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最后决赛的, 毫不意外地就是那几个名字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人物,由于今年的特殊形式,五大宗准许了虽未能进入决赛但表现优良的弟子们前去观战学习, 一时间飞舟上人满为患。
孟家庄距离芝海城两千里,修者借助法器灵力可以在一日之内抵达,而普通人则要走上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孟茯苓才抵达芝海城, 赶在千仙盟会结束前, 将半魔的消息送到了天音宗。
“你是说,孟家庄里不止一两只半魔?”
“没错, 据我所知,孟家庄多年来已经成为我们那儿的半魔据点之一。”
楚少轩十分佩服眼前这个瘦弱又坚毅的姑娘,听到她冷静讲述的孟家庄的情况, 胸中震惊混合着激动,差点让他一下子跳起来。
挑战!挑战!人生处处是挑战!
赵淮山看他一眼, 楚少轩立刻尴尬地收敛了神色,咳嗽一声,继续听孟茯苓说。
孟茯苓双手叠放在膝盖上, 半垂着眼眸, 回忆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嫁出孟家庄多年,来芝海城求助这件事, 也是三个月前回家探亲,我父亲嘱咐我做的。
你们也许好奇, 庄子里的人为何不去向管辖此地的小仙门求助, 事实就是小仙门根本查不出半魔所在。”
查不出半魔所在?
墨行舟原本百无聊赖地折着一只纸鹤,闻言手指一顿, 折了半个身子的鹤停在指间。
他很好奇,既然连修士都查不出,孟家庄的普通百姓是如何确定有半魔的?
他心中埋着疑惑,抬眸看向孟茯苓,正巧孟茯苓朝他这边看过来,瞳孔一缩,似乎被什么吓了一跳。
墨行舟眉头微蹙,心中摇响警铃。
什么意思?她认得我?
很快萧郁的视线也飘过来过来,墨行舟很快反应过来,吓到孟茯苓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荆澈。
荆澈眼中含着冰一样,正紧紧盯着孟茯苓,仿佛她上下唇的一离一碰之间吐出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自从得知孟家庄半魔这件事后,墨行舟能明显感受到他情绪上的紧张和低落,荆澈就坐在他身侧的位置上,动一下胳膊就能碰到,于是他悄悄伸手,勾住他的僵硬的手指捏了捏。
接触到他指尖冰凉的温度,荆澈仿若如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把视线转向了他师尊。
墨行舟对他笑,眼眸弯弯,意思是:“不要怕。”
荆澈心中泛起涟漪,也勾了勾指尖回应他,“嗯。”
这边赵淮山假装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对孟茯苓说:“孟姑娘,既然仙门都查不出,为何你和你父亲那么确定孟家庄中有半魔?”
放在膝上的手,十指紧紧交叠,孟茯苓呼了一口气,低声说:“因为孟家庄现在,已经没有活人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墨行舟沉吟道:“那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在我离开后也已经去世了,”她扬起一张笑得凄苦的脸,“各位,你们去过了就知道了,我所言,没有一句是夸大的,否则,想必天音宗也不会派诸位仙长仙君前来。”
萧郁面色凝重地说:“此事我可以作证,师叔几日前得到消息,就已经派人前去勘察过,那个地方魔气暗涌,的确不同寻常。”
赵淮山:“没想到此次的决赛竟然是以这种形式,还真是推陈出新,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修炼的初中本就是为了守护天下黎民百姓,对了,那个东宸公主,进了决赛,为何没来?”
墨行舟幽幽笑道:“哪里没来,你看后面。”
众人一扭头,再一次被一座金光闪闪的奢华版飞舟闪瞎了眼睛。
“袜!”
十八面金色夜麒麟旗帜在风中鼓动飘荡,船头矗立一只抬头挺胸气势雄伟的夜麒麟金塑,高昂的兽首迎着太阳,主打的就是一个壕无人性。
楚少轩仰着头,啧啧赞叹,“不愧是皇室啊,就是财大气粗。”
“众位仙长,周某有一事不解,”墨行舟望向东宸的飞舟,和站在船头的二公主视线交汇,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此次出行这般声势浩大,就不怕打草惊蛇?”
萧郁:“师叔前去探查时已经在暗中布下一件法器,形成结界,他们想逃也逃不出去。”
楚少轩道:“噢~所以接下来我们就只需各显身手,看谁捉到的半魔多!嘿嘿,那不就是狩猎场一样吗?我们是猎人,他们就是插翅难逃的猎物!”
话音刚落,荆澈猛地站起来,脸色苍白,衣袖下,手背青筋隐隐暴起,面对众人纳闷的视线,低头说:“我出去透透气。”
楚少轩一脸懵,“他……他怎么了?”
墨行舟目光随着荆澈还带着少年单薄感的背上,直到他在视野中消失,“他早上吃多了,晕船。”
“噢,噢……”
墨行舟收回视线,拆了手中只折了一半的鹤,微笑道:“请继续吧,还有什么比赛规则,我代他听。”
萧郁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荆澈离开的背影,片刻之后悄悄退了出去。
荆澈肚独自在外头吹风,那句满是戏弄之意的话语却盘亘在脑海,怎么都挥之不去。
“荆师弟。”
身后有人喊他,荆澈神思一动,转身看见萧郁一步步走来。
“好点了吗?”
萧郁的表情看上去是担心,荆澈不知道墨行舟为他的突然离开找了什么借口,只能模棱两可道:“嗯。”
“萧师兄,找我有何事?”
萧郁避而不答,只笑着拍拍他肩膀:“多日不见,你看上去,比我第一次见你时变了不少。”
荆澈眉头微动,“哪里变了?”
