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蚕魂塔

  无论白天黑夜, 特勤部内总有警察在马不停蹄地忙碌,这是博物馆失守带来的恶性循环。

  尽管沈吉收容了几个心印,但他并不自大, 明白案件前后、抓捕审讯都与自己无关, 守护城市安危的功劳也与自己无关。其实比起警员们的辛劳,在副本内吃过的苦, 根本就不值一提。

  这般想着,少年进入审讯室时的表情便显得格外严肃, 他冷冷地瞪向那个态度蛮不在乎的陌生男子,因他当街暴打母子的行径而深感厌恶。

  尽管铁窗泪正在招手, 男人猩红的眼睛却仍邪恶嚣张,抽动着面上的肌肉骂道:“现在未成年也能来当警察吗?你们少忽悠我, 律师到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沈吉冷眼走到他的面前:“你悬疑电影看多了?这案子证据确凿,任何律师来, 都不可能把你带出去了。”

  男人的表情非常可怕, 那回瞪沈吉的样子, 仿佛下一秒就想把他生吞活剥了。

  然而沈吉已在副本里见识过不少丧心病狂的人类, 倒没生出生出波澜, 反而距那男人又近一步:“听说你与那对母子互不相识, 为什么要出手袭击人家?就因为婴儿车撞了你一下?你一个大男人,至于吗?”

  罪犯总会给自己找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但男人却理直气壮:“看她不爽不行吗?用你废话?”

  沈吉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找不到人性,只觉得这人此刻更像只彻头彻尾的怪物,他故意露出嘲弄的笑容:“呀, 感觉自己很厉害吗?可惜现在要去坐牢了, 爽不爽呢?”

  这男人果然受不得半点气,尽管他一只手已经被扣在了椅子上, 却仍用另一只手拍案而起,猛地抓向沈吉!

  早有防备的沈吉立刻抵抗,在碰到男人的瞬间,一只粘稠而血腥的诡物幻象便从对方的后颈处冒了出来:它鸟嘴羊身,似无半点皮毛,血淋淋肌肉微微鼓动,让人见之就能感受到股强烈的暴戾之气……

  果然是心印没错了!

  梦傀惊叫:“好凶猛的能量!”

  在与男人撕扯之时,沈吉摸出了秦凯给的□□,想把这个猛掐住自己脖子的傀儡击退。

  结果强烈的电流打在男人身上,他却毫无知觉,反而露出了狰狞的笑意,白牙粘着口水,简直疯魔至极!

  这是心印赋予傀儡的力量!

  幸好电光火石间,守在外面的江之野已冲进了审讯室,那力大无穷的男人到了馆长手里,瞬间变成不能反抗的小动物,直接被猛地砸在桌上!瞧那手臂不自然的扭曲角度,多半是断了……

  巨大的声响把跟在后面的秦凯惊到:“喂!可别把他打死了,我还没审清楚呢。”

  ……难道审清楚就可以打死了?秦警官真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跳脱的警察。沈吉咳嗽着发懵。

  “没事吧?”

  江之野担心地想检察沈吉的脖子。

  沈吉摇头,示意他们先离开审讯室再说。

  *

  “这人肯定是傀儡无疑了,而且是那种活着离开副本,获得了心印力量的傀儡。”沈吉十分肯定地判断,“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个心印在蛊惑人类残杀同类!”

  秦凯头痛地靠在椅子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实不相瞒,最近东花市和周边地区的暴力冲突数量急剧上升,袭击者都和这个男人的状况差不多,拥有了本不属于他们的强大力量,而后因为各种可笑的矛盾、甚至没有原因,便要置他人于死地。”

  沈吉越听越严肃。

  秦凯继续:“只不过这男人是被网友拍下来了,行为格外恶劣才引起了大家注意。现在舆论无法控制,市里和省里都非常关注,必须得尽快给个说法才行。”

  江之野分得很清:“案子怎么判,要给什么说法,那是特勤部的事,我和沈吉只负责去找心印。”

  秦凯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沈吉打听:“你们应当已经调查过那男人的职业和行程了吧?怎么说?可以定位到副本位置吗?”

