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颜色

  裴疏槐躺在沙发上,医生处理完他身上的伤,留下活血化瘀的药和两瓶药膏,嘱咐他早晚一用,挎着药箱离开了。

  裴疏槐站起来,裸着上半身,皮肤白皙干净,后背的淤青更加分明刺眼。管家将药收进柜子里,转身看了,叹了口气,“少爷,下回打架带上我吧。您这伤……尤其是脑门上的包,幸好没成脑震荡。”

  裴疏槐走到浴室的立镜前,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白皮浓眉,桃花眼,翘鼻红唇,暖玉腮,俊俏异常。一头斑马线杂毛已经被他弄成了熟悉的银白灰,看着舒服多了。

  他说:“怎么着,您要为了我老当益壮啊?”

  这个“您”字让管家一愣,他下意识地看向镜中的裴疏槐,说:“少爷要是受了欺负,我就为少爷老当益壮,不让拳头落在您身上;少爷要是去欺负别人,我就为别人老当益壮,少爷往我身上招呼就成。”

  裴疏槐眼神微动,从镜子里看身后的管家。

  “裴疏槐”爷爷当家的时候,管家就在裴家了,他如今也上了年纪,身形高挑却不再板正,面容温和慈蔼,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斥着纠结和无措,还有难以掩藏的痛心。

  这位管家对“裴疏槐”不是单纯的主雇关系,更像是在看一个长歪了又无力掰正的孩子。原著里没怎么提他,“裴疏槐”的记忆里倒是有许多管家的身影,从“裴疏槐”记事以来。

  穿书前,裴疏槐家里也有一位管家,但管家对他只有客气,还是捎带脚的。裴疏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何况“裴疏槐”的这一招在他看来本来也是伤敌一百,自损一千五。

  “知道了,我以后注意,但您嘛,我还是不带了。”他说,“影响我发挥。”

  话音落地,裴疏槐发现管家的目光又变了,连带着脸色一起,瞬间呈现出一幅三分惊讶三分狐疑两分欣慰两分不敢置信的绚烂扇形图。

  随即,管家上前两步,看着他,问:“少爷,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行,人物ooc果然会影起怀疑。

  裴疏槐佯装纳闷,“什么意思?”

  “你怎么能这么快就答应呢?”管家急切地说,“你应该破口大骂,跳起来摔东西砸窗砸门,最后大吼一声:‘老东西,记住你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管教我,滚!’才对啊!”

  裴疏槐嘴角一抽,“我不这样,您还不高兴啊?看不出来您还是个抖M。”

  “不是不高兴,就是、就是少爷变得太快,我有点不敢相信。”管家使劲儿瞅他,不知道的还以为裴疏槐脸上开了朵花。

  裴疏槐受不了他炙热的目光,咳了一声,说:“请问,我今年多大?”

  “十九啊,少爷是七月的生日,还有两个月满二十。”

  好嘛,除了名字外貌,年纪也一样。裴疏槐在心里犯嘀咕,嘴上还在忽悠人,“对,我已经十九啦,叛逆期也该结束了。”

  “那这么说,这叛逆期也太长了。”管家回忆道,“你小时候啊,又活泼又乖,谁见了都喜欢,可自从五岁那年太太去了,你就不爱说话了,整日蔫嗒嗒,去各大医院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过了一年太、呃,扬女士嫁进来,你又突然变得……哎,自此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叛逆期。”

  “可能这就是命吧。”裴疏槐一副“我悟透了”的语气。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管家看了裴疏槐一眼,转身走出浴室。门一开,裴逾白站在外面,有些拘谨地说:“琴爷爷,我来看看二哥。”

