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府。
魏元景正与邓珏持剑比试,程也安走了过来,默默地抱臂站在一旁。
魏元景立刻停了手。
邓珏也看见了,笑嘻嘻地收了剑:“安姐儿,你怎么来了?”
程也安看向魏元景:“找你,我们谈谈。”
魏元景把剑丢给了邓珏,向程也安走了过去,面露微笑道:“我猜你会来。请吧。”
两人旁若无人地一起往前院走去。
邓珏:……没人管我了?
到了中堂,程也安丝毫不拘礼地往榻上一靠,魏元景无奈地笑笑,给程也安倒了茶递过去。
程也安道:“我先问你,为什么让我加入?”
魏元景坐下道:“很简单,一开始是因为你的身份,程氏独女,且陛下太后宠爱。现在是因为我认为你果敢狠厉,心持正义,是个好盟友。”
程也安笑了:“你倒坦诚。不过后面的话,恐怕是拉拢吧?”
魏元景道:“郡主认为我说的不是实话?”
程也安觉得好笑:“成王殿下恐怕不知道我在京都的名声有多坏吧?寻常人家见了我都要绕路走。你不也是吗?说我是没人要的泼妇……”
魏元景语塞了一秒:“那话我真的没有说过……”
程也安冷哼了一声,低头喝茶不看他。
魏元景叹了口气道:“好吧,郡主误解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差这一次了。不过名声什么都是虚的,我见到的是你教训该教训的人,不欺负弱小无辜,你性子虽差,但洒脱张扬,并不让人反感,从这些看,我认为你已足够好了。”
“至于姻缘之事……郡主不必担心。自会有人看见你的好,郡主当配得起良人……”说着说着,魏元景忍不住有些不自在,他一个二十二岁的闲汉,对姻缘男女一窍不通,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操心别人的事呢。
程也安一拍桌子,气不打一处来:“我哪里提到姻缘了?!你的话跑到天边了?”
魏元景吓得眼皮一跳,疑惑地看着程也安,他不是一直对“没人要”这个话题耿耿于怀吗,难道不是因为上次姻缘不顺,所以特别在意吗?
程也安翻了他个白眼,顺了口气道:“算了,你说正事吧。”
魏元景敛了思绪,又一本正经地问道:“郡主想知道什么?”
程也安道:“你的全部计划。”
魏元景笑了笑道:“好,那我从最开始说起,东华街翻了车的规礼,秋猎的刺杀,以及京都有关三乙真人的传闻,皆在计划之中,我要的是一步步把宦官的权势拉下去,换我们的人上去。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主动权在我们手里。”
程也安没有想到,有些惊讶:“你早就开始了?”
魏元景道:“是啊,我等了十年,已经迫不及待了。郡主可还想知道什么?”
程也安冷了冷神色道:“没有,我只有一点。我可以帮你做事,但程家不帮你做事。这点你明白吗?”
魏元景道:“我明白。你放心,即使出了事,你和程家绝对无碍,我不会再让王氏一族的惨剧重演。”
程也安道:“好。那接下来你什么计划?我需要做些什么?”
魏元景露出微笑,目光如炬地看着程也安:“刚刚好,两日后的家臣宴,我需要你的帮助。”
御书房,晋灵帝正在批折子,晋灵帝近日总梦魇,容易疲倦。见晋灵帝疲惫地揉太阳穴,曲吉安则忙给晋灵帝奉茶。
晋灵帝接了茶叹道:“也不知这些大臣们怎么想的,芝麻大的小事也要写奏疏,难不成朕什么事情都管得了?”
曲吉安笑道:“做臣子的不知陛下的辛劳,是他们的失职。”
晋灵帝把那些折子合了起来,道:“全部交由司礼监批红,不行的话就退回去。这几日朕乏得很,你们写了册子交给朕,不必把折子递过来了。”
“是”,曲吉安思索了一下,才道:“陛下,有件事奴婢觉得必须告诉您。禁军都尉的位置空了许久,不少大臣上疏推荐人选。奴婢说实话,他们大都推荐的是自己的亲信,都存着私心,不少大臣还找到奴婢这里,想让奴婢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奴婢实在觉得不妥。因为这个位置,大臣们互相起了嫌隙纷争,不利于朝堂,不利于陛下啊,所以奴婢觉得陛下还是该早点决断,让他们早点死了心,就不会生事了。”
晋灵帝冷了脸,目光幽幽地看向曲吉安。
曲吉安心里一咯噔,立马跪趴在晋灵帝的脚边,喊道:“陛下,是奴婢多嘴了,可奴婢全是为了陛下着想,才说了心里话,大臣们逼着陛下,奴婢只想让陛下省些心力。”
晋灵帝看着曲吉安弓着的后背,良久才道:“是啊,你们才愿和朕说心里话说实话。朕没怪你,只是朕需要想想,京都多少武将啊,竟挑不出一个合适的,朕也是白养了那么多废物!”
曲吉安松了口气,直起身子道:“陛下别气坏了身子,来年开春武试,定能为陛下谋得好将才。”
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悠远的钟声。
晋灵帝抖了抖袍子起身道:“朕要上晚课了。还不起来?”