  秦凯郁闷:“他是个销售员,一个月能有二十多天都在出差,行动路线非常复杂,短时间内很难确定刻意停留过的地点,至于其他嫌疑犯,做的也都是走南闯北的工作,这点很是奇怪。”

  江之野思索:“但我刚才在网上看到,他有老婆孩子,身边人肯定是更了解他的。”

  秦凯继续叹气:“已经接触过了,本以为他老婆可以准确地说出老公心性变化的时间点,但这男人早年就是个家暴犯,他老婆显然已经被打怕了,只求不要把人放出来,根本帮不了什么实际的忙。”

  “那再想想其他办法吧。”沈吉逐渐失望,又努力乐观,“这心印如此张狂,肯定有漏洞的!”

  秦凯看看表:“交给我吧。时间也不早了。今晚辛苦跑一趟,有消息咱们再联系。”

  江之野自然而然地拉住沈吉的手,带他站起身。

  秦凯忽嬉皮笑脸:“哟哟哟。”

  江之野向来对他向来不客气,这次倒没用言语回击,只哼了声,便领沈吉出了门。

  沈吉隐隐想起馆长说过:秦凯是因为心印害他失去了重要的人,才拼着命做这一行的。无论怎么联想,那些往事,都应该很值得伤心吧?

  *

  警局附近的道路格外安宁,昏黄的路灯默默地映着石板路,令人心平气和,好似永远不会发生任何混乱。

  若是整个东花都能这么有安全感就好了,沈吉回想起视频中的恐怖画面,不由深深叹息。

  江之野拎着袋子从药店出来:“怎么了?”

  沈吉伸手就亲昵地搂住他的胳膊,跟着他朝停车场走去,仍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江之野垂眸凝望。

  沈吉:“?”

  江之野:“你倒是挺自然的。”

  沈吉立刻搂得更紧强调:“我就要抱。”

  江之野被他的小表情逗笑了:“那怎么还不高兴?因为刚才那个傀儡?”

  沈吉微弯的睫羽缓缓垂下,往前走了一段路才说:“这个心印太粗暴太危险了,好想快点抓住它,否则被制造的傀儡越来越多,岂不是满世界都是随意杀人的恶棍吗?”

  梦傀搭腔:“就是就是,得抓紧时间呀。”

  江之野轻声提醒:“要知道心印是抓不完的。”

  沈吉还没有狂妄到试图拯救全世界,但好像只要看到了,就没有办法做到视而不见,这份朴实的心情无需解释,馆长也自然明白。

  江之野又感慨:“太善良并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自己陷入没有尽头的疲惫里罢了。”

  这道理沈吉不是不理解,他走车前才松了手,望向自己车窗上的倒影:“要是有什么办法,能把心印一网打尽就好了,一个一个没完没了,姓沈真惨。”

  而后他发现江之野露着淡淡的笑意,立刻回头郁闷:“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直在说‘要是怎样就好了’,像个小孩子似的幼稚。”

  江之野温声说:“你本来就是小孩。”

  说着他便打开车门,把沈吉按在副驾驶座上,亲手把安全带系好,又道:“回家?不是明早要去给小朋友上课吗?还是想吃点宵夜?”

  沈吉:“……不吃啦。”

  这个瞬间他忽泛起种强烈的第六感:其实江之野应该已经了解到什么重要的事实了,因为不想坦白又不想欺骗,才刻意跳过话题。

  但若真是如此,追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沈吉乖乖坐在原处,陷入了微妙的沉思。

  *

  “我的小祖宗,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呀?”

