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雪山狼是雪山上最好的猎手, 顾承宴烘干头发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它们就已经叼着各种各样的猎物返回到圣山遗泽的洞口。

  趿着赛赫敕纳给他制的那双鞋底极厚的绒睡鞋,顾承宴裹紧熊皮袄跟着小狼出去看了看:

  小雪山狼们乖乖在洞外的平地上坐成了一个半圆形状, 每一只狼前面都摆放着自己猎来的猎物。

  ——很像是点将台前,拿着自己战利品等待将军、帝王论功行赏的将士。

  小狼先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顾承宴的腿,然后才挺直了腰背、昂首挺胸走出去,挨个检查它们的所获。

  那群小雪山狼已经学会了群体协作捕猎, 所以有些是三三两两地蹲在小野牛或者黄羊、小鹿的身后。其余抓着的, 都是些兔子、旱獭或鼢鼠之类的小物。

  小狼满意地蹭了蹭那些所获颇丰的, 对于其余捕猎“成果”一般的,只是威风凛凛地走过它们身前, 像是巡视领地。

  最后还有两头夹着尾巴的小雪山狼, 不等小狼靠近,它们就先矮身趴下去,加紧尾巴低呜着, 黄色、绿色的小眼睛滴溜溜转, 根本不敢喝小狼对视。

  小狼眼神一凛, 瞧见它们面前的雪地上空无一物, 当场呲牙张口要过去教训他们。

  “小狼——”顾承宴急忙开口, “已经很多了, 这些够我们吃很长一段时间了,它们还小……”

  在顾承宴看来, 这群雪山小狼站起来都才到他的肩膀, 身量也比当初小草原狼还娇小,所以是小孩。

  但小狼从鼻孔中出了两口气, 瞪了那两头小雪山狼一眼后,转身, 竟然用后脚刨起很大一片雪、扑了它们满脸。

  “都成年了,还小呢?”

  赛赫敕纳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承宴回头就看见小狼崽手中拿着一根削尖的木签子,正斜倚在洞壁上笑着看他。

  似是很认同他的话,小狼颠颠跑过来,认真地冲着赛赫敕纳嗷呜了一声。

  顾承宴摸摸小狼的脑袋,还是替外面的一群雪山狼说话,“已经猎到这么多了,别苛刻。”

  赛赫敕纳轻哼一声,上前来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顾承宴的脸和颈侧,“乌乌,你好仁慈。”

  每个狼群的狼王和狼后性子都不同,像是伊洛那样的狼后就是说一不二、大权独揽的,雪昆某种程度上继承了伊洛的这种个性。

  赛赫敕纳就相对温和,对雪山狼和草原狼没有那么严苛的壁垒,但该严格的时候他会铁面无私:

  比如,小崽子们没能学会捕猎的时刻。

  这不是简单的教学,也不是幼崽小时候的游戏,雪山上的环境恶劣,若是没有捕猎的本领,将来就一定会饿死。

  虽说狼群是群聚生活的,但若是遇上饥荒年,部落里那些强悍的、具备捕猎能力的狼,是没有义务照顾那些弱小者的。

  雪山残忍,但雪山公平。

  只要拥有了捕猎的能力,它就会赐予你丰厚的食物,甚至让你的族群不断繁衍、扩大。

  赛赫敕纳伸手将顾承宴搂着转过来回山洞里面,身后自然有小狼吩咐它的族群将猎物叼进来。

  门口的大白马也认出来了昔年的小狼和大白狼,没有刚才那么紧张,瞧见小雪山狼们拖曳着猎物从身边经过,也只是半眯着眼睛挪挪蹄子。

  “乌乌,你这样会给它们宠坏的。”赛赫敕纳一边走,一边向顾承宴解释雪山上的生存法则。

  但才起了个头,就被顾承宴打断,“我知道,只是我能宠它们的时间也不多。”

  他这话是笑着说的,本就是随口。

  但赛赫敕纳却倏然变了脸色,蓝色眼眸中顿时充满了痛色,两片嘴唇也紧紧抿在了一处。

  “……”顾承宴霎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阿崽,我不是……”

  赛赫敕纳却站定脚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后,突然抱住他,将脑袋搁到他肩膀上,侧首就咬了他的耳廓。

  尖锐的虎牙刺入了耳朵尖,有点儿疼,但顾承宴不敢躲,只能生受着小狼崽此刻的愤怒: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

  解释的声音也很轻,有点讨好的意思。

  赛赫敕纳却不买账,咬完了耳尖还重重啃一口顾承宴颈侧,然后才凶巴巴地瞪向顾承宴:

  “谁说我们就能在雪山待一会儿的,往后要是乌乌喜欢,我们每年都可以挑出几个月住到雪山上!”

