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将螃蟹挂在了驴子上, 带着段锦逛起了街市。
今日的街市和以往的没有多少不同，只是多了一些卖月饼和小玩意的地方，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林洛上辈子在电视上看得那般热闹。
不过林洛觉得也能理解, 毕竟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还不是什么首都，也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 自然也不会有那般排场。
转了一圈, 林洛给自己和段锦分别买了一个提灯, 那灯是兔子和月亮造型的, 看起来虽然粗糙中带着几分别致。
段锦对这种东西不太感兴趣，看着手里的灯时表情还有些嫌弃, 嘟囔了一声，“这东西又不能吃, 拿来做什么？”
林洛恰好听到了他的话，扭头看向了他，笑道：“这东西虽然不能吃, 但是好看啊！而且，你知道吗？这兔子灯和这月亮灯才该是一起的。”
段锦疑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月亮灯，再看看林洛手上的兔子灯，实在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该在一起。
林洛却是笑了笑, 自然道：“因为, 月兔住在月亮上，它离不开月亮的。”
段锦恍然，月亮和月兔就和他和林洛一样, 他们都离不开彼此的。
段锦再看自己手上的月亮灯，觉得它似乎也没有刚开始看时那般难看了, 复又重新抬头看向了林洛，道：“你说的对，月兔就要住在月亮上，他们是一对，本来就该在一起的。”
林洛看着他笑了笑，表情格外的温和。
两人又买了一些东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准备回去。
回去之前，林洛买了一点酒酿，准备晚上再弄个酒酿汤圆，配合着螃蟹一起吃，这样才不会伤了胃。
回到家里，林洛把那两盏灯挂在了他们住的那个院子。
段锦抬头看着亮起的兔子灯，以及它旁边的月亮灯，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这样很好。
洗菜时，林洛要清洗螃蟹，结果那东西压根就不配合，最后还是段锦接手了，之间他三两下就用草绳把螃蟹的钳子给绑了起来，然后快速洗刷好。
林洛看着段锦板着一张脸做事的样子，觉得他真是个好孩子，可比他这个自诩大人的人强多了。
一顿饭，只有林洛和段锦两人吃，因此即便是想要庆祝一下，却依旧没有做得十分的奢侈。
螃蟹上锅清蒸，再配上足味的蘸料。
辣子鸡炖得软烂，一口下去就留香。
清炒白菜全是白菜的香气，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再加上一份酒酿小汤圆，让人闻着就觉得香甜。
林洛端起一杯清水，朝着段锦道：“来，我们今日高兴也碰个杯，祝我们年年都能过得这般自在。”
段锦觉得林洛以水代酒的行为有些幼稚，却还是端起了自己的杯子和他碰了碰，然后就看着林洛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段锦盯着林洛笑得灿烂的样子，唇角也跟着露出了笑意，心里也跟着暖了几分。
*
中秋节过后，天气一点点变凉了起来，原先只需要穿一件衣服，现在已经需要穿两件衣来抵抗变凉的天气了。
林洛的腐乳也卖得越来越好，如今不仅县城里有卖，还有不少行商批发出去卖。
每天林洛门口都会有驴车、牛车，甚至于马车驶过，不是商户来拉腐乳的，就是林洛送腐乳出去的。
现在的林洛批发东西出去，之后那些人要卖多少，他是不管的，因此不仅让林洛觉得省心，还赚了不少。
这日，林洛送了最近的一批出去，看着院子外快要枯萎的植物，觉得冬天近了，他得把家里过冬的东西准备起来了。
就在林洛想着这事时，他听到旁边有人喊了他一声，“林哥儿。”
林洛朝着喊自己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过来的人是王桩子和王狗蛋的阿么张富，他旁边还带着他的大女儿王小花，他对着林洛说话时还有些紧张，此时也不敢直接对着林洛的眼睛，只敢小声道：“林哥儿，我来洗衣服了。”
林洛点头，然后笑道：“麻烦你了，你进去忙吧！”
张富听着林洛的话，当即就摆了摆手，连忙道：“不麻烦，不麻烦，你也是给了我们钱的，该是我们得了便宜才是。”
张富和王小花过来是帮忙洗衣服的，不仅要洗林洛和段锦的衣服，还有那些小孩过来帮忙时要穿的罩衫。
原本这些衣服是他们各自自己洗，但随着天气变凉，林洛担心段锦的身体，生怕又出什么问题，他便不让段锦洗衣服了，他自己来洗。
谁知道，有一天段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然后就带着张富回来，段锦告诉林洛这是王桩子他们的阿么，他们家里现在死了男人，男人没死之前留下了不少的债务，眼下债主上门讨要钱，他需要很多钱，不然怕是要活不下去了。
