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扎娜透过门缝看见沈不逊正坐在地毯上，对方的表情被身前的唐歆挡住了，她还想走近多看两眼，唐歆却直接关上了房门。
“你看见了？”
唐歆语气淡然，好像在谈论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情，丝毫没有身为主要策划人的愧疚。
沈不逊也只是波澜不惊地扫了她一眼，深棕色的眼眸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他不想听唐歆的辩解，也不想把自己再归入旧剧本当中，可他面对这一切，找不到任何使自己脱轨的办法。
“你看到了多少？”
“我不知道。”沈不逊盯着地毯上毛绒绒的图案，看似平静，实则心乱如麻，“你肯定知道吧。”
话语里依旧在讽刺他们的所作所为，但沈不逊的表情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果真是变成了一台机器，没有研究人员的设置，就不会主动地做出改变。
唐歆捡起地上的个人终端，拆开后壳，将里面的芯片取出，随后切断了房间里的电源开关，使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当中。
沈不逊麻木地看她做完这一切：“你不会是想说，我发现剧本并不在你们的安排之内？”
“确实如此，周密地计划了那么多，没想到会在这上面出现纰漏。”
唐歆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无比细致地策划着每一种可能，也想过沈不逊会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流程安排]，为此他们几乎杜绝了所有的可能，但是没想到居然会在如此愚蠢的地方翻车。
果然人生的可能是无穷无尽的。
哪怕他们尽可能地封死了所有的出路，却还是让沈不逊发现了通向外面世界的烟囱。
唐歆抵着门板，在黑暗中寻找着沈不逊蜷缩在地毯上的身影：“感觉如何？”
“……”沈不逊没有回答。
如今这个黑漆漆的房间，就像一块方盒，把沈不逊关在里面，必要的时候放他出去表演，不需要的时候就像物品一样把他搁置。
被如此看待的“物件”是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想法的。
唐歆目光柔和几分，看着沈不逊就像一只残缺的小猫，被剪去指甲磨掉尖锐的牙齿，从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动物，变成了桌台上无趣的摆件。
如果一开始就是摆件也就算了，但他之前是生龙活虎的。
看了让人觉得可怜。
“这么一场称不上完美的表演，就让你心灰意冷了？”唐歆眯起眼睛，逼着自己去回响往事，“我可以告诉你，你并非第一个被聚焦在众人视线里的演员……”
沈不逊猛得抬起头来看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据我所知，伯里斯也曾经历过，但我并不清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他那场表演的失败，而你的前一个是我。”
沈不逊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认为唐歆在骗他。
但唐歆无比诚恳地说着：“不过，我的表演因为我不具备成为主角的能力而谢幕了。”
沈不逊听着她弯弯绕绕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成为主角的能力？我应该也不会有吧？”
“你有没有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人觉得你有。”
“谁？”
唐歆清了清嗓子，故意不说出来：“是谁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是[老板]。
除了他，沈不逊想不到别的人。
沈不逊刚想起身，想以平等的姿态跟唐歆继续这场交谈，但他刚站起来，房间里的灯亮了。
伯里斯在外面喊：“再搞这些小动作，就一起去[老板]那里解释清楚吧。”
沈不逊看着灯光下的唐歆，对方眼神磊落，不像是在欺骗他，而他还想开口问下去，就被唐歆止住了。
“你看到了，我说不了太多，而且有些事我也不清楚。”
唐歆的态度让他觉得疑惑。
如果这一切都是像剧本里那样在做戏，那她没有必要切断电源，伯里斯也不会突然来提醒。
而且，他所能接触到的[公司]三人中，跟[流程安排]出入最大的就是唐歆，在多洛莉丝档案局里她就曾切断过一次监听，还有在卡凡洛蒂斯故意利用玛扎娜的身份提醒他，还有……