  他说得一本正经,眸色变也未变,却是不动声色将顾承宴刚才那般话,全部解释成了另一个意思。

  顾承宴眨眨眼,略露出几分讶异地看向赛赫敕纳。

  赛赫敕纳却耸耸肩,摊开手满脸坦然。

  看着小狼崽漂亮的蓝眼睛,顾承宴抿了抿嘴唇,低头掩去眼里快要抑制不住的动摇,轻声说了句:

  “好,以后每年都来。”

  他自己不知道,其实他很少回避别人的视线,青霜山的顾承宴潇洒坦荡,作为军师、国师的顾承宴运筹帷幄、自信从容。

  哪怕是来到了草原上,他年长赛赫敕纳九岁,又是从十四五岁开始就带着小狼崽生活在一起……

  就连做那等事,都是由他主导、亲自教的。

  赛赫敕纳何等敏锐,自然注意到了他这一时的刻意回避,但他没点破,要给漂亮乌乌面子。

  乌乌不想他知道,他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两人默契地将这一篇揭过,带着狼群和丰厚的猎物回到火塘旁,大白狼还老老实实地躺在原处。

  赛赫敕纳动作利索地处理了一头小羊,然后又挑了旱獭和野兔来剥皮烤,剩下的就全交给小狼去分配。

  圣山遗泽的山洞本来就不大,这会儿挨挤进来这么多头狼显得整个空间有些局促。

  但顾承宴难得瞧见这么多雪白色的毛茸茸,便是靠着大白狼,也在认真观瞧它们的反应。

  ——小雪山狼应当从没见过人类,更没有见过赛赫敕纳动刀,本能看见利器是怕的,但又忍不住好奇。

  一窝窝躲在小狼身后,随着赛赫敕纳的动作一会儿探出脑袋,一会儿又耷拉着耳朵向后躲。

  看着,倒很像是鸟巢里面等待父母归来喂食的雏鸟,毛乎乎的刚刚睁开眼睛,看什么都好奇,又对什么都害怕。

  狼群对食物的分配有自己的一套规矩,狼王和狼后吃完之后,剩下的才能让狼群享用。

  不过这些食物都是小雪山狼自己捕来的,赛赫敕纳剥皮拆骨之后,就将内脏和大部分的肉又推还给了小狼。

  小狼多精明,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后,直接将那些食物都分给了自己身后的一窝小雪山狼。

  然后它就摆摆尾巴,趴到了顾承宴身边,和大白狼挨挤到一处。

  到了冬天,雪山上的猎物变少,狼群即便是协作所获也有限,往往新鲜的内脏都是狼王和狼后享用。

  没想到这一次,它们竟然能分吃到内脏?

  小雪山狼们不敢置信地看了小狼好几眼,看得它都有些烦、呲牙瞪了它们,小狼才撒欢地埋头吃起来。

  而这边,顾承宴也帮着往滚锅里面洒了一把胡椒末,再放上赛赫敕纳带来的其他调味料。

  少顷,滚锅里面飘散出来的香味就让大快朵颐的小雪山狼们纷纷停了下来,它们都呆呆地看向那口大锅。

  “乌乌尝尝?”赛赫敕纳递过来一串烤好的兔肉,“这个是椒盐的。”

  顾承宴接过去吹吹凉,咬下来一口尝过觉得味道不错,点点头干脆用手拿着递给赛赫敕纳。

  赛赫敕纳啊呜一口吞吃了,还笑着含吮了一下顾承宴的指尖,“谢谢乌乌!”

  顾承宴斜了他一眼,瞧着身边窝着的大白狼和小狼,顺手就将剩下的两片肉分给了它们。

  这么一点点肉当然不够两头成年大狼塞牙缝,但小狼却高兴的眯起眼睛,用脑袋拱了拱顾承宴。

  赛赫敕纳哼了一声,“乌乌你就宠它吧。”

  顾承宴轻笑两声,顺手揉了小狼脑袋一把后,突然想起来民间的一个说法:“它们能吃盐么?”