  次日一早,宋丽娟看到沈吉脖子上的伤痕,立刻表现出强烈的恐慌,心疼地围着他关心个不停。

  尽管已经认真涂了药油,但昨晚被暴徒掐过的脖颈,却仍在一夜间变得青肿不堪,那鲜明的颜色浮在白皙的皮肤上,恍然望去,特别吓人。

  ……真是命途多舛的脖子。

  沈吉知道这肯定又是心印的能量所至,安慰说:“我就是比较容易淤血啦,其实不怎么痛。”

  宋丽娟生气:“你可不是个警察,也没有受过什么审讯训练,去办与沈家有关的事也就罢了,那些犯人和暴徒,怎么可以让你去面对呢?这也太荒诞了。”

  老人对自己的孩子有私心,这再正常不过。沈吉也没想讲道理,只笑说:“是意外,下次会小心的。”

  然后就从桌上摸起个热包子,背上书包宣布:“我去打工啦,今天三节课呢,午饭不用等我。”

  正在沙发上看电脑的白尘子笑:“阿吉真勤劳,晚上我去接你吧,顺便带你去医院瞧瞧。”

  沈洁刚想阻止,却见白姨故意朝自己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有其他意思,这才道:“好。”

  “注意安全!”宋丽娟喊道。

  沈吉答应着离去。

  前一秒还在桌子上吃虾球的白猫,扑通一声便跳下到地板上,尾随着沈吉吉溜达出了院子。

  宋丽娟笑说:“这小动物真有灵性,偶尔在家偶尔不在家的,非常喜欢跟着阿吉。”

  白尘子扶了扶护目的蓝光镜:“小动物……”

  *

  “呀,所以说你真跟那个大帅哥在一起了?我就说嘛,你俩的氛围感肯定不是普通朋友。”

  在补习学校午餐时间,辛燃校长兴致勃勃地开始八卦:“所以是谁先告白的啊?怎么个情况?快跟我细说啊,给单身狗一点快乐分享。”

  其实沈吉只不过是像江之野那般,把他的照片换成了朋友圈壁纸,因实在没准备好面对正常人类的说辞,竟然故作害羞笑说:“等他下次来,你问他呗。”

  梦傀立刻发出哼哼的嘲弄声。

  跟半熟不熟的人聊这么私密事情本就尴尬,沈吉赶紧把话题转移到正题上:“校长,我最近总拜托你帮我调课,真给学校添麻烦了。”

  辛老板很好说话:“偶尔一两次嘛,而且学生们非常喜欢你,报你班的人格外多,反而给我招财了呢。”

  然后她眨眨眼睛:“就算是小朋友,也喜欢和好看的人在一起画画呀,你可别辜负他们。”

  沈吉望向正在不远处叽叽喳喳吃饭的学生,不禁露出温柔的表情。其实他起初选择打工,只是想增加一个收入来源,现在却觉得能定期来这里做事,是在治愈那被心印伤到千疮百孔的灵魂。

  梦傀打岔:“好奇怪,有心印的味道。”

  沈吉不在意地继续吃着饭:“你不是说东花到处都是那种味道吗?小孩子总不会被副本吸引吧?难不成是校长和老师有什么问题?”

  他平静的思绪被一声尖叫打断。

  在任何人都没任何防备的刹那之间,竟有位高大男人持着把露营刀直冲进食堂来,他匆匆扫视过后,二话不说,就朝离门口最近的小餐桌跑去!

  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沈吉想也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丢下筷子,朝那里急速飞奔,在男人捅向个小姑娘的刹那,直接把他猛扑在地,拼了命地按住男人的手臂!

  对方身体里又腾起了那个鸟嘴羊身的可怕幻影!沈吉无暇细看,只觉所有都一晃而过。

  梦傀非常恐慌:“快躲开啊!”

  这男人和那个当街暴打母子的家伙一样,简直力大无穷,他毫不客气地把瘦弱的沈吉狠狠掀开,而后一刀戳进了他的腹部!

  在感受到剧痛的刹那,沈吉手上的镯子发出了刺眼的白光,剧烈爆裂之刻,男人直接被那大力震飞出去,头部重重地砸到了桌角,转瞬失去行动能力。

  漫长的几秒过去,孩子们才发出了尖叫和哭泣。

  沈吉捂着流血的肚子,眼前阵阵发黑,颤声说:“快……报警……”

  *

  长到这么大,沈吉还是第一次进急救手术室,等到缝合完毕,麻醉消退之后,他难免头脑空白,望着天花板,好半晌才回想起到底发生过什么。

  梦傀松了口气的样子,抱怨说:“还以为你死定了呢!以后做事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行不行?!充什么英雄好汉?”

