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别跑了!快停下!前面危险!”
豆豆拼命往前跑,云姐在后面边喊便追,终于一把扑过去抱住了豆豆,急得打了豆豆的屁股:“你怎么不听娘的话?!”
豆豆委屈地争辩道:“可阿娘要丢下邓珏哥哥吗?”
云姐沉默地顿住,如今自保尚难,她还要护着豆豆,哪里有空管别人?
正不知如何开口时,突然听到北城门一声震天动地的声音,似是城门轰然倒下,敌军攻了进来,抬眸望去,城楼上密密麻麻的敌军涌来,一抹红色的通州旗插在了城楼上,迎着旭日东升和猎猎秋风,撕扯着飘扬。
云姐脑子一炸,顾不得其他,抱着豆豆往回跑,却听到后面阵阵马蹄声逼近,一声声“杀”如乌云盖日般压迫而来,把人快要压倒。
云姐不停地往回去看,似是看见了远处黑压压一片袭来,云姐扭头看见个小巷,抱着豆豆往里面跑,躲在最角落,拾起一个破败的草席遮住两人,然后捂住了豆豆的嘴巴,低声颤抖着嘱咐道:“豆豆别出声!千万别说话!”
不一会儿,千军万马席卷而过,小巷被踏平,又突然归于宁静,但云姐一直紧绷着,一刻也不敢懈怠。
天逐渐明亮,敌军终于攻占了陵山县,但基本上人去楼空,然后通州军在街道上四处扫荡,寻找没能逃走的士兵和百姓……
不断有人来回走动,路过小巷,透过草席的缝隙,云姐看见通州军训斥驱赶着一群孱弱的无法逃走的老人往北城门而去,其中拄着一个木棍,弯腰驼背艰难行走的白发老人就是郭老伯。
云姐眼睛瞬间红了,可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眼睁睁看着郭老伯被带走,人命如此,无可奈何。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下来,似乎通州军已经离开了,云姐刚想把草席掀开,偷偷出去看一眼时,一个脚步慢慢逼近,云姐的心砰砰作响,几乎要跳了出来,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下意识地捂紧了豆豆的嘴,僵硬如石雕,灵魂抽离,而后一柄长剑挑开了他们的草席……
天亮又天黑,通州军留下一部分人驻扎在陵山县,其他人返还回军营,而后杀牛宰羊,饮酒庆祝。
“干!”罗单大口喝着酒,一碗接着一碗。
手下端酒靠近道:“将军,你说那些俘虏怎么办?留着也是占地儿。”
罗单抹了把下巴回头看,那些被俘的百姓大都瘦弱年老,被关在笼子里,蜷缩在一团瑟瑟发抖。
他们这样能干什么?干不了苦力,简直是毫无用处!
罗单轻轻挑了下眉,却忽然笑起来:“也不是毫无用处。”
漆黑潮湿的地牢里,邓珏靠着白七阳留的两张饼和水坚持到现在,可天旋地转,感官尽失,他感觉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恍惚间,他看见了幻影。
他看见那没有见过面的母亲,拿着对刚绣好的老虎鞋冲他招手,看见父亲拍着他的肩膀,对他笑着说“我儿做得不错,为父很是欣慰”,又看见程也安一边追着他打,一边喊:“你这家伙永远不让我省心!别让我抓到你!否则你的小命就没了!”
邓珏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又看见启竹在空空院里抚琴,青衣翠竹,音调空旷如仙鹤在群山间起舞,秋风萧瑟,吹落一地枯叶,启竹面容忧愁地望向月洞门,似乎在等什么人。
在等我吗?
邓珏苦笑着,他真是傻了,启竹怎么可能在等自己?启竹从没有喜欢过自己吧。
他还信誓旦旦地和启竹说,等着他,他三年后一定回来,他一定会让启竹看得起自己,自己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可自己还是要让他失望了。
自己总是什么事都干不好,幼稚固执,一事无成,所以启竹才会不喜欢他吧。到了濒临死亡的这一刻,邓珏才敢面对现实。是啊,没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了,爱而不得也显得不是那么痛苦了,只是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干,他这一生短暂匆匆,之前十六年都虚度在声色里了,如今刚找到自己的价值,便要死在这又冷又黑的地牢里了,也真是可笑,自己居然会这样死去。
昏昏欲睡,突然听见门锁被打开,哗啦一声如梦境里似的,听不真切,而后两个人粗暴地拖着邓珏的腿把人拖出地牢,头猛烈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邓珏才找回一丝清醒。
他还没死,但他们要干嘛?把自己拉出去斩首示众吗?
恍然间,面前响起欢呼和杯酒相撞的声音,篝火噼里啪啦,恍人眼睛,好像很热闹,是他们在庆祝,庆祝什么?
邓珏一点点地找回理智,刚想抬头看看周围,被人一下子扔到低上,而后一碗酒洒在自己脸上。
香醇的久违的味道,邓珏下意识地伸手去拿酒杯,胸口却被猛地一踩:“想要酒啊?还真是公子哥,才几天,就成这个鬼样子了?!”