  管家打开门,让裴逾白进来,自己出去了。

  裴疏槐还在看镜子。他发现“裴疏槐”的喉结上也有一颗小黑痣,位置大小深浅都一样,他和“裴疏槐”之间的巧合就像俄罗斯套娃,撕开一层还有一层,没完没了。

  他伸手按住那颗小痣,指腹的温热让他想起今天早上,祁暮亭也是按的这里。

  不轻不重的,却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裴疏槐轻轻“啧”了一声,有些不爽。

  “二哥。”裴逾白站在浴室门口,看见他后背的伤,“你的伤……”

  “小事儿。”裴疏槐收回目光,转身走了出去,裴逾白连忙让开位置。裴疏槐走到沙发边,捡起睡衣套上,“坐。”

  裴逾白在他白皙劲瘦的腰腹处瞄了一眼,没料到自己这位二哥竟能练出六块腹肌,而且形状和线条都好漂亮。他收敛惊讶,在离裴疏槐最远的位置坐下,说:“二哥,我昨晚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我们这么做不好,太冲动了。”

  裴疏槐想起艳粉骚机上那十几通裴逾白打来的未接来电。

  裴逾白抿唇,“京城里不好惹的人太多了,祁暮亭尤其不好惹,他如果找我们要说法……我想现在去找他道歉,如果他要报复,”他一咬牙,“我来承担。但是二哥,你能不能把昨晚偷拍祁暮亭的裸|照删除?我们总得先拿出诚意。”

  没错,昨晚“裴疏槐”忽悠裴逾白和他在客房里应外合的借口就是“趁祁暮亭喝醉,偷溜进客房拍他几张裸|照,威胁他不准对你起心思”。

  裴逾白不讨厌祁暮亭,反而对这种年纪尚轻就能力扛集团风云的人很佩服,可他打心底里对祁暮亭有些发怵,直觉和对方沾上关系,他会变得不幸,所以觉得还是和对方保持距离比较好。

  而对于裴疏槐这个继兄,他是既害怕又讨厌,只想远离。

  裴疏槐挑眉,“昨晚,好像是‘我’半忽悠半威胁你去的吧。”

  裴逾白性子纯善,按照原著时间线,这会儿他和祁暮亭也不过是见过三次面,祁暮亭邀请他吃过一次饭的关系。祁暮亭还没有开始强取豪夺,他自然也没有那么抗拒,要拍人家的裸|照威胁。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裴疏槐”拿他妈威胁他,说出了那句“你如果不合作,我就把你们的行踪告诉你那位赌鬼亲爹,看他会不会赖上你们”这句万恶的反派台词。

  “那我也有没能坚守底线的责任。”裴逾白双手搅在一起,面色苍白,“二哥,趁现在祁暮亭还没有发难,我觉得还有机会,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那也不该是你来扛雷吧。”裴疏槐后仰,靠在沙发上,大剌剌地打量着裴逾白,“我是裴翊的亲儿子,哪怕他平时不管我,真要有事儿,不管是顾忌我姐还是我妈的娘家,都会尽力保我。裴陆两家虽然比不上祁家,但两家出马,祁暮亭至少会卖个面子。可你不一样。”

  裴逾白低声说:“我知道。”

  裴疏槐见他小脸发白,圆眼绯红,瞧着可怜,便说:“别误会啊,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只是客观分析。”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除此之外,我还有和二哥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我没有得罪过祁暮亭,但是二哥你……”裴逾白顿了顿,“总之同一件事,如果我和其他人被判死缓,二哥应该要判个死刑。”

  裴疏槐觉得他说得还他妈挺有道理,但还是说:“得了,这件事我有安排,你别瞎掺和。明天不是周一吗,早点睡吧。”

  裴逾白看变异新品种似的看了裴疏槐好几眼,被裴疏槐冷冷地扫了一眼,才慌张地溜了。

  “砰!”

  卧室门一关,裴疏槐整个人都泄了气。他躺在沙发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陆安生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

  “喂,疏子,晚上十壹酒吧,不见不散啊。”

  十壹酒吧是“裴疏槐”和陆安生经常去的地方。

  十壹酒,419,真他妈是个诡计多端的擦边酒吧。

  裴疏槐揉了揉太阳穴,说:“不去,我明儿还要上课呢。”

  陆安生“哈”了一声,“得了吧,别跟我装好学生啊。你进燕艺是为了气你爸,又不是真要当演员,头两年也没见你乖乖去上课,而且你这都要放暑假了吧?”