  沈吉于心里苦笑:“抱歉……”

  而在他床边坐着的人,是满脸担忧的白尘子。

  沈吉哑着声音呼唤:“白姨……”

  白尘子惊喜:“醒啦?疼不疼?阿婆和你那个朋友回去收拾住院的衣物用品了,江馆长在缴费和办手续,别担心,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就在这里好好养伤。”

  连珠炮似的关心让人温暖而茫然。

  由于失去了麻药的效力,沈吉已经感觉到了鲜明的疼痛,但他并不想诉苦,只问:“……那个坏人是谁……抓住了吗?”

  白尘子叹气:“是个无业游民,刻意跑到学校里报复社会的,要不是你在场,那些女老师肯定治不住他。”

  沈吉闭眸:“他是傀儡……其实我也治不住,好在馆长送的东西有用……”

  听他说这几句话已有点气弱游丝的意思了,白尘子赶忙抚住沈吉的额头:“好好,你就别再操心了,现在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傀儡和心印的事交给我们。你放心,这心印白姨一定能找到。”

  沈吉的确是疲倦,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谁知他刚浅浅地堕入睡意,李蜀便带着吵闹推门而入:“兄弟你好点没啊?我给你买奶茶了!”

  宋丽娟跟在后面:“小声点,别吓到阿吉,受这么重的伤喝什么奶茶?你自己喝吧,”

  沈吉苦笑着眯开眼睛:“我没事。”

  宋丽娟把从家里取来的东西放到柜子上,悄悄抹了下眼泪:“怎么才叫有事?你是要把阿婆吓死才甘心。”

  沈吉委屈:“我也不想啊,但那种情况下不可能视而不见,孩子们的安全更重要……”

  李蜀乐观地支持:“没错,阿吉这属于见义勇为!我刚才去打听了一下,那个被伤到的小女孩已经包扎好了。除了你,最惨的就是学校门口的保安,不过家长们已经给他众筹到了手术费和疗养费,后续的治疗应当不成问题,总而言之,这回你已经是大英雄了!”

  沈吉没力气和他贫,只能淡淡地勾着嘴角。

  正热闹时,江之野终于拿着单据走回了病房,比起激动的众人,他反倒没有太多表情,先是环顾落下稍显热闹的氛围,然后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沈吉的小脸:“刀没有扎得太深,但是失血不少,医生说起码要住院两周。”

  沈吉小声道:“镯子……”

  在他不停流血昏迷之前,只记得那个漂亮的东西碎了满地,已然七零八落了。

  江之野低声保证:“会修好的。”

  沈吉这才稍微放心,因实在抵不住身体的虚弱,又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

  在黑暗无边的梦境深处,手无寸铁的沈吉一直被只鸟嘴羊沈的巨大怪物不停追赶。

  那怪物犹如克苏鲁世界中自深渊而生的诅咒,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冒出了很多不停狂叫、手持利器,却没有半寸完整皮肤的扭曲肢体……只稍微看一眼,便让人心生恐惧,头晕目眩。

  他不停逃窜,直至身体不剩一丝力气,终于在趔趄中狼狈倒地,才猛地和这噩梦断了联系。

  *

  心跳过律的沈吉立刻睁开眼睛。

  此时病房已被黑暗笼罩,江之野正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翻看手机。淡淡的电子光照着他温润如玉的面庞,瞬间安抚了沈吉自梦中生出的惶恐。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江之野立刻察觉到了沈吉的苏醒,他倾身点亮小小的台灯:“想喝水吗?”

