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宗, 一道金色的光芒的一闪而过。
宗门入口处的两个负责洒扫的外门弟子仰头,视线追着那道光落在山顶飘渺的高阁之上。
“楚仙尊怎么回来了?”
“那个方向……难道是要请震元神钟?”
“对付几个魔族的无名小卒,不至于吧。”
“平时是不至于,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千仙盟会!千仙聚集!魔族胆敢这时候来搞偷袭,不是明摆着挑衅我们仙门么?不捉到,是仙尊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这样恶劣的事, 已经是天音宗极大的疏漏, 作为一手操办本届千仙盟会的负责人,楚长风现下更不可能看魔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 第一时间便命人围了天堑。
“魔族善伪装,要是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我的身边,我晚上也睡不着觉, 诶,有人来了。”
山雾弥漫, 山路下映出一个婀娜的身影,她提着雪青色的裙摆缓缓走来,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花苞, 盛着情, 带着露。
女子来到跟前,摘了面纱,抿唇微微一笑。
莲花霎时盛开了。
“我是凌云阁的赵温若。”
——
“师伯, 晚辈疏忽大意,还要劳烦师伯亲自上阵疗伤, 实在羞愧。”
房间内, 萧郁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一道黑紫色巴掌印落在他赤.裸的背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身后一位白眉老人正为他施针。
“贤侄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在外游历两三年,便开始和师伯生分起来了?师伯只希望不要影响到你在宗门大比上的表现,我还指望着拿你当榜样,好好教训一下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徒弟呢。”
“师伯,那我过段时间去玄明谷做客,师弟们若是嫌我烦,您可千万别赶我走。”
“师伯什么时候赶过你!”
两人正谈笑的时候,内室的门响起“笃笃笃”的扣门声。
小弟子隔着一道屏风,道:“仙尊,有人来探望萧郁仙君,说是凌云阁的弟子,名叫赵温若。”
温若?
萧郁略感诧异,朝屏风外看了一眼,果然见一道模糊的轮廓,只是今日竟然没有携带她从不离身的佩剑。
“这会儿不方便,叫她先等一等。”
白眉老人说罢,游刃有余地将下一根银针刺入萧郁背上,银针瞬间黑得像墨,引得白眉老人脸色微变。
残留十年的魔气竟然也还有这般威力?!
那么这十年不问世事的魔头到底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负责传话的小弟子退了出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仙尊正为萧仙君疗伤,说再等一等。”
“赵温若”莞尔,“那便不打扰了,我改日再来探望。”
她最后往内室深深看了一眼,便转身毫不停留低离开了。
小弟子留恋地望着她的背影,拐进竹影深深的小路时,那宽大的广袖突然突兀地鼓了鼓,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四下无人,“赵温若”脸上倨傲冰冷一片,她抬手,轻敲了两下那团不安分的东西。
“哎哟,”一声叫唤之下,一截毛茸茸的红尾巴颓丧地垂下来,“疯女人,我这么帮你,你这样对我,你还是人吗?”
这个“赵温若”不是别人,正是经灵回画脸之后的楼落漪。
“狐狸,无功不受禄,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为我做事难道不应该?”
灵回愤怒地一口咬在她胳膊上,“你个没良心的!你伤了我的腿,伺候我才是应该,再着说你那叫什么伺候,想当年我在我们家……”
楼落漪被咬,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淡定道:“狐狸公主,若在家真有那么好,当初为何要跑出来,又为何这么多年不回去。至于你的腿……”
楼落漪略一停顿,面不改色道:“……那是我手下留情的结果。”
灵回:“……”
可恶!竟然无法反驳!
好想跳起来拿尾巴扫她一脸毛!
狐狸吃瘪,楼落漪心情瞬间明朗了不少,话锋一转,说:“你的确帮了我的忙,今晚带你去看烟花。”
狐狸眼眸一亮,嘴上却嘟囔道:“谁稀罕……”
又难掩期待,“……你说真的?”
“我恩怨分明。”
“你真的看到他了?”
“错不了,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楼落漪目光一下蓄满了恨意,抬头望向苍翠篁竹之间狭窄的天空。
她的师尊,当年风华绝代的仙尊,不过五年时间,你怎么变成了这副耄耋老人的模样?
她还是太慢了,竟然被报应抢了先。
但好在,你还活着。
忽然,身后飞来一支竹箭,楼落漪略一侧耳,那支竹子便在她手中四分五裂。
杂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还追什么野兔,轩流,你伤到人了!”
楼落漪转过身,来人看到她的脸,错愕不已,“温……赵温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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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元神钟虽存放在天音宗,但却是个有灵无主的宝物,想用它,不能像寻常宝物一样直接唤出来,得用请的。
待神钟的灵睡醒,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被楚长风说动决定要来天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内,抓获了企图逃跑的几只魔。
两个时辰的漫长等待,使得大家紧张的心情都有所缓解。
也情有可原嘛,区区几个只敢背后搞偷袭的小魔,能是什么大人物!
