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页飞速翻动，整整二十三份文件，代表着二十三个像唐歆、伯里斯那样的人实行过类似的[流程安排]。
他们无一例外皆以失败告终，甚至大部分人的进度都不到一半。
看着文件里的名字，和进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的红色标记，沈不逊的眼睛发痛，因为有些人的文件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死亡”二字，果真按照[流程安排里所写的，]明明白白地给他们的人生“安排”了终点。
沈不逊拿着文件的手不停发抖：“这是，这是，死了？都死了？”
唐歆无声地走到他的身后，虽然没有看过那些文件，但她大概知道了里面是什么内容。
她的手搭在沈不逊肩上，捏了捏，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可沈不逊转过身，看见领口上的监听设备，直接拽下来，一脚跺了个粉碎。
“……”唐歆对他简单粗暴的举动也不好过度评价，扶额叹了口气，“我之前有想过，能周密地进行这样复杂的策划，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甚至可能做过很多的测试，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唐歆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沈不逊只能死死捏着文件，最后像是气急了在脸上憋出几分狰狞的笑意：“我越来越好奇，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说沈不逊好奇，唐歆也好奇，除了知晓真相的那位，所有人都好奇。
但确切的答案，绝对不是他在这里头脑风暴就能想出来的。
“我们走。”沈不逊拾起被踩烂的监听设备，拽着唐歆往外面走。
那不是一个能思考问题的场所，更不是能商量对策的地方，眼下要寻找一处绝对安全又保密性强的地方，慢慢思考他该如何应对[流程安排]中的未来。
步履匆匆地返回到地面，沈不逊回望那幽深的通道一眼，眉头紧紧地皱成一团。
他后怕地问着唐歆：“我会死吗？我会像那些人一样，按照着规划好的路线死掉吗？”
“我不知道。”到如今这种地步，她已经没什么能告诉沈不逊的了。
唐歆这才觉得，自己或许算是幸运的，如果她像沈不逊一样，那她现在也在迷茫未来该何去何从，像其他文件上记载的那些人，则是死在了既定的路线上。
而沈不逊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与其说那是强行将自由的人生束缚在框架里的[流程安排]，不如说那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与命运搏斗”。
用大脑或者计算工具，推算出人生的无数可能，然后通过强制性的手段把庞杂繁复的人生压缩成一条可见的线，一条命中注定的道路。
可怕，又疯狂的想法。
沈不逊抿着嘴唇，在冷风中拍了拍脸颊，他想，最开始进行这类事情的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但想要进行如此缜密的工作，那人必然拥有着与众不同的理性。
不知不觉，沈不逊的脑海中浮现洛骁的影子……
“回去吧，监听设备被你踩坏了，拖延的时间太长就不好交代了。”唐歆叮嘱道。
“那我不需要重拍一份之前的文件吗？”沈不逊问的是在三楼的那些文件，被他故意手抖拍毁的那些。
“不用了，那些文件都是故意给你看的。”
如今没有监听，唐歆说话也就直白了许多。
沈不逊早就预料到，表现的也不怎么震惊，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扫视过档案局的整栋大楼，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这么晚了，都有人加班啊？”
他们来到的时候是傍晚，在地下待了几个小时，天早就黑了，多洛莉丝的夜晚又冷，即使有人值班，人也不会太多。
唐歆没有回答，跟着抬头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发现了不对劲。
她抬手指过去：“那是三楼的灯，三楼除了楼梯旁边的房间外，全都是储存档案的地方。”
“对啊，真奇怪，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进档案室呢……”沈不逊随口一说，言语里调侃着会不会是像他们一样进去盗窃文件的，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刚所指的放间不就是他们之前去过的那间吗！
三楼，从东边数过去的第四间。
是他们扫描文件的房间。
沈不逊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唐歆，对方明显也是一脸茫然。
