唇开合之间已说不出一个字,鲜血自口渐渐溢出……

  捆花被翻摆而出,里头全是飞灰。

  *

  作者有话要说:

  [1]自《明皇杂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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