  老人们都说,若在野外遇到狼,带上些食盐能够防身,说狼怕咸的东西,遇上狼能对它们撒盐脱逃。

  青霜山立派数百年,山上早就没了狼的踪迹。

  后来跟着凌煋南征北战,顾承宴倒还真没在中原遇着过狼。而来到极北雪山后,那些对他有敌意的狼,都被赛赫敕纳收拾了,所以他真不知道狼怕不怕盐。

  问完这话后,顾承宴又自己疑惑地皱了皱眉,因为小狼和大白狼两种狼,看模样都吃得很香很香。

  顾承宴相信,要不是碍着赛赫敕纳在这儿,小狼是很想一整串都叼过去吃了的。

  瞧着他这一副苦恼又认真思索的模样,赛赫敕纳忍不住闷笑一声,“不然乌乌你试试?”

  说着,他当真将一把盐递了过来。

  顾承宴:“……”

  赛赫敕纳终于忍不住,即便是用手背抵住了嘴,也还是乐出了声儿——

  “乌乌你打哪儿听来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

  “……”顾承宴闷声不说话了。

  怎么是稀奇古怪的法子,中原又不似草原,能够随随便便遇上满地的狼。

  “狼群要吃盐的,”赛赫敕纳好笑地递上新的一串肉,“就算不是专门找来吃,猎物的血液里难道就没有么?”

  顾承宴瞪他一眼,愤愤地用力咬下一块肉。

  赛赫敕纳见他气鼓鼓的,便突然伸手推了推小狼屁股,一个眼神扫过去:快,哄哄。

  小狼撩起眼睛来看他一眼,竟然没动。

  就在大白狼担心它挨揍,想要起身的时候,赛赫敕纳却叹息一声摇摇头,拆下一块旱獭肉递给小狼。

  小狼咔咔两下嚼了,立刻翻身起来拱到顾承宴怀里,讨好地亮出肚皮,要他揉揉、摸摸。

  大白狼:……

  有小狼这么逗弄着,顾承宴当然将刚才那点事抛诸到九霄云外,乐呵呵与小狼闹起来。

  烤肉吃好,滚锅里面的汤也差不多得了。

  赛赫敕纳筹谋已久,自然是锅碗瓢盆一样不落地带着,他摸出两只碗来盛了汤凉着,又捞肉放到盘子中。

  回头正准备去取剁好拌在一起的越椒蒟酱,一瞥就扫到了那群小雪山狼:

  刚才还在埋头吭哧吭哧苦吃的小家伙们,这会儿都伸长了脖子看过来,前面两头的嘴角都挂上了口水。

  闻着汤锅里的肉香,在加上烤肉的椒香,地上的内脏和鲜肉都好像不那么有吸引力了。

  这时,小雪山狼们才明白了刚才小狼让它们吃的高瞻远瞩。

  顾承宴正和小狼玩闹,被小家伙扑倒在大白狼身上,整个和两个毛茸茸滚做一团。

  一侧首就看见了一群眼巴巴看着赛赫敕纳,嘴边还挂满了口水的雪白团子。

  “……噗。”

  听见顾承宴笑,赛赫敕纳转头就看见他和两头狼闹在一起,他眯了眯眼睛,轻哼一声:

  “是不是想挨揍?”

  小狼甩甩尾巴,不甘不愿地爬起身,倒是大白狼老老实实一动不动,浑身的毛被拱得乱糟糟也不敢动。

  其他小雪山狼们看看小狼,一圈黑眼珠里闪过的都是惊讶和震撼,又齐齐转头看向赛赫敕纳。

  赛赫敕纳没理它们,自顾自将越椒蒟酱抖出来,递给顾承宴,“乌乌先吃。”

  雪山上的黄羊肉质与王庭的不同,它们常年在雪山上奔跑、在狼群等野兽的利爪下搏命,肉质更紧、更细腻。

  顾承宴尝了两口后,转头看向赛赫敕纳。

  “别想了,”小狼崽一个扭头,“这是我专门做给乌乌你吃的,它们想吃自己做!”

  自己做?

  顾承宴好笑地握了握小狼的爪子,狼本来就怕火,你让它们怎么做。

  于是他盯着赛赫敕纳,眼睛缓慢地眨巴眨巴。

  “……不成!”赛赫敕纳气鼓鼓的,“乌乌这是欺负我!我堂堂狼王,能给它们做饭吗!”