凑巧，窗户边闪过一道人影。
沈不逊几乎是瞬间就脱口而出：“洛骁！”
“你干什么……你给我回来！”
沈不逊跑了，跑得相当干脆，生怕因为自己的犹豫而错过洛骁。
可是三楼的光即刻关闭，仿佛根本没有打开过一样。
沈不逊不顾阻拦，迅速窜进了大楼里，今天的三楼爬起来可比那天轻松多了，不到三分钟，他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原来的房间。
但是里面的灯已经熄灭了。
处在黑暗的走廊上，吹着冷风，一时的热血上头终于冷静下来。
沈不逊贴着墙留意着里面的声音，确保里面无人之后才推门进去。心脏异常激动地跳着，整个房间里似乎都回荡着他的心跳声。
还好洛骁不在这里，否则他一时冲动带来的影响，还不知道要牺牲什么才能挽回。
好不容易窥见了些许端倪，就算是洛骁在这，他也不能回头。
沈不逊敛起呼吸，屏着气进入房间。
一眼扫过去并没什么不对劲的，甚至看不出这里被无关人员闯入过，可沈不逊知道洛骁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也猜到洛骁早就恢复他手机里的记录，看到了那些被删得七七八八的照片。
洛骁到这里，是来找文件的。
沈不逊看着空空如也的货架，又在其他位置寻找了几遍，洛骁果然把那些文件全都带走了。
简直比他们还大胆！
他们身为赏金猎手，都要给档案局一点面子，只是扫描而没有直接带走，洛骁倒好，把相干的不相干的文件拿了个干净！
沈不逊倚着货架，试图想象洛骁这几天的经历，描摹着他最近是怎么样的气急败坏，又是怎么样冷静下来。
一想到洛骁那张向来寡淡得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许会出现暴怒的神情，沈不逊就有点想笑。好像最后分别时刻那个试图把他留下，像可怜小狗一样摇尾巴的洛骁，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当时他说那番话绝不是为了羞辱洛骁。
那实在是太形象了，让沈不逊根本想不出别的词语来形容他。
“呼……幸好没见到你。”沈不逊看似释怀地松了口气。
下一秒，气喘吁吁的唐歆冲了进来，极力压抑着想要拔高的声调：“祖宗！你看见他，不用跟看见肉包子一样吧！”
“哎！两情相悦，情深义重，被你们硬生生地拆散……”沈不逊闭上眼睛，深沉的摇了摇头，“这种感觉，你没谈过恋爱是不会懂的。”
唐歆鄙夷地嗤笑一声：“是不是两情相悦我不清楚，但我想你们的感情也没深厚到只此一人的地步，只不过是迫于现实的压力，又刚好是在感情升温的时候被迫分开，才让你们产生了痛失真爱的错觉。”
这话说得也不算错。
他们俩是彼此喜欢的，并且处在热恋期之中，但是如果问问沈不逊，就算没有[公司]这些乱糟糟的事情他是否会觉得一定能和洛骁相濡以沫一辈子呢？
沈不逊可不敢确切地给出答案。
他一直相信，人是会慢慢走散的，哪怕是他爱的洛骁，也许会一位各种阴差阳错和他散失在星海之中。
更何况他跟洛骁才算刚刚开始，没有谁能保证未来会怎么样。
所以唐歆说这是错觉，也不算不对。
然而唐歆又说：“早知道就不应该这么快地介入你们，应该让你们好好体验一下生活中的种种无奈，体验一下因为小事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刻，你们自然而然就会放弃彼此了。”
“那可不一定。”沈不逊不赞同她的这个观点。
他现在想和洛骁有未来。
唐歆笑了笑，看透一切的眼神将人从头到脚审视一遍，没有再说扫兴的话。
等到时机差不多，由思念而催生出的躁动全部冷却，唐歆才提醒他该走了。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唐歆跟沈不逊一前一后地走在走廊上。
“什么事？关于洛骁的？”
“嗯……”唐歆沉默片刻，在脑海中编排着告状的话，“他这几天很不安分。”
沈不逊已经知道洛骁辞职的事情了，是觉得他有些冲动，但再不安分应该也不会越过辞职去了。
不料唐歆继续说：“他辞职之后，并没有离开多洛莉丝，似乎在等待长枢号启航的时间，打算来找我。”
沈不逊不屑一顾：“就这？”
“当然不止于此。”唐歆停下脚步，转过身对沈不逊笑得阴气森森。
“他持枪闯入星舰通行管理局，在未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查看了我们接你离开那日的通行记录，又因为没有找到正确的信息，把局长骗到办公室里逼问，据当事人称，那个黑发男人拿着枪抵住他的后脑勺，还迫使他跪下说出准确的信息，不说就要杀了他。”
“假……”沈不逊想说“假的吧”，但是转念一想洛骁还说过要杀了唐歆这样的话，便觉得从唐歆嘴里吐出来的话还真有几分可信。
但他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现在跑到洛骁面前，让他去跟人道歉吧？
拜托，他可是赏金猎手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