“是是是,谢陛下。”曲吉安立马站起来往外喊:“传銮驾!”然后扶着晋灵帝往外走。
到了仙华道宫。
晋灵帝像往常一样,遣散宫女太监,与三乙真人隔案几而坐,案几上放着一本《晚皈依》。
三乙真人道:“陛下,今日您先诵读此书,贫道再解疑答惑。”
晋灵帝点了点头,打开书读道:“人身不易得,正法最难遇。但念无常苦,各发清静志。扫除诸妄念,去却贪嗔痴。忏悔往夕非,当求今日是。勇猛生精进,各用皈命礼。……”
三乙真人听罢,道:“道教讲结缘,结缘先度人,度自己才能度众生。如此则能四生六道,有感必孚。三界十方,无求不应。可贫道察觉,陛下有心事,有杂念,难得道。”
晋灵帝合了书道:“真人乃神人也,朕确有心事。”
三乙真人道:“陛下厌烦这凡尘往事,又无法脱身而去。陛下心中有愧,却又不愿忏悔。权衡之术,帝王之道,无论对错,陛下早已坚定了不是吗?”
晋灵帝长叹道:“昨日梦魇,梦到旧事,年纪大了,竟开始思念故人,当年坚定的事,现在也忽然有些迷茫。真人可指点一二吗?”
三乙真人摇头道:“往事不可追,当求今日事。天下乱麻,唯有陛下可斩之。陛下斩之才得解脱,是积福也是求全。”
晋灵帝起身望向空空荡荡的大殿,语气渐冷:“真人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够好吗?一团乱麻是吗?可谁来体谅朕?朕日日夜夜为了这家国操心,对错全都由朕来承担!普天之下,朝堂之上,险象环生,朕该如何?!朕能如何?!”
晋灵帝回身,目光如起了焰火般盯着三乙真人道:“朕累了!朕多想舍弃这些皇位龙袍而去!真人,这世上,没有比当皇帝更难的了!朕当了大半辈子,依然如在迷途!真人,你快带朕去仙宫吧!朕想要解脱!”
三乙真人看着面前的晋灵帝,他语气狠厉迫切,目光炯炯却藏着黑暗的漩涡。
三乙真人忽然第一次理解他了。
这个皇帝,尽笼天下权势,高坐朝堂,宠信宦官,但也有许多心酸与痛苦。这天下事物极必反,越风光的身份越背负沉重,皇帝难当啊!
作为一个出家道士,他万物一视同仁,此时,他也由衷地悲悯现在这个站在最高处的帝王。
三乙真人道:“陛下别急,万物皆从无到有,贫道愿做陛下的引路人。”
晋灵帝重重叹了口气,坐下敛了心神道:“真人擅占卜之术,那请真人为朕一算。禁军都尉该如何选择?”
三乙真人道:“请陛下闭眼想一个字。”
晋灵帝闭眼几秒后睁眼道:“朕想好了,生死的生字。”
三乙真人这才道:“好,贫道看到此人应与陛下息息相关,是皇家血脉,唯有血亲才能守护陛下,守护京都安危。迷雾遮面,明日日出雾散,答案自会出现。”
晋灵帝蹙眉思索,明日?家臣宴?
第二日一早,在皇宫的御花园里,宫女太监在忙碌着。
扫落叶,挂走马灯,布置坐席……今日是家臣宴,陛下会邀请皇家子弟和权贵大臣参加,秋夜凉爽,月色迷人,会在黄昏时在御花园内开始宴席。
养心殿内,晋灵帝看着名单上的几个人名头疼。
“陛下,宴席要开始了。”
晋灵帝抬头一看是曲吉安,问道:“今日不是大伴轮值吗?”
曲吉安回道:“快入冬了,赵公公又犯了腿疾,行动不便,今日又是家臣宴,赵公公怕误了事,特意来奴婢伺候陛下。”
“一会儿喊御医去给他看看。”晋灵帝指了指纸上的人名,问曲吉安道:“吉安你来看看,哪个合适禁军都尉的位置?”
曲吉安应了一声,上前一步看那纸上的字。
李渠则,文华长公主的次子,在兵部任兵部侍郎,无任何军营经历,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凭着长公主的关系,才得了这么一个官职,一直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魏平朗,皇长子的独子,皇长子乃先后所出,曾是太子,病逝后魏元恩才当了太子,魏平朗算是嫡孙,早年在禁军营历练过,也考过武试,得了名次,被封为宸王。其因父亲青年早薨,母亲性子软弱,一直郁郁寡欢,魏平朗也不受重视,宸王府就此衰落,魏平朗便一心沉迷酒色,不务正业。
魏西舜,顺亲王的长子,前些年一直在西南带兵,能打胜仗,有谋略,是个出了名的武将,但在一次战役里伤了腿和腰,落下了残疾,西南潮湿不易养病,所以不得不回了京都,养了几年了,听说好得差不多了,又想重新回西南,但他父亲始终不让,怕他身体承受不了。
这么一比较,魏西舜倒是最合适的。可一个瘸子当禁军都尉,还是有点难的。
曲吉安心里叹了一声。这魏元景猜得真准,这陛下的备选人全是皇亲国戚,果然还是准备把好位置留给自家人。可也果然陛下不会考虑魏元景,明明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曲吉安垂眸回道:“陛下,这太难选了。依奴婢看,陛下今天宴席正好可以见见他们,再做决定。”
晋灵帝点了点头,起身道:“是啊,朕先见见他们再说。去御花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