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大人!”谭深下意识地抬脚去救卓文青。
“谭深!”赵楷喊住了他,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大家都看向池塘,无人注意赵楷这里。
那哄笑声格外刺耳,谭深心急如焚,“督主!他不能死!”
赵楷依然冷冷地看着谭深,一声不发。
“督主!”谭深扭头看了一眼卓文青,卓文青已经越陷越深,来不及了,“督主!我得救他!”
话音未落,谭深已经飞跑过去,扑进了池塘里。
席下又一下安静了,大家都知道谭深是东厂千户,赵楷的下属,这时候救卓文青是什么意思?是赵楷的意思?
曲吉安皱了皱眉,看向了赵楷,“赵楷,你什么意思?”
赵楷沉默了几秒,才扭头看向曲吉安,“这个人我保下了。”
曲吉安一向看赵楷不顺眼,见他明面上和自己对着干,一时黑了脸,“赵楷!老祖宗宠你,也没让你随便干涉我司礼监的事情!”
赵楷不慌不忙,“别忘了,我也是从司礼监出来的。”赵楷目光转向池塘边,谭深已经把人救上岸了。“一个小官而已,捏死容易,不如留下来玩乐。”
“今日累了,我就先走了。”赵楷起身抖了抖衣袍,又看了一眼曲吉安,“酒还是少喝,醉酒误事。”
路过谭深,赵楷步子没慢,只留下来一句话。
“一个时辰后,到东厂请罪。”
谭深一句“谢督主”还没说,赵楷已经走远了。
谭深立马把瘫软无力的卓文青拉到一个偏僻的柳树下,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
卓文青呛的水吐的差不多了,但还是有点被吓的有点惊魂失魄,瘫坐在柳树下,喘着粗气。
“你还好吗卓大人?”
卓文青抬头看向谭深,他平常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东厂也不了解,所以对谭深也很陌生,“多谢救命之恩,恩人是?”
谭深犹豫一下,才道:“东厂千户谭深。”
卓文青愣了愣,心里五味杂陈,他恨宦官,但自己却被一个宦官救了,真是可笑又可悲,“多谢,日后必报千户大恩。”
卓文青起身要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的,谭深立马去扶,卓文青却下意识地避开了。
谭深的手停在空中,心陡然被刺了一下,卓文青也尴尬地抬头看了一眼谭深,转身就走,“告辞了。”
“大人!”谭深喊住卓文青,“大人也许不记得了,当年大人赏给过小人几张肉饼,小人才活了下来。今日之事,不是恩情,是小人来报恩的,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卓文青蹙眉思索了一下,并没有想起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
“还有……大人,您很好很好,比那些人都好,日后定可平步青云,万里鹏程。”
卓文青舒了口气,忍不住笑了笑,转身认真向谭深行了一礼,“得此吉言,可解千忧。”
握着腰间剑柄的手紧了紧,谭深露出一笑。
……
席间依然热闹。
舞乐不停,有几人和自己的酒妓玩起了划拳,酒妓们都是精通这些酒桌游戏,自然得心应手,不少官员都已经被灌得醉醺醺了。
吏部尚书齐闵山还算清醒,推开酒妓半跪在曲吉安面前,低声道:“中官大人,最后一批规礼在今夜戌时准时进京,今夜东华街举办立秋会,人比平时多了一倍,人多事杂,还是得小心为上。”
曲吉安揉了揉太阳穴,招手喊何生过来。
“中官怎么了?”
何生酒量好,此时还算精神。
“这批规礼你亲自押送,去要几杯醒酒汤醒醒酒,愣什么?还不快去!”
何生立马摸了把脸,“好,中官,我马上去!”
在大堂找行首要了几杯醒酒汤,何生身边的长随忍不住嘟囔道:“师父,曲中官干嘛非叫您亲自去看着,不都有人专门押送吗?”
不知为何,何生感觉脑子清醒了,身子却还是有些轻飘飘的,站不稳似的,何生又喝了杯醒酒汤,“那是不放心,怕出事。”
长随嘟囔道:“能有什么事啊,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再说了,现在谁敢惹我们司礼监啊!”
何生眯眼笑了笑,抬脚朝长随的屁股踢了一脚,“好小子,是你还不想走吧!”
被猜中了心思,长随立马笑嘻嘻地恭迎起来,“还是师父了解我,这销魂地哪里舍得离开,三儿还没好好和刚刚那位姐姐说说话呢!师父就舍得走吗?”
长随偷偷朝端酒的行首使了个眼神,那行首立马会意,往何生身上一贴,眼神直勾人,语气也娇滴滴的,“大人舍得奴家吗?”
这香柳街的行首一个比一个会磨人,也更会勾人,那行首说着便将手摸进何生的衣袍里,低声道:“大人,奴家最近新学了一个花样,还没找人玩过,大人要不要和奴家一起试试?”
何生浑身一激灵,被这行首勾得飘飘然,浑身酥麻,顿时没了脾气,“要!要!美人相邀,怎可辜负?”