段锦的意思是，林洛可以让张富留下来帮他们洗衣服，到时候给他一些钱，既能帮着张富解决一些困难，还能让林洛轻松一些。
对此，林洛考虑了一下，看着忐忑中带着期待的张富，点头答应了，之后让张富三日过来一趟在他的后院洗衣服，他们的前院和后院都是有井水的，不用跑大老远去河边洗。
张富对于能得到这份差事格外喜出望外，之后也十分的卖力，甚至于洗衣服时，他会自觉的把林洛和段锦的衣服和罩衫分开来洗，不会让气味沾染到一起。
林洛见状越发的满意了几分，甚至于有时候看见王桩子和王狗蛋做完事情之后过来帮忙也没有说什么，当然多余的钱他也是不会付的。虽然乡下请人帮忙洗衣服要不了几个钱，但他也知道不该养大他们的胃口，不然传出去到时候倒霉的可能会是自己。
林洛现在手下过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他现在学会了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给他们布置好任务，至于他们是怎么完成的，他都不会一五一十的去追究，重要的是任务完成了。
偶尔张富来得早，早早洗完了衣服之后，他们还会把后院打扫一下，这点让林洛越发的满意了。
而段锦看着他们干活也更满意，自己不用洗衣服，很好。林洛不用帮自己洗衣服，也不用冻手，更好了。
只是，段锦目光看向了正在洗地的王桩子，他觉得王狗蛋这个哥哥，似乎比他想象当中聪明。
林洛因为担心段锦的身体，不让段锦碰凉水，怕天气凉了又生病，但那井水在冬天其实还有些微微发热的，这对于段锦来说算不上负担，但林洛坚持，段锦也不会同他对着干，毕竟林洛是为了他好。
答应了林洛这事，让段锦觉得很不高兴，他就想找个办法让林洛不要那么累，也不知道王桩子是怎么发现的这事，还指使着自己的弟弟过来他这里讨要差事。
某天，段锦刚刚回到家里，王狗蛋就带着自己哥哥上前来，然后朝着他磕磕巴巴的道：“大哥，我阿么能洗衣服，洗得很干净，你让他帮你们洗衣服吧！”
段锦没有立即答应，只是扫了一眼这个小孩，再看看他身后似乎更加紧张的王桩子，冷淡道：“为什么，你们已经在我这里有两份工了，还想要一份，是不是有些太贪心了？”
段锦这话说的格外有分量，王狗蛋下意识的觉得他生气了，有些害怕，倒是王桩子，脸上先是浮现出了纠结，紧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然后往前迈了一步，朝着段锦道：“段，段公子，我们不是贪心，我弟弟那日听到你说你心疼东家，不想让他洗衣服，我就想到了我家阿么。我阿么他能干活，让他帮你们洗衣服，这样你们也能减轻几分负担，我也没有别的想法。”
段锦听完没有多少表示，只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片刻后像是考虑清楚了，突然道：“行，我答应你们，只是我要先考验他一下，要是能做，我就答应你们，要是不行，那就算了，你们也不要想了。”
王桩子闻言松了一口气，喜出望外，连忙保证道：“你放心，我阿么他是个细致的人，一定能洗好衣服的。”
后来，段锦趁着林洛没注意，拿了几件沾满了油污和其他脏东西的衣服给张富，让他试试，然后张富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那些衣服竟然真的被洗干净了，甚至还带着几分清香味。
段锦很满意，看着忐忑等着自己答案的张富，点头答应了，之后将他带到了林洛面前。
此时，段锦抬头看了看正在认真干活，因为知道他在看书没有开口说话的张富一家四口，又低下头去认真做课业了，同时很清醒的认识到，如今他能这般轻松，全是因为他夫郎很会赚钱，作为相公的他似乎也得更努力一些。
段锦在脑海中盘算，他或许可以去同赵夫子商量一下，能不能让他在取得童生资格之后就去考秀才，毕竟童生只是取得了考场的入场券，但是考上秀才才算是真正的踏上了科举的路途，并且和其他读书人开始有区别。
段锦做出了决定，却没有马上行动，他得先和林洛说一声，然后才能去问赵夫子。
当林洛听到段锦的决定时，他还有些诧异，甚至于有些困惑的看着他，先是问了一句，“要是你考过了童生就去考秀才，你能考得过吗？”
段锦想了想点头，“毛县令说过我可以的。”
赵夫子虽然从未说过这种事，但是县令和他聊天时，时常和感叹他的天赋，说许多读书人定会羡慕他，这般小的年纪，学了那么短的时间就有如此的造诣，肯定是能一次性就过的。
林洛看着认真的段锦，没有直接拒绝，虽然两人早就说好了的，考学之事慢慢来，但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现在孩子要上进，林洛完全没有办法说不让他上进。
林洛只是看着段锦，再一次询问，“你真的想好了。”
段锦点头，表情认真且严肃，肯定道：“我想好了。”
他觉得他可以考一个秀才，取得一个秀才功名，之后再好好的学习数年，再考取举人，这样既不会风头太盛，也能给家里庇护。