  沈吉点头。

  江之野竟很细心,先把保温杯里的热水倒出来,稍微试了温度,才插上吸管递到他唇边。

  这举动实在不像馆长懂得做的,可惜沈吉勉强喝过几口便咽不下去了。

  看见他这幅憔悴的样子,江之野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又敷上了层阴影。他用拇指轻轻抹掉沈吉嘴唇上浮着的水珠,俯身轻吻,低着声音道:“对不起。”

  沈吉本以为他要责怪自己,听到这话脸腾地红了,他眨眼:“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怪那个坏人。”

  江之野垂着细密而纤长的睫羽,情绪确实低落:“给你镯子时,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沈吉:“所以镯子是你做的,对不对?”

  江之野嗯了声:“我本担心太多能量会辐射到你,但现在想来,多给那个镯子注入些能量,你就不至于被傀儡刺伤了。袭击你的傀儡和其他不同,他一心只想杀戮,攻击力格外强,但也仅此而已。”

  原来是这样,沈吉当然并不遗憾,只有被关怀的温暖。

  手术后的身体很麻木,他动了动稍感陌生的手指,缓慢地拉住江之野的大手:“那也不是你的错,要不是你送我镯子,我可能已经……”

  江之野用力回握住他纤细的手:“别胡说了,真想二十四小时在你身边。”

  平日里馆长总给人种什么都不在乎的错觉,沈吉没想到他会讲出如此脆弱的话,不由受宠若惊地笑起来:“那我倒是很乐意的。”

  这件事的真让江之野惊魂未定,毕竟在他心里,人类是和猫咪一样脆弱的动物。

  接到消息时,馆长正在特勤部帮忙分析案件资料,电话中补习学校老师哭哭啼啼,讲得非常混乱,以至于某个瞬间,江之野从来无所畏惧的心,竟被恐惧充斥住了:明明已经派了不少人保护沈吉,但千防万防,却还是被钻到空子,始作俑者……到底有多想要沈吉的命?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没太多勇气细想,这份本该独属于人类的怯懦,竟传染了江之野。

  沈吉并非完全幼稚天真,忽吃力地问:“不是有特勤部的警察在我附近吗?这件事……应该不是偶然吧?”

  江之野沉默过片刻,才承认:“那些警员被其他傀儡刻意支开了,是有人故意安排,让你……受伤。”

  岂止是受伤?这句话不乏掩饰太平之意,沈吉虽有点后怕,但并没有被这怕所击倒。

  他不急不缓地分析说:“青铜鼎告诉我,最近会有两个人来东花找我,一个是白阿姨,另外一个还不清楚,但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就对了。”

  人世险恶,江之野很希望沈吉能有所成长,但更多时候,他又想好好把他保护起来,把那些烦恼的灰尘隔绝在花房之外。

  在无比矛盾的心情中,江之野拉着他的手吻了一下:“没关系,之后我会尽量陪着你的。”

  沈吉的脸微微发热,幸好在这昏暗的病房内并瞧不清楚,没想到江之野还是准确地抚摸上了那一抹红润,叹息问:“受伤时……害怕了吧?”

  沈吉眨眨眼睛:“嗯,怕死掉。”

  然后他又说:“但如果重来,我还是会冲上去的,而且会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绝不让那个小朋友受伤。”

  江之野对他的性子算是彻底无奈。

  聊过这几句话,沈吉又觉得很累,心想怪不得那些做了大手术的人都像丢了半条命似的。

  但他并不担心自己,反而费着力嘱咐:“你多劝劝我外婆啊,她可喜欢脑补了。过年前年画店特别忙,千万别让外婆因为我这事再费心。”

  江之野应了声。

  沈吉终于闭上眼睛,含糊不清地撒娇:“想抱抱。”

  江之野根本不敢乱动他刚刚缝合好的身体。

  沈吉又嘟囔:“想抱猫猫。”

  江之野失语。

  沈吉弯起嘴角,仍旧拉着他温暖的手,带着那抹笑意重新睡着了。这次的梦里,只有温暖的白色巨兽陪在身边,它柔软的毛像云朵一般安详。

  *

  临近春节,大学生们都在肆意的畅享自由寒假,可怜的沈吉却只能于病房里打发住院时光。

  由于他的所为大大的感动了师生家长们,以至于每天都有人带着鲜花和水果前来探望,小小的病房里,几乎被隆重的礼物塞满了。

  沈吉本以为江之野受不了这番迎来送往,会找借口躲开,没想答应不再离开的馆长,还真就开始住下来陪床了,且事事不假人手,简直被医护相传为男友楷模,常有人跑到门口来偷看超宠爱人的神秘帅哥。