  这理由倒是……有理有据。

  顾承宴只能耸耸肩,对着小狼做出一个他也没办法的表情。

  小狼哼唧两声,倒是没有强求,只转身出去洞外叼回来其他一些猎物,和大白狼两个分着吃了。

  为了方便大白狼起身吃东西,顾承宴没再靠着它,才一起身,就被赛赫敕纳拽过去——

  他啊了一声,手里的碗都险些打翻了。

  赛赫敕纳却游刃有余地扶住他的手臂,一边接过他手里的碗搁下,一边将人揽到自己怀里靠着。

  “你有自己的狼王,”赛赫敕纳贴贴着他耳朵,声音低沉且戏谑,“大可以靠你自己的。”

  顾承宴:“……”

  小狼和大白狼对此见怪不怪,只是耳朵动了动,根本都没往这边多看一眼,唯有那群小雪山狼好奇地探头探脑,歪着脑袋朝他们这边看。

  赛赫敕纳搂着顾承宴的腰,手掌在他肚皮上轻轻画圈,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在轻轻揉捏。

  顾承宴紧绷了一瞬就放松下来,算了,都是狼,小狼崽虽然不如大白狼毛茸茸的,但他温暖,有结实又柔软的胸膛可以枕着。

  顾承宴吃的不多,汤锅里剩下的大部分羊肉和汤汁都便宜了小狼和大白狼。

  小雪山狼们嗷呜嗷呜拱在它们身后,有一只都馋得趴到了地上,小心翼翼地舔了小狼很多次,但都被小狼凶走。

  顾承宴看着这群小的忍俊不禁,更想起从前他和小狼崽在雪山别院住着,小狼、大白狼还有黑背他们过来讨吃的那段时日。

  黑背不在了、小狼成长了,大白狼变得比从前稳重,但在他们面前还是一样的胆小老实。

  饭饱神虚,顾承宴靠着赛赫敕纳有些困,迷糊地睡了一觉后,再醒来外面已是夕阳西下。

  小雪山狼们不知道又跑到了何处,赛赫敕纳搂着他,大白狼和小狼窝在一起,就隔着火塘趴着。

  洞内的血腥味还没完全散去,但地上的血肉骨头明显被清理过,锅碗瓢盆也好好规制到了一边。

  “乌乌醒了?”赛赫敕纳拉了拉盖在他身上的熊皮袄,“再多睡一会儿?”

  顾承宴揉了揉眼睛,微微坐起身,环顾山洞一圈后,下意识问了那群小雪山狼去了何处。

  赛赫敕纳压了压眉,不等他回答,小狼就抬头低呜了两声,似乎在回答顾承宴的问话。

  顾承宴听不懂狼语,只能转头询问地看向赛赫敕纳。小狼崽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解释:“去玩了。”

  “玩?”顾承宴眨眨眼。

  “巡山的巡山,狩猎的狩猎……”赛赫敕纳的语气很不耐烦,然后一把捉住顾承宴的下巴,扭他的脑袋过来正对着自己,“乌乌,不是我说,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顾承宴茫然。

  “你一醒过来,都不问问我好不好,就光知道关心那群小的!之前还让我给我的臣子做吃的!”赛赫敕纳扁着嘴,真觉得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承宴刚才还算是刚醒来在醒盹儿,这会儿听见了小狼崽熟悉的撒娇声,便算是彻底清醒了。

  他好笑地回头看小狼和大白狼一眼,然后一下坐到赛赫敕纳腿上,抱起他的脑袋就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好啦,不酸。”

  赛赫敕纳哼哼,仰头又骗了两个亲亲,才告诉顾承宴雪山上的情况——刚才他都和小狼它们沟通过了。

  之前顾承宴被穆因救走,而他被带到王庭,狼群没了狼王,自然在雪山上受到其他族群的排挤和驱逐。

  黑背为了维持族群,被迫和许多雪山狼群开战,身上总是伤痕累累,许多老狼都劝他转投别的狼群,或者到草原上挑战狼王,重新统领一族,黑背都拒绝了。

  这个顾承宴是大抵知道的,他叹了一口气,“那……你的其他族人呢?”