何生朝长随一摆手,“滚去找你的好姐姐吧,咱们晚会儿再去也不迟!”
“好嘞!谢谢师父!”长随笑着抬脚就跑。
……
东华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不少女子将石楠红叶剪成花瓣形状簪在鬓边,男子则将揪叶插在发间或帽边。而商贩们则趁着节日想出各种新奇有趣的活动吸引客人,吆喝声不绝于耳。
此时,东华街街口有六个身材健壮的男子拉着两辆马车,每辆马车上皆叠放着四个大的红木箱子,箱子都用金锁锁着。
“怎么回事,那条小巷怎么突然堆了那么多木材?这不是失公德吗?还害得我们要绕道走!”
“是啊,这东华街人真多,还得挤!真是倒霉!”
几个男子闲聊着往东华街去,一边喊着“让路让路”。
一群人开始齐齐往两边散开,不知道谁忽然摔了一跤,顿时倒了一大片,四方哄闹起来,开始出现谩骂声。
“有完没完,先让开啊!让我们过去!”
话音刚落,拉着缰绳的男子忽然感觉马儿开始踩踏马蹄,有点急躁,刚回头查看情况,那马儿突然嘶鸣一声,直接冲了出去,男子没拉住,立马被重重甩了出去。
后面那只马也跟着冲了出去,开始在街上横冲直撞,吓得不少行人大叫,又倒了一片。
马儿脱了缰地飞跑,马车上绑着箱子的粗绳有些松动,箱子也摇摇晃晃。
“快拦住!快!”押送规礼的几个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拼了命地往前追马车。
忽然“砰”地一声,粗绳断裂了,箱子轰隆隆全倒了下来,金锁被磕坏了,里面滚出大量的银元宝,其中一个银元宝滚落到一个穿布衣的摊贩脚下。
那摊贩眼睛一亮,拿起银元宝咬了一口,激动地喊道,“是真银子!是真银子!”那摊贩跑向那摔在地上的箱子,一边跑一边喊,“这是立秋节财神显灵了!不拿白不拿啊!”
这话音一落,其他观望的百姓皆冲了过去。
“别,别!不要拿!那是……那是官家的银子!拿了要被砍头的!”
这喊声随即被淹没进四周的脚步声和欢呼声,根本没人听见,也没有在乎这句话。
这一个银元宝就抵这些摊贩和百姓几年的收入,见到这么多的银元,他们怎么会不贪心?谁又能无动于衷,平白让别人去捡这些银子?
“都给我停下!”突然,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围住了东华街,把疯跑的马儿拦了下来,为首者是锦衣卫指挥使刘桥。
“再不停下,格杀勿论!”锦衣卫皆拔出刀。
刘桥拽起一个用衣服兜满银元宝的男子,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那男子吓得手一抖,银元宝全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不,不拿了,不拿了!”
那男子声音抖得不像话,刘桥倒也没有真的怎么他,而是把他丢给了一旁的下属,然后走前几步,从一个摊子旁边的地上拿起一个大鼓,用鼓棒狠狠敲了一下,四周发出清晰且震慑有力的鼓声,四周的哄闹声顿时小了下来。
刘桥大喊道:“锦衣卫办案!不听令者,格杀勿论!”
天将明,夜色还未全部褪去,但大街小巷已有不少买早点的摊贩,刚出炉的包子和木桶里温着的粥,热气腾腾的,铺面而来的香气,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打散了。
“砰砰砰”,吏部尚书齐闵山急急地拍打着一户宅院的大门,急得胡子都打了结。
“怎么了?你……”一个仆人打开门,一边揉了揉睡眼,话说一半,齐闵山已经推开了那个仆人往里疾行。
“快去喊你家中官大人!出大事了!”
……
曲吉安急忙穿着衣服就到了中堂,“出什么事了?”
齐闵山忙道:“今日天还未亮,一位锦衣卫的朋友偷偷送信来,说昨天最后一批规礼在东华街出了事,锦衣卫把人都带走了。半夜里又把那个私宅给封了,听说已经有人供出了大人你,现在御史台的陆建林已经写了罪名书到陛下面前状告你了!他们把消息瞒的严严实实,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我们现在还是一头蒙!中官大人!现在可怎么办啊?”
曲吉安眉头紧锁,“锦衣卫的刘桥和东厂是死对头,御史台的陆建林又总是弹劾司礼监和东厂,是个软硬不吃的老东西!这次被他们抓住了把柄,便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如今已经来不及了,你去吏部把考核册重新改一下,记住要做的没有痕迹!还有那些人,提醒他们不能承认!就说这些是准备八月给我的寿礼,千万不能把事情牵扯到官员考核上,还有,告诉他们,若是说错了话,官没有,命也留不下!”
“那老祖宗那里怎么办?”齐闵山问。
“现在老祖宗应该已经知道了,等过了这一关,我亲自去请罪。”
“好!那下官先去了。”齐闵山又匆匆骑马离开。
曲吉安则抬眸看向庭院外的天空,天光已亮,就等着陛下的人来传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