  因有这些热闹陪伴着,沈吉并不觉得多苦,原本惨烈的伤口也超速愈合了。

  这天他终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头,正坐在床边品鉴白尘子买来的燕麦冰淇淋,无奈惜肆意的时间总是短暂,外婆忽又带着大包大包杀进病房。

  宋丽娟进门后脸色大变:“你们在干什么?住院怎么能洗澡呢?还吃凉的,这不是病上加病吗?真是一点都不会照顾孩子!”

  被训斥了的江之野和白尘子对视一眼,自然不敢吭声。

  沈吉赶紧把冰淇淋放下:“外婆,都说您不要天天往医院跑了,店里忙得不可开交了吧?”

  宋丽娟把保温桶里各式小菜挨个拿出来:“我瞧着营养餐着实寡淡,你肯定吃不惯。”

  沈吉拍马屁:“再好的营养餐都比不上外婆的手艺。”

  然后他便按了按肚子上的伤口:“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不用把我当病人看。”

  宋丽娟把托盘摆到他面前:“现在不好好养着,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白尘子扑哧一笑:“宋姨,这不是坐月子的台词吗?”

  刚喝进口蹄花汤的沈吉立刻被呛到。

  宋丽娟无奈叹息:“好在下周就出院了,到时候回家好好休息,我找中医开几包药调理调理。”

  沈吉悄悄看向白尘子。

  白尘子清了一下喉咙:“宋姨,有件事要跟您商量一下呢,等沈吉出院啊,我得带他去福山参加一场聚会。”

  宋丽娟愣住:“这种时候还瞎折腾什么?”

  然后她又反应过来:“不会是和心印有关的聚会吧?”

  白尘子点头道:“没错,最近我跟各方人脉打听了个遍,终于有人答应,低价出售伤害阿吉那东西的消息了。但人家也有条件,必须亲眼见到沈家家主,才愿意把消息交出,所以无论如何都得跑一趟呢。”

  因为沈吉受伤,宋丽娟不知悄悄抹了多少次眼泪,她非常舍不得宝贝外孙遇到危险,但也明白,一味逃避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犹豫再三才道:“那你们能不能保证,阿吉不再被别人伤害了?”

  江之野终于开口:“那是自然,我再不会离开他身边,除非遇到连我都料理不了的麻烦。”

  馆长的话总是很靠谱的,宋丽娟叹了口气,没再阻止,算是默许了。

  *

  不得不承认,白尘子这个心印情报贩子的确有一手。她越过了特勤部的情报网络,直接挖到了关于那个暴力心印的消息,颇让秦凯羡慕嫉妒恨。

  此事机不可失,饱受困扰的特勤部自然催促着江之野,让他赶紧带沈吉去把信息拿到手里。

  临出院前一天,宋丽娟被邀请去社区年会了,馆长主动肩负起种种杂事,动作生疏地帮沈吉整理起那些纷乱的生活用品。

  他活得肆意潇洒,平时不怎么干杂活,虽然动作一丝不苟,但进展收效甚微,待沈吉搭着毛巾从浴室出来,便哭笑不得地接手:“还是我自己来收拾吧,也太难为你啦。”

  江之野守在旁边嗯了声。

  沈吉满脸笑意:“怎么了?我终于解放了,你不开心吗?这么喜欢陪我在医院‘坐牢’?”

  江之野伸手搂过他:“我跟你说件事情。”

  沈吉好奇:“干吗这么严肃?”

  “我不怀疑白尘子和你妈妈的关系,我找不到她撒谎的痕迹。”江之野的语气认真,“但从她来之后,事情出现了些微妙的变化,这点你不能不承认。”

  沈吉扶住他的胳膊:“你是想让我不要跟白姨走得太近吗?之前你对星宇大师的判断很准确,的确是我自以为是不听话了,那白姨对我呢?你是怎么感觉的?”