甚至有人懈怠下来,和相熟的修士打闹成一片,这一打闹,便出了事。
有人险些被推下天堑!
天堑下是什么?
河!
所谓水黑则深,黑的能当镜子照的天堑之水,自然是深不见底,水下是什么,知道的人都去往轮回了!
险些被推下去的人自然不干了,那修士也是个沉不住气的暴脾气,嚷嚷着有人趁乱暗算他,可谁又知道这一手是谁推的?于是便吵得不可开交。
楚长风带神钟到来时,看到的便是几伙人吵架的场景。
他当即大吼一声:“都肃静!”
墨行舟随之仰头,只见刺目的太阳底下,停驻着一只刻满梵文的巨大金钟,神钟之上,坐着一只慈眉善目的半透明的人形器灵,金光闪闪,光华夺目。
下一秒,器灵睁眼,仿佛马上就要苦劝众生“回头是岸”了。
“三声钟鸣,邪魔无处遁形。”
荆澈脸色很难看,这三声钟响,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撑过去,倒时不仅是墨行舟,甚至他自己也会被逼出半魔形态。
墨行舟却像毫无负担一样,清醇的嗓音响在耳边:“闭眼。”
荆澈一愣,下意识闭上眼睛。
一声钟响。
钟声响彻天地。
两声钟响。
耳边余音重叠缭绕。
三声钟响。
“噗——”
人群中有人吐出一口鲜血,应声倒地。
“找到了!找到了!抓住他们!”
墨行舟身形一震,荆澈猛地睁开眼睛。
用眼神询问:你怎么样?
墨行舟白着脸对他笑了笑,喉结滚动,艰难地吞下了胃里上涌的血腥气,那极力掩饰痛苦的模样,像极了经风吹雨打后脆弱坚韧的小白花。
荆澈瞳孔一缩,心脏仿佛被尖锥凿了一下,他甚至顾不上想为什么自己一点事情也没有,召剑来,把墨行舟推上去。
“小白花”拽了拽他,“等等。”
荆澈冷着脸不理会,御剑而起。
墨行舟无奈笑道:“阿澈,让我去看看那几只魔,不然白来一趟。”
荆澈脸色虽然沉得可怕,却还是依他的想法往缚魔地飞行。
敛华停在远处,隔着密密匝匝的人群。
“再近一点。”
墨行舟视力不如荆澈,这个距离不太能看清。
敛华又行近了一些。
“小心!”
重重叠叠的人影中,一只被缚住的魔趁人不备,猛地挣脱,亮出利爪,面目狰狞地扑向离他最近的修士。
数道剑光劈下,那只魔痛苦地滚落在地上,那一瞬间,墨行舟看到了他背上一圈显眼的黑色咒文。
咒文?
咒文!
狼骨!
墨行舟眉头忽而皱起又忽而松开,记忆回溯到桑洲,狐狸所设下的回忆阵里,野狼的腿骨上有一模一样的咒文!
也就是说,这几只魔和桑洲解襄身上的种种蹊跷事,背后是同一只手在主导。
墨行舟心中暗暗记下这一发现,回头道:“走吧。”
荆澈一脸心事重重。
“阿澈?”
他这才如梦初醒,“嗯,走吧。”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墨行舟看他一眼,还没问什么,荆澈已经率先岔开了话题,“你能站得稳么?”
墨行舟眉眼弯弯地笑了,很为难道:“不能呢,怎么办?”
话未出口,耳朵先红了半截,“随你。”
“随我?”墨行舟挑起一边眉毛,笑得更不怀好意了,手臂环了荆澈的腰,嘴唇凑近了他的耳朵,很亲密道:“木鸢还我。”
荆澈:“…………”
最后是墨行舟坐了飞行木鸢,乘着黄昏的夕阳回到了客栈,那速度,别提有多悠哉了。
荆澈不是不想快一点回去,但是墨行舟是这么说的:
“那钟震得我脑壳疼,如今风多吹一吹就散架,你想抱一个软面小人回去吗?”
荆澈想想那场面,甚觉惊悚,只好作罢,陪他晃悠了一路。
忍到客栈,反复确认过他身体无大碍,才终于有机会把心中积攒的问题问出来。
“为什么钟声之下,我会没事?”
为什么自己生生扛下那三道钟声,却要护我周全。
“你明明答应过我小心行事,为什么又去暗算萧郁?”
既然是暗算,又不把事情做绝,不是要他的命,也早已不必试探,那么是为了……帮他修炼。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关注他?”
他和你毫无瓜葛,分明,我才是你的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