  “狼群尊老,也爱护妇孺,老狼、幼狼若是能放下、向新狼群的首领臣服,那是会得到庇护的。”

  赛赫敕纳离开后,黑背也没要求其他族人和它一样固守,老狼、幼狼都随它们去留。

  有几头老狼最后是自然老死在了山下的桦树林里,其余的则分散到了雪山上的各个部落。

  黑背死后,小狼和大白狼离开了雪山,族群自然也就解散了,之后小狼和大白狼在草原上结伴行,第二年春天从西北坡重新绕回圣山。

  大白狼很能打,上山后就收拾了几头暗中伏击准备抢小狼猎物的雪山狼,而后越战越勇,反而挑战、打败了那群雪山狼的狼王。

  西北坡算是圣山上比较贫瘠的山坡,那里是迎风坡,终年刮着西北风,寻常动物都不会去,河流也有小半年结着冰。

  小狼和大白狼两个本来是想避开圣山狼群的攻击,偷偷绕到雪山上找些食物,却是误打误撞成了狼王。

  在西北坡上的雪山狼都是被各个部落驱逐出去的病狼、弱狼,一开始头几个月还比较辛苦,但小狼精明,大白狼能打,渐渐竟是汇聚了许多族人、形成一个庞大的族群。

  它们领着族群返回到圣山上觅食的时候,还着实吓了雪山上那些狼群一跳,紧接着几次开战,小狼都利用跟着顾承宴、赛赫敕纳学的本事——

  先挖好陷坑,或者利用天然较薄的冰川,然后引着那些雪山狼王、狼群来追,反而是消灭了不少仇家。

  就这么渐渐打响了名号,反而成了雪山上一个实力不容小觑的狼群。

  赛赫敕纳说完,无奈地摇头叹息。

  黑背刚直,肯定不会认可小狼它们的做法,所以即便当年小狼和大白狼就能打出这种配合,黑背也肯定会坚持要堂堂正正对战。

  顾承宴点点头,看着小狼和大白狼,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狼狼们各有各的性子,也跟人一样。

  “对了,它们说想邀请我们去它们现在的领地看看,”赛赫敕纳扬了扬下巴,“在西北坡,虽然严寒,但也有山洞,乌乌去吗?”

  不等顾承宴回答,赛赫敕纳又补充道:“夜里风大,我们明天再去也是一样的。”

  讲到明天,顾承宴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想要问赛赫敕纳,小狼崽却拍拍他的腰:

  “乌乌放心,王庭那边我已经和老梅录、敖力都讲过的,说我们要在山上待一段时间,中途会传鹰讯。”

  顾承宴这才点点头,放心下来。

  真好,小狼崽办事越来越稳妥了。

  透过穹顶,顾承宴远远看了一眼墨蓝色的天空,还有疏散在天上的星云、残月,这日应当是个朗日。

  他拍拍赛赫敕纳,“那去看看吧?”

  赛赫敕纳抿抿嘴,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而后拉起顾承宴,又过去不客气地踹了小狼和大白狼。

  大白狼毫无怨言,小狼却哼哼唧唧地拱了他一下,不过看见顾承宴起身,又兴奋地竖起尾巴。

  “西北坡人迹罕至,走马不便,”赛赫敕纳拍拍大白马脖子,解下了它身上的驮箱,“你在附近逛逛,自己当心。”

  大白马嘶鸣一声,扬了扬四蹄。

  赛赫敕纳转头就将驮箱挂到小狼后背上,自己则揽着顾承宴一跃跳上了大白狼的后背。

  顾承宴有些紧张,他自己是骑过大白狼的,但还从没两个人一起过,他轻轻抓了大白狼的背毛一下:

  “这样不会给它压坏吗……?”

  赛赫敕纳摇摇头,好笑地一拍狼背,“乌乌你就那么轻一点儿,怎么就压坏了,坐好,我们走喽——”