  江之野简单回答:“她只是爱屋及乌。”

  这话沈吉毫不意外,态度端正地答应:“我明白的,所以对白姨的要求和帮助,我会用脑子去分析,不可能因为她是我妈妈的朋友,就无条件听她的话,毕竟对我来说,就连妈妈……也是非常陌生的人啊。”

  这几句话甚得江之野的心意,他终于稍微柔软下目光,捏捏他的脸说:“又瘦了。”

  沈吉笑:“照你这说法,我已经瘦到消失了。”

  话毕他又想转身继续把自己的东西收好。

  谁知刚挣脱开江之野半秒,便被他从身后用力搂住,沈吉虽个子不矮,但在高大的的江之野怀里就只能用纤瘦易碎形容了。这次馆长竟然直接将大手伸进了沈吉的卫衣里面,按住他的小腹说:“让我看看。”

  ?!

  沈吉脑子里瞬间小宇宙爆炸,他懵懵地被推坐在床上,瞧着江之野撩开自己的衣服,抚摸起那处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

  朦胧之间,敏感的腰腹因被毫无阻碍的轻触而微微发软,这刺激恐怕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小男生都受不了,沈吉忍了又忍,最后实在崩溃地地扶住他的手腕,红着脸说:“已经好了,你到底要看什么?”

  这伤处和之前脖子上的伤一样,仍泛着些夸张的青红痕迹,显然是心印能量所留下的,医生自然搞不清楚,只说他皮肤娇嫩,容易产生淤痕。

  江之野不理沈吉毫无意义的阻挠,竟然单膝跪地,探过身去,温柔地吻住了那处伤痕。

  柔软的嘴唇触到皮肤,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酥麻。沈吉害羞地抿住嘴唇,轻扶住他的肩膀。神奇的是,被江之野吻过的地方,淤青竟然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伤口本身仍在微微发红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江之野才稍微离开他的肌肤,用大手托住沈吉的细腰:“是心印残留的能量。”

  沈吉能感觉到自己面颊烫得可怕,他忍不住小声吐槽:“别在做这么色|情的事时,说这么正经的话。”

  江之野没有松手,抬眸看他轻笑:“色|情?”

  沈吉移开目光,想顺势把他的手也挪开。

  可江之野却得寸进尺,立刻欺身上去,把瘦弱的沈吉推倒在床上,大手伸向了更不该伸的领域。他吻也越来越放肆,一路温柔厮磨,最终又深吻住了沈吉柔软的嘴唇,把这少年撩得目眩神迷。

  本来就被勾起欲望的沈吉根本就没有什么思考能力了。

  他颤抖地拽着江之野的衬衫,原本明亮的眼睛变得朦胧而湿润,终于恢复呼吸的时候,便一直稍显急促的喘息,语调开始哼哼唧唧:“我……”

  “不行!要、要结婚才可以!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别人喜欢我都使劲讨好我呢,你别老欺负我!”

  沈吉喝醉后的宣言莫名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这医院毕竟是公共场所,实在不合适乱搞,江之野只能做更理智的那一个,捧住他的巴掌脸哄道:“好了,你还小呢,你受不了,我也舍不得。”

  沈吉明明身体都酥了,却嘴硬着小声抱怨:“别说的自己很有经验一样。”

  江之野失笑:“这种事,需要熟能生巧吗?”

  沈吉瞪他,下一秒又主动吻了上去,热情地的抚摸过江之野的长发,进而搂住了他的脖颈,含糊不清地说:“我就亲亲而已,又没要干吗,你别假正经啦……”

  有没有可能是我想干点什么?