“更加……”萧郁冲他眨眨眼,“康健了。”
“……”荆澈神情中透露出几分不明所以的懵懂,“是……吗。”
“是啊,”萧郁哈哈笑了起来,荆澈不知他的来意,只好默默等他开口。
一碧如洗的天空之下,起伏的青山和小城宁静祥和,萧郁同他一起吹了会儿风,突兀地问了一句:“你知道半魔最可怕的地方在哪儿吗?”
风仿佛都随心跳滞了一瞬,短暂的沉默后,荆澈道:“不知。”
他的反应还算正常,可是握在栏杆上的手,指尖因太用力而泛着白,出卖了他此时紧绷的一颗心。
但萧郁压根没空注意别的,他目光空泛泛的,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
“最可怕的就是他们太善伪装。实不相瞒,映山剑宗如今之所以这么痛恨半魔,和祖师爷映真老祖有关,当年祖师爷便是收了一个半魔徒弟,最后死在了他的手上。”
而后他话锋一转,“但是……”
他眸中一片复杂,隔了半晌,才重新接上一句话,语气也低缓下来,“但是……也有例外。”
荆澈喉咙紧了紧,转头看向他,问:“是……什么样的例外?”
“我幼时,曾受过天神的恩惠。”
荆澈愣了愣,不确定道:“……天神?”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啦,我那个时候还太小了,”萧郁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轻柔却异常坚定:“但在我眼里,她就像天神一样。”
“我两岁那年家乡遭逢天灾,而后整整三年,遍地荒芜,寸草不生,可是我们族中,信奉世世代代守护部落的土地神,远徙之人等同背叛神明,我的母亲不忍我受苦,冒险带我远走,途遇风雪,生死一线时,亦遇见一对母子。
那位母亲有一身神奇的术法,行走于暴雪之中不费吹灰之力,她救了我们,听说了我族中之事,便随我母亲回到族中,略施法术,天灾竟然也在她手中轻易化解。她说我天资极高,劝母亲送我去五大宗修习术法,没有她,便没有今天的萧郁。
她将她的孩子,笼罩在灵力屏障之下,遮得严严实实,不曾叫人看了去,但我幼时顽劣,曾模仿她施法时的手法,悄悄解开看过——那个孩子,有兽爪兽耳。”
荆澈眼皮一跳。
萧郁顿了顿,接着说:“我那时太小,许多事情记不清,都是后来母亲讲给我听的,但是不知为何,唯独将那个孩子记得清清楚楚,长大后,入了映山剑宗,才知道他原来是半魔的幼时体。”
荆澈沉默了片刻,他大概已经猜到萧郁和他说这些话的意图,但还是问:“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
萧郁看他一眼,说:“我看你今天一反常态,你也觉得围剿半魔太过残忍吧,你和你师父在外游历多年,见多识广,万一见过善良的半魔也不足为奇,但是我想说,半魔终究是半魔,他们生来就是亡命之徒,既不受魔尊庇佑,也不被修界所容,即便天性纯良,也注定会在环境熏染下变得扭曲,这并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我们能尽力去做到的,就只有保护无辜的凡人不受无妄之灾。”
即便是萧郁,即便是接受过那位所谓“天神”恩情的萧郁,也和所有人一样,站在半魔的对立面。
荆澈忽而间感到呼吸困难,仿佛身边的空气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
他也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萧郁说得并不错,在环境的熏染下变得扭曲,至少在他自己身上就得到了印证。
他发自内心地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拙劣地转移话题,“你家在何处?”
“桑洲。”
桑洲?
荆澈一愣,“那不是……那你母亲呢?”
“大约已经不在了,”萧郁神色不由得黯淡下来,“那个人走后两年,天灾重现,族中之人皆认为是我母亲背叛神明所致,惩罚她,驱逐她,她拖着残躯将我送至映山剑宗,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
荆澈哑然,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一个结果,胸中蔓延起一股深深悲哀,“抱歉。”
萧郁从却回忆中抽身,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母亲常说,人生在世,悲苦常有,她若不在了,就是脱离苦海,要去天上好日子呢,这么多年,我已全然放下,如今能如母亲所愿,做个守护一方的剑修,还有什么值得耿耿于怀的?”
荆澈垂眸,仿佛眼前也浮现了一位开朗坚毅的妇人,心间升起一种感动和隐隐的羡慕之情,“你的母亲……很好。”
末了,又补充道:“也难怪会有你这样卓越的孩子。”
他这话说得诚心,萧郁的确是他见过的最有资格被人称一声“仙君”的人。
“卓越?”萧郁收了这一句夸奖,笑嘻嘻地靠近了,拍了拍他肩,说:“你若能愿入我宗门,将来只怕是比我更为卓越,怎么样,我有位师叔实力强悍,资源广布修界,收徒向来挑剔,独独十分中意你,何不再考虑考虑?”
“让我看看,是哪个又在背后挖我墙角呢。”一道略带愠恼的声音插入两人中间,墨行舟鬼魅一样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今日一身红衣鲜艳夺目,配合那一张漂亮笑脸,简直是要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师尊。”荆澈下意识朝他走了两步,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明媚了几分,看得萧郁啧啧摇头。
异想天开了吧你?看来传言果然不假,荆师弟被吃的死死的。
墨行舟变戏法一样,手放到荆澈的面前,掌心中变出一只白蝴蝶,蝴蝶扇动翅膀,绕着荆澈飞,荆澈小心翼翼地伸手,蝴蝶便轻轻落在了他的指尖。
墨行舟将荆澈挡到身后,长长的眼睛弯起一道弧,对萧郁笑眯眯道:“萧仙君,与其在这里挖我家阿澈,不如回屋里研究研究比赛场地,这孟家庄怕是有的进没的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