  一声令下,大白狼和小狼都从圣山遗泽的山洞蹿了出去,大白狼较之从前跑得更快了,小狼的速度也没落下。

  今日圣山上没有风雪,但疾速奔跑带起来的风还是跟小刀子一样呼呼刮在脸上。

  赛赫敕纳拉高风帽,将顾承宴整个护在怀里,然后又用熊皮袄给他裹得严严实实。

  顾承宴几乎只能从风帽那一点点的缝隙里,看见飞速倒退着离开的山石枯木,还有赛赫敕纳分明的颌线。

  圣山是一座庞大的山系,旁支很多、山脉很广,从别院后的主峰往东西方向,都各能延伸出去数百里。

  往西能够达到科布多湖畔,往东则能到达极东冰线,算是草原上最大、最高的雪山。

  从主峰跑到西北山脉,顾承宴算算时间,即便大白狼和小狼跑起来跟风一样,还是用了约莫一个时辰。

  这边雪山的峰脊陡峭,诚如赛赫敕纳所言——这里人迹罕至,没有山径,就算是大白狼和小狼走起来也不算轻松。

  顾承宴本想自己下来走,但赛赫敕纳坚决不让,说什么厚雪压在脚背上会弄湿鞋袜,到时候生冻疮。

  于是踏入西北山脉后,就成了赛赫敕纳下来走,大白狼驮着顾承宴,而小狼在前面引路。

  绕过两处险坡,地势也稍缓下来。

  小狼也从刚才竖着背毛、立着耳朵的紧绷状态,变成了翘着尾巴、颠颠跑的放松模样。

  而且它往前跑一段,就会回来冲着顾承宴嗷呜两声,要是大白狼没停或者赛赫敕纳没开口,它还会发起小脾气:

  不是假咬一下大白狼的前腿,就是撅起屁股、装出一副要攻击赛赫敕纳的模样嗷呜嗷呜叫。

  这一连串的举动逗得顾承宴忍不俊禁,觉得小狼是真的成精了。

  看在顾承宴被逗乐的面子上,赛赫敕纳终于绷着脸、纡尊降贵地开口帮忙解释:“从这片树林开始,就是它们的领地了。”

  顾承宴是喜欢小狼,但也不想它每次说什么都要被赛赫敕纳凶,所以伸手拉了赛赫敕纳过来:

  “不醋啦,你好好的跟自己的族人吃什么味呢。”

  赛赫敕纳抿抿嘴,正想历数顾承宴偏心的例子,结果顾承宴下一句就是哄他的好听话:

  “它们再乖巧讨喜,这世界上的狼狼我最喜欢你,好啦,宝贝你成熟点儿。”

  平白得了个“最喜欢”,赛赫敕纳哼哼两声,总算没再动不动找小狼崽的茬,开始认真帮忙做介。

  狼群的领地一般要包含一处可供幼崽栖息的狼洞,附近会有缓坡和一些用来隐蔽的地形,还要包括水源和一定量容易获取的食物。

  狼王每日都会带着狼群里的青壮年出去巡视领地,也会重复标记自己领地的边界,顺便捕猎、驱赶入侵者。

  赛赫敕纳是从小练就的嗅觉灵敏,所以不用小狼叫唤,他也能闻到那些腥臊的味道。

  不过顾承宴不知道,反而还对这些狼群的事情很感兴趣,他说什么,顾承宴都很认真在听。

  小狼和大白狼选择的这块领地不大不小,正好位于西北山脉的一处缓坡下面,又是一个背风的地方。

  它们没有临时挖掘狼洞,而是占用了一个棕熊废弃的大山洞,里面还没有小狼崽,只有在休息的母狼和老狼。

  嗅着陌生人的气味,那些母狼都警惕地站起来呲牙,但还没等它们俯身攻击,就被小狼恶狠狠地吼了一顿。

  小母狼们低呜着趴下去,有些胆子大的,反而倒下来亮出肚皮,祈求得到小狼的原谅。

  小狼哼哼两声,根本不看它们一眼,只顾咬着顾承宴的袖子,拉着他往前走,要给他看它们的暖窝窝。

  山洞最深处,是一个更大、更高的封闭洞窟,里面的地面上明显专门垫过一圈干草,干草上面还有许多拆剥下来的毛皮。

  “这是大白狼专门替它准备的。”赛赫敕纳解释。

  顾承宴回头看了眼乖乖跟在他们身后的大白狼,它听见赛赫敕纳的声音,也只是微微歪了歪脑袋。

  最里面的这个山洞明显比外面的暖和很多,而且地上铺着干草和毛皮,坐上去也不显湿冷,可见大白狼是用了一番心思。

  顾承宴正感慨大白狼的用心,一低头却看见干草中有一截金闪闪的粗绳,便是好奇地伸手捡起来看。

  赛赫敕纳自然也被他的动作惊动,跟着凑过来看。

  那一截绳子明显是被大白狼咬断的,应该是在找雪地干草的时候,顺便扯回狼窝的。

  虽说味道已经很淡,但绳子中央夹杂着一根很明显的红色引线,外面还涂上了一层石蜡。

  顾承宴和赛赫敕纳对视一眼,都略微变了脸色。

  小狼还毫不知情地在顾承宴身边蹭着,顾承宴揉了揉它的柔软温暖的耳朵,将绳子递过去:

  “这东西是在哪儿找到的,你们还记得么?”