罗单的声音,邓珏睁开眼睛去看,看见罗单一边饮酒,一边奚落地笑着自己,一副挑衅轻蔑的模样。
“你杀了我吧……”邓珏咬牙说出话来。
罗单大笑一声:“杀了你,还是先杀了他们?”
两个士兵过来,压着邓珏跪好,拽着邓珏的头逼迫他往前看。
密密麻麻,牢笼里被关了许多人,还有一部分被人用剑指着,逼迫他们跪在自己面前。
罗单弯腰对邓珏笑道:“邓珏,这些人有你认识的吧。你在灾区照顾了那么久灾民,可真不容易,可现在我要杀了他们,你会不会向我求饶?”
一个士兵剑起剑落,一个百姓断了气倒在地上,其他人吓得尖叫地退缩抱成一团。
云姐红了眼,默默地抱住豆豆不让他看见这样的画面。
“罗单!你不是人,你是畜牲!猪狗不如!”邓珏嘶喊着挣扎,看见那人死不瞑目的眼睛,心如刀割,内心翻涌。
罗单扯住邓珏的脖子,威逼道:“如果你想让他们活命!你就认罪,写一封认罪信!我就放过他们!!”
邓珏瞪大了眼睛:“你!”
对,他想让自己认罪,这样整个邓国公府都会受到牵连,这样太子就少了一个助力,而他们就少了一个敌人。他让自己选择,要这些人的命,还是家人和前途。
罗单手上力气加大,冲邓珏嘶吼道:“你到底认不认罪!!你想让他们死在你手里吗?!!”
说着罗单起身,一脚重重踹在邓珏胸口。
这一阵动静太大,豆豆忍不住好奇地从云姐怀里扭过头来往外偷看,然后看见他的邓珏哥哥狼狈不堪,被人恶狠狠地踢到在地。
“放开邓珏哥哥!”豆豆立即挣扎着从云姐怀里跳下来,然后猛地冲开人群扑过去,对着罗单拳打脚踢。
罗单轻而易举地提起豆豆的衣领,饶有趣味地看着豆豆在空中挣扎,恶狠狠地等着自己喊道:“放开我,坏人!!”
“居然是个小孩儿来救你?”
“豆豆!放开他!”邓珏挣扎着起身,又被人一下子按住,他全身无力,毫无反击之力。
“豆豆!!”云姐疯地跑过来,跪在罗单面前,“大人大人,这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冒犯了您,我给您磕头,求您放过他吧!求求您了!”
罗单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疯狂磕头的女人,开口道:“别求我,求这位邓珏大人吧,只要他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放了你儿子,放了所有人。”
云姐一顿,抬头看了看罗单,又看向被人按在地上的邓珏。
双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们都是绝望的可怜人,他们没有选择。
云姐的眼睛红了,嘴唇颤抖着看了眼豆豆,而后看着邓珏,几乎要哭了出来,可这次她忍着没哭:“邓大人,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何来对不起之说?可不知为何,看着云姐绝望痛苦的、决绝的目光,邓珏也红了眼睛,心脏闷沉,有强烈不好的预感。
话音刚落,云姐突然猛地冲起来,朝罗单扑过去,狠狠咬住他的胳膊。
罗单始料不及,倒在地上,松开了抓住豆豆的手,而后胳膊刺痛袭来,罗单惨叫一声拽住云姐的头发,死命拉扯时,豆豆跑过来去救邓珏,却被士兵一剑刺穿胸口。
“邓珏哥哥……”
“豆豆!!!”邓珏瞳孔一缩,惨叫一声。
与此同时,云姐从背后被长矛刺穿,终于松口,嘴里还带着一块咬下来的血肉。
“豆豆……”云姐倒在地上,看着豆豆的尸体,流出眼泪来,她刚想伸伸手去最后摸一摸豆豆时,又被罗单一刀穿胸。
“啊啊啊!!”邓珏崩溃地看着这一幕,明白了云姐说的对不起,她感激自己对她的照顾,愧疚刚刚为了保命没有站出来帮助邓珏,她觉得她甚至不如自己的孩子勇敢。
可她知道,她不能为了活命逼邓珏背叛家国,她和豆豆注定死路一条。
邓珏死命挣扎着,像只被困在笼子里只会咆哮的野兽,他呲牙咧嘴,想要把罗单碎尸万段。
“你这个畜牲!!”郭老伯愤怒地举起木棍,想要拼劲全力奔跑而来时,就被身边看守的士兵一剑刺穿胸口,而后倒在地上,浑浊的双目还死死盯着罗单。
“啊啊啊!!!”邓珏双目欲裂,悲愤欲绝,他绝望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他痛恨这世道,痛恨自己,痛恨所有人!!!
“罗单,我要杀了你!!!”
邓珏爆发一样冲破压制,猛地向罗单冲过来,罗单抬脚一踢,可邓珏如今毫无抵抗之力,重重地摔了出去,而后吐出一口黑血,眼睛逐渐失去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