沈不逊不理解她的做法，究竟是想帮他，还是想把他进一步推向深渊。
“你是个聪明的人，多余的话我不想说，鉴于你之前在档案局做的小动作，我会重新带你再去一遍。”唐歆说完，把个人终端重新安装好扔给他，“准备一下吧。”
档案局做的小动作？
沈不逊想起来他之前上传的那些扫描文件，当初是觉得没有人会看，故意抖着手把所有的文件都模糊掉了。
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估摸着唐歆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告诉他什么。
这次他一定要把握住了。
沈不逊穿好衣服打开房门，看到唐歆正在跟伯里斯沟通再去一趟档案局的事情。
他刚走出去，伯里斯质疑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想起[流程安排]里的话，就是伯里斯提出他会被感情所影响，才导致这些人给他和洛骁设下铺天盖地的陷阱。
沈不逊盯着伯里斯的目光走过去，趁着两个人的交涉还没结束，他倚着门框微微一靠，单手捋过额前棕红色的刘海，像是开屏的花孔雀一样对着伯里斯挑了挑眉，同时说了句惊世骇俗的话。
“你该不会喜欢我吧，伯里斯？”
“噗——”玛扎娜把咖啡全喷了出来。
伯里斯也是满脸疑惑地看他：“你再说一遍？”
“当初在蓟花原野你不是还画过我的画像吗？那上面写着什么……”沈不逊装出回忆的姿态，一字一句地说他那时留下的字条，“送给气急败坏的猫咪，伯里斯。”
“咳咳咳……”真不是什么好词。
沈不逊看了眼咳得面红耳赤的玛扎娜，接着恶心他：“没有谁会对从未谋面的人采用如此轻浮的打招呼方式吧，况且那是我的画像哎，你一笔一画画的哎！”
伯里斯冷笑：“不是所有人都像洛骁一样眼神不好。”
提起洛骁，沈不逊脸上的笑容减淡几分，换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眼睛不好，你脑子不好，毕竟师出同门，都有点缺陷也正常。”
“哦～那该怎么办呢？”伯里斯推开唐歆，径直走到沈不逊面前，仗着两厘米的身高差睥睨着他，“你是想当夹心饼干？还是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呢？”
明知沈不逊是故意恶心他，那他必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好意思啊，”沈不逊抓了抓头发，满脸的瞧不上，“哥分手了，也升华了。”
他眼里的那点轻蔑算是把伯里斯彻底惹恼了。
伯里斯刚要动手，唐歆把驾驶舱的钥匙拍在他胸膛上，按动按钮打开舱门，把惹是生非的沈不逊拖了出去。
呛了几口寒风，领着沈不逊走进避风所，唐歆才问他：“你没事招惹他干嘛，有受虐倾向？”
沈不逊裹紧衣服，确保身上的监听设备还没打开，才说道：“你们在[流程安排]里不是写过备用方案吗——让伯里斯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亏你们想得出来。”
“……”关于这些，唐歆也觉得羞耻，“那是玛扎娜瞎写的。”
沈不逊顺势问下去：“那玛扎娜没有被安排过剧本吗？”
唐歆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一眼，十分笃定地说道：“没有。”
“为什么？”
“因为她和我一样，是舍塔利人，我们这个种族并不具备成为主角的能力，即使像我那样有过独属于我的剧本，也不过是为了迎接你的彩排罢了。”
迎接沈不逊的彩排？
他是什么很大的腕儿吗。
沈不逊在心里默默吐槽，也留意到唐歆话里的字眼——种族。
看来他所经历的这一切，还是避免不了跟智体人扯上关系。回想起在档案局看到的那些文件，关于智体女王和宝石的秘密，也许最终的目的会跟这些有关。
“你知道我是智体人，[老板]也知道。”沈不逊再次停下脚步，他无比确信这一点，因为只有他与众不同的种族身份，才会使得[公司]为他准备这一切。
但他从没跟别人提过。
“是，我知道，早在五年前我就知道。”
五年前，比沈不逊想到的还要早。
甚至是早于[公司]确立的时间，更在于[流程安排]开始的时间。
等等，五年前……
不就是在暴/乱中沈沭替他挡了一枪的那年吗，不就是他重新归于流浪的那年吗？
沈不逊一瞬间瞪大了眼，甚至眼角快要裂开，抬脚迈到唐歆身后，按住她的肩膀把人掰了过来：“你还知道些什么？难道星球上发生的暴/乱也是你们造成的？你们这群疯子！”
“你冷静点。”唐歆被捏的蹙起了眉头。
跟沈沭有关的事情，他根本没办法冷静。
更何况那件事直接关系到沈沭的死亡，如果真的跟他们有关……
“你冷静点！”
唐歆一声怒吼，才让他找回些许理智。
沈不逊慢慢松开了他，眼框迅速红了起来：“如果是你们做的……我会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