林洛看着认真点头的段锦，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头一次去拜访毛县令时，他朝着两人说的那句话，又问了一句，“那好吧！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也不能阻止你，只是毛县令头一次说的那话，我还是有些介意，我想要你去先问问赵夫子，问问他你能不能去考，我们再做决定可以吗？”
段锦略微思索，认真点头。如同林洛不会怎么拒绝他的要求一样，他也一般不会去拒绝林洛的要求，更何况是这般正当的理由。
两人说好，然后约定好了时间，上了赵夫子的门。
今日休沐，赵夫子在家里练习习作，没有想到段锦竟然带着林洛上门了，这让他有些疑惑，却还是让夫人将他们请了进来。
段锦和林洛进门，赵夫子正在写最后几笔，见他们进来也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让他们现在旁边坐着等等自己。
段锦和林洛自然依言而行，乖乖的在旁边落座。
林洛还是第一次进赵夫子的书房，他看着屋子里内的陈设摆件，觉得这里面装饰得古朴大气，看起来格外有书卷气息，让他都想要按照这般的样式给段锦准备书房。
在林洛观察期间，赵夫子收了最后一笔，随即抬头看向两人，淡声道：“今日该是休息的时候，你们也该在外面玩耍，为何来我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林洛的错觉，他总觉得赵夫子这句话里有话，仿佛在暗示他们平日里都在外面玩似的。
段锦见赵夫子得了空，从容不迫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赵夫子行了一礼，方才道：“夫子，今日我和夫郎有一事争疑，所以来请夫子解惑。”
赵夫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了看一本正经的段锦，再看看有几分忐忑的林洛，笑道：“你们两小夫夫的事，如何需要我这个做夫子的来出面，这岂不是个玩笑。”
段锦又做一礼，方才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想要尽快考取功名，想着童生考完之后就考秀才。”
赵夫子脸上笑容停顿了几瞬，最后道：“黄口小儿，想的倒是好。”
段锦见赵夫子虽然笑容不在，却也没有生气，更没有觉得他狂妄，便继续道：“但是我夫郎忧心我。”
赵夫子疑惑，“如何忧心，你这般年岁如果能考上秀才，他该是开心才是。”
段锦抬头看向赵夫子，继续道：“因为我们头一次去拜访毛县令时，毛县令曾与我们说，年少成名不是什么好事，不希望我出风头，还说若是有疑惑来问夫子。”
这下，赵夫子脸上的笑容彻底的消失了，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林洛在旁边看着，他觉得赵夫子看样子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恼怒，反而像是因为回忆起的东西太过于沉重，所以生不出丁点喜悦的心思。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外面的秋风吹动着，打在干枯的树叶上，弄得哗哗作响。
赵夫子先是看了看林洛，再看了看段锦，突然笑了一下，然后叹气道：“我很高兴，你很谨慎，你的夫郎也很敏锐。”
段锦抬头盯着赵夫子，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
赵夫子却是道：“既然你问了，那我便告诉你，免得你自己鲁莽，反而伤了自己。”
段锦看着赵夫子，神色认真。
林洛也觉得赵夫子这下似乎是有什么要事要说，也连忙坐直了身子，朝着他看过去，同时竖起了耳朵。
赵夫子摸着自己的胡子，看着眼前虚空，缓缓道：“你别看我如今只是个童生，其实我以前已经考过了举人，差一点就是能当官的。”
段锦面色平静，只是眼里多了几分波澜，带着几抹深思。
林洛则是震惊。
赵夫子继续道：“我出身书香门第，家里略有几分薄产，七岁便过了童生，十三岁考了秀才，十九岁考了举人。”
这次段锦是真的吃惊了，他抬眼看向眼前年迈的赵夫子，不敢相信他曾经有这般辉煌。
平日里严肃的赵夫子，此时说起过往的荣耀，也不带任何的情绪，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他甚至看着段锦吃惊的样子，戏谑道：“怎么样，你也想不到我曾经是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吧？虽是比你差了点，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段锦有些紧张，拱手作揖，“学生不敢。”