  “突然从良了,不行啊?”裴疏槐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的确还早。他改了主意,“算了,我待会儿来,今晚我请客,谢你的监控。”

  虽然非客房内的监控没什么卵用,还是不能确定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用得着你请啊,今晚慕老三请客,庆祝他第108次脱单。”陆安生说,“赶紧来啊,我洗干净等你,么么。”

  慕老三,大名慕浙,原著中的床戏奉献者之一,“裴疏槐”的狐朋狗友之一。他每次接通“裴疏槐”的电话,都是在床上。

  “得。”裴疏槐挂了电话,去衣柜挑衣服,结果打开一看,这他妈都是些什么鬼火少年“裴疏槐”式复古彩虹撞色潮流style?

  他闭上眼,觉得视力突然下降了。

  半小时后,裴疏槐终于从超大衣柜里翻出白T和深灰色休闲裤,这俩明显不受原主宠爱,标签都没撕,堆在最角落。他脱了睡衣睡裤,快速套上白T,两只脚套进裤脚,坐在沙发上低头整理裤脚处的抽绳。

  只是当他直起腰准备拉起裤子时,他的目光突然顿住了。

  怔了三秒,他微微岔开腿,右边大腿内侧的浅红胎记清楚地映入眼帘,不发不小,桃花瓣似的。

  “……”裴疏槐被虫子蛰了似的收回目光,起身穿好裤子。

  下了楼,管家正在花园里逗鸟,他是看着“裴疏槐”长大的,“裴疏槐”出生的时候,他也在医院。裴疏槐想了想,走过去问:“老琴,我要临时抽查您对我的爱。”

  管家放下逗鸟棒,登时正容亢色。

  裴疏槐也一脸严肃,“第一题:我身上有几块胎记?”

  “一块都没有。”管家笃定,“你小时候,我给你洗过澡擦过屁股,光溜溜的样子我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你啊,从小就白,面团糊出来的似的。”

  听到面团,裴疏槐突然有点饿了。他满意地点头,“好,今天暂时过关,下次再抽查。我出去玩了,拜拜。”

  裴疏槐转身,脸上的轻松瞬间消散,变得有些沉凝。既然原主没有胎记,那就只能说明他的确和原主外形一样,但这具身体是他自己的,难怪他觉得一点不肾虚,还有六块小腹肌,完美合拍。

  所以,最坏的结果不是他用“裴疏槐”的身体把祁暮亭睡了,而是他真真正正地把人家睡了。

  操!

  “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管家在后面说,“开车小心!”

  裴疏槐心不在焉地抬手晃了晃,往车库里去。

  *

  晚上十一点半,十壹酒吧门口,一辆银色阿斯顿马丁就地熄火。

  裴疏槐从车上下来,把钥匙递给门童,进了酒吧。暧昧的灯光扑朔,裴疏槐眯了眯眼,穿过热辣的舞池找到陆安生的位置。

  陆安生正搂着个女生调情,看见他不禁瞪了瞪眼,“咋了,疏子,咱这是破产了?怎么穿得这么朴素!”

  女生转过身,五官算不上精致,挺寡淡,但组合起来倒是有种温柔的味道。她看着裴疏槐,轻声说:“二少。”

  裴疏槐应了一声,在陆安生旁边落座,说:“想换个风格帅死你而已。我吃了药,忌酒,给我来碗面呗。”

  “来酒吧吃面,真有你的。”陆安生让女生先去跳舞,转身招了人,“快,给咱们二少煮碗养生骨汤面好好补补。”他回头凑到裴疏槐旁边,“我跟你说,我来的时候看见傅致的车了,他竟然也在。”

  裴疏槐“哦”了一声,“你连人家的车都能认出来?这么恨啊,待会儿可别打起来。”

  “我呸,谁在乎他啊。”陆安生嗤道,“他这个人跟我们不一样,长情得很,就那么三辆车换着开,所以我才认得出来。而且我是想说他吗,我是想说祁暮亭会不会也在?”