  江之野眼神无奈,感觉自己像被只甜甜腻腻的小动物缠上了,怎么也挣脱不开。

  病房窗外夕阳的余晖,在他们身上镀上了柔和的暖色。一切真美好到就像心印杜撰出来的幻境一般,令人难以设防。

  *

  依行政区域划分来说,福山算是东花的一部分,但它相对独立,距离市区也有段不短的车程。

  终于恢复行动自由的沈吉心情稍好,同时又因公事赴约而有点紧张:“这次聚会的参与者全都知道心印的存在吗?那和拍卖会有什么不同?”

  白尘子正在后排化妆梳头,闻言笑问:“哟,没想到你还去过拍卖会呢?”

  沈吉看了眼也正在开车的江之野:“嗯,馆长带我见识过一次,神神秘秘的。”

  “拍卖会是每个月定时举行的,供大家交流心印和情报的商业活动。”白尘子解释道,“但今天的聚会更像是心印界的年会,大家纯纯交个朋友而已,哪怕有商谈交易,也是彼此的私事,无人会多加过问。”

  她说到这里,又乐出声:“不过有江馆长忽然出现的话,那些家伙肯定要惊到了。”

  梦傀不满意插嘴:“你听听,明明你才是博物馆的继承人,却被姓江的鸠占鹊巢。”

  沈吉:“如果江之野选择离开,把博物馆留给我,你真的觉得可靠吗?”

  梦傀选择沉默。

  白尘子嘱咐:“不过,这次聚会鱼龙混杂,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为上。而且主办方很有来头,千万不要在聚会上闹事,否则谁也保不了。”

  沈吉好奇:“比喜福会和吴家还厉害?”

  “你说的都是民间势力,拍卖会和年会可是由心印监管会举行的,那背后的力量完全超乎我们想象。”白尘子对着镜子检查妆容,“据我所知,所有不老实的人,最后都没好果子吃。”

  沈吉联想到秦凯说过的傀儡监狱和特别法庭,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谨慎点头:“好的,我肯定不会惹麻烦。”

  白尘子啧了声:“阿姨怎么会不放心你这个乖宝宝呢?我是说给江馆长听的。”

  江之野通过后视镜瞥向这女人,露眼神意味不明。

  *

  所谓的心印界届年会,是在艘中式游船上举行的。灯火辉煌的船体飘在福山的江边,古朴迷人,散发出东花当地文化特有的旖旎风情。

  沈吉登上甲板:“好华丽,让我想到金银舫了。”

  江之野冷静地扫视过周围,又率先进入宴会厅,然后低声说:“像不像金银舫我不知道,不过金银舫上的不速之客,倒是又出现了。”

  沈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吴弥尔正笑容得意地和几位宾客吹嘘着些什么,不由警惕地后退了半步:“那家伙怎么还没回日本?”

  吴弥尔察觉到了沈吉的目光,马上大步靠近过来说道:“豁,这不是冤家路窄了吗?”

  看馆长的表情,很难说他不会在下一秒把吴弥尔这个傀儡直接丢到江里,难怪白尘子来时特意嘱咐他别惹事,看来早就知道吴家人在此了。

  沈吉忙划清界限:“我跟你无话可说,走开。”

  吴弥尔阴阳怪气地上下打量他:“成为见义勇为的大英雄了,底气就是不一样啊。”

  他这话里有话,多半是极了解沈吉状况,可见那件事多半和吴家脱不开关系。

  想到沈吉差点被这种居心叵测的家伙害死了,江之野自然眼神冷峻,只因顾及着人类社会的基本秩序,才没枉自有所行动。

  没想率先爆发的,却是原本笑意得体的白尘子。她皱眉道:“小朋友,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出门说话要三思而言吗?哦,也对,你本来就是个没家教的东西。”

  ……这什么毒舌脾气?宋丽娟对白尘子的预判实在是太准确了!沈吉头上滴汗,忙拉住白尘子的胳膊:“我们走吧。”

  吴弥尔显然被触到逆鳞,立刻扭曲了表情怒说:“你是谁?活腻了吗?我看你说话才像个孤儿!”

  被溅射到的沈吉:“……”

  “弥尔,对长辈要客气一点。”

  忽有句阴冷的男声自不远处响起,如若蛇会讲人语,大约也是这种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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