赵夫子被段锦这幅诚惶诚恐的模样逗笑了，可是随即想到了什么，笑容淡了下来，声音也低沉了几分，继续道：“当年的我可谓是意气风发，我觉得我是个天才，我觉得这世界上旁人都比我差的很多，我也觉得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我在书院里结识了不少人，其中有家世好的，也有家世不好的，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和我脾性的，但是怪就怪在，我那时候太张扬了，也太不懂得收敛了，得罪小人，以至于后面被陷害科举舞弊，直接剥夺了功名。后来偶然有幸，几经颠簸，我才在这里定居。”
段锦有些错愕，想问又不敢问。
林洛更震惊，他没有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赵夫子，竟然身上也有这般传奇的经历。
赵夫子看着两人的表情，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段锦，你是不是想问，我得罪小人和你天才绝艳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毛县令那般告诫你？”
段锦被人戳破了小心思，他也只是个小孩子，只能尴尬的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道：“是，我想问这个。”
赵夫子继续，开口道：“因为世界上很多庸才，自己没有的就会嫉妒别人，少年成名就是把自己置于众矢之的，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一言一行都会被别人盯着。若你只有才情，其余皆无就罢了，别人能在别处找回失去的信心。可是你若是又才情，还有品貌，甚至还有一个稍稍可行、却又不是特别高位的家世，让别人不敢欺辱你，你又是个得理不饶人，处处喜欢替人出风头的，别人针对你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段锦低头若有所思。
林洛觉得赵夫子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出门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然后无意当中做了什么行侠仗义的事，之后被恶毒反派记恨上，然后不得善终的故事。
赵夫子继续道：“可能就是因为我的故事，毛县令觉得你这般没有依靠的孩子更该低调行事，不然怕是会不得善了。你很聪明，可是没有保护，也会很危险。”
段锦听到赵夫子最后这句，拳头握紧了几分，赵夫子虽没有说明具体的事情，段锦却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无非就是起点太高遭人嫉妒，后续锋芒太露，所以遭到嫉恨，使人下定决心整治了他。赵夫子虽有家世，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旁人才得逞了。如同上次苏城想要强迫林洛卖方子那般，他们之所以敢那般对林洛，不也是因为他们没有依靠。
赵夫子看着段锦沉着脸，似乎想明白了几分，继续道：“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我不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但后悔当初做事不够圆滑，以至于遭此横祸无法避开。所以，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不要着急，等待时机，安全的踏往那条通天大路。”
段锦知道赵夫子这是肺腑之言了，他生出了几分感动，朝着赵夫子深深做了一礼，随即道：“学生明白，多谢夫子教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洛见状，稍稍愣神，也学着段锦的模样笨拙的朝着赵夫子见礼。
两人从赵夫子家里出来，段锦突然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林洛还在回想赵夫子到底做了什么，旁边就传来了段锦的声音，扭头朝着他看过去。
段锦看着林洛，有些愧疚道：“抱歉，我还是准备按照最开始的计划来，不能提前考秀才了，所以也不能提前当你的依靠，帮你分担家里的事了。”
林洛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段锦为什么想要提前考秀才了，他有些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脑袋，很快道：“你是个小孩子，不用考虑那么复杂的事，你的存在就帮了我很多了。”
段锦听着林洛这仿佛只要有他就好，不需要他能做什么的话，不知不觉间，脸竟然跟着红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对林洛竟然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