  “不会。”裴疏槐知道祁暮亭和傅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关系比金刚石还硬,可原著里说祁暮亭不爱吵闹,更不会和他们这群小纨绔搭伙,今儿肯定也不会和傅致一起来。

  陆安生把杯里的尼格罗尼一口饮尽,咂了声气,说:“不会就好,最近咱还是避着他点,免得翻船。”

  裴疏槐懒懒地应了一声,心想:别说最近了,他希望和祁暮亭一辈子都别再碰面,就当他是拔|屌无情的渣男吧。

  酒精上头,陆安生要去找女生。裴疏槐随口道:“你也脱单了?”

  “啊。”陆安生起身去舞池了。

  裴疏槐坐在吧台,看了会儿调酒,侍者把面端上来,他搓开筷子,埋头吃得很开心。

  身边有人落座,裴疏槐没反应,吃完了才抬起头。纤细的手递过纸巾,裴疏槐接了擦嘴,侧头一看,是刚才那个女生,他再转头一看,陆安生正坐在远处沙发上和狐朋狗友们玩骰子。

  “二少,以前没发现,”女生撑着下巴看他,“你长得真好看,换了新发色,特别有撕漫男的味道。”

  “怎么着?”裴疏槐点了根烟,薄荷味的。他眼里含笑,却不真,浪荡的感觉就跳了出来,“想移情别恋,还是坐两艘船?”

  女生笑了笑,“我和陆少还没开始呢。”说话间,她的手搭上裴疏槐的肩,整个人依偎上去,媚眼如丝,“怎么样,二少?”

  “可惜了,咱俩不赶趟儿。”裴疏槐侧头,在她耳边说话,语气有点坏,“我只喜欢长得特漂亮的。”

  “你!”女生恼怒地推开他,跑了。

  裴疏槐无所谓地坐正,对调酒师说:“给我们陆少来杯夏日薄荷,应景儿。”

  酒吧是慕老三开的,陆安生和裴疏槐都是常客,调酒师和他们也熟悉,发现裴二少今晚心情不错,这会儿应了声,笑着说:“二少,您今儿真他妈帅,要不要考虑毕业后真去出道啊,我绝对拖家带口给您打call。”

  裴疏槐笑着搭腔,“那我考虑考虑。”

  说话间,一道目光落在脸上,冷静,专注,带着一种不着痕迹的打量,不像是看人,倒像在琢磨要不要捕捉某只新发现的猎物。

  裴疏槐轻轻“啧”了一声,不爽地转过头。

  二楼栏杆前,祁暮亭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他穿了身白色宽松长袖衬衫,左肩刺绣一转青莲,肩后长发服帖温顺,竟从冷厉阴郁的脾性间倒逼出几分优雅禁欲的气质。

  他居高临下,看见裴疏槐的琉璃瞳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色泽,喉结小黑痣被暗色捂住,恶犬龇牙般的目光倒是清楚明晰。

  此时舞池的歌换了一首,最中间的那对男女身体紧贴,女生红唇微张,在迷幻的夜色下吐出潮热的呼吸。

  “看不清你的瞳孔什么颜色,

  不管在你身后还是在你前侧,

  喜欢闻你味道每处都是甜的,

  ……”[1]

  裴疏槐直勾勾地看了祁暮亭一会儿,烟雾不自禁地吐出,喷了一脸,唇齿间还有股甜腻的味儿。他转过头,在嘈杂暧昧的舞池后想:

  小黄歌真他妈要命,都能把祁暮亭衬得像个妖精。

  作者有话说:

  [1]《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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