  小狼眨眨眼,转头嗷呜一声叫来大白狼。

  大白狼嗅嗅那绳子,原地转了一圈又在干草上仔细闻了一阵,突然一顿、趴到顾承宴身前。

  “它带我们去。”赛赫敕纳道。

  顾承宴立刻一跃跳上大白狼的后背,赛赫敕纳紧随其后,小狼也在后面跟着,两人两狼再次出发,很快就绕过狼洞来到了当初大白狼寻找干草的地方。

  此处算是圣山西北坡的山脊,因为迎着风,地面上的积雪很厚,但大白狼还是凭借自己的嗅觉,很快找到了一块地方——

  它示意顾承宴他们下来后,自己扑到雪地里大力地刨了一会儿雪,没一会儿就在厚雪上打出一个大洞。

  大白狼嗷呜两声,小狼也跟过去加入,簌簌雪片飞起来,在它们身后又堆起了一座小山。

  等两头狼停下时,顾承宴和赛赫敕纳凑过去,就在裸露出来的地面上,看见了数条蜿蜒的长绳。

  长绳下面垫有一卷卷的干草,干草看上去黑漆漆的,像是被泼了墨或者漆。

  绳子就跟刚才顾承宴在狼窝里捡起来这根一模一样,外面封了蜡,顾承宴弯腰伸手想拉起来,才轻轻一扯就听见了叮铃叮铃的声响。

  赛赫敕纳警觉,当即拉着顾承宴翻身躲到了一块青石后,而大白狼和小狼先用尾巴扫去了他们的足迹,才跟着藏身到另一块巨石后。

  铃响后过了半晌,顾承宴实际上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但赛赫敕纳就是示意他噤声、不要动。

  等了好半天,他都觉得手脚要僵了,却终于听见了人声和脚步声——

  “这鬼地方哪有人会来啊,我看特勤他就是杞人忧天,要真担心计划不成功,怎么不干脆用金砂线!那就连野兽都咬不断、刀也割不破了!”

  来人一口戎狄语,骂骂咧咧老大不高兴。

  远远看过去,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岁左右、高高大大的年轻人:

  “你少说两句!”

  “少说少说!他们躺在毡包里面当然是没什么可说的,却要我们每天来山上检查!有什么好检查的!”

  中年汉子走到大白狼和小狼刨出来的雪洞检查了一番,看绳子没什么异状后,又不满地哼哼道:

  “肯定是闻着石蜡味道,觉得好奇的野兽,我就说还不如换成掺了金刚砂的金砂线呢!”

  年轻人明显比他更谨慎,低头仔细检查过后才起身,“你别抱怨了,特勤和部落筹谋这事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自然是出不得一点儿闪失。”

  中年人哼哼两声,最后还是讪讪上前,帮年轻人一起将雪地恢复原状,然后再顺着原路下山。

  等他们走远,小狼和大白狼对视一眼,都齐齐转头、询问地看向赛赫敕纳。

  赛赫敕纳却闷笑一声,低头看向怀里的顾承宴:

  “乌乌真是我的福星。”

  顾承宴推了他一把站起身来,“应当说,圣山的狼群是你的福星,没有它们你早被炸死了。”

  他兀自心有余悸,不想和赛赫敕纳开玩笑,斡罗部丧心病狂——竟然从西坡埋引线到山顶,不是想直接炸死赛赫敕纳就是要制造雪崩。

  若不是今日他们上圣山,跟着大白狼和小狼来到此处,还发现不了这么好的筹谋呢。

  他疾步往前去检查那引线,又顺着发现了用羽丝细线挂在树林里面的隐蔽铜铃。

  赛赫敕纳却不急,只是远远看着顾承宴的背影,想到了老萨满留在王庭的那片骨卜——

  顾承宴说圣山狼群是他的福星,那发现这一切的顾承宴,何尝不就是应骨卜的那位南来之人。

  赛赫敕纳仰头,看了看头顶的腾格里:

  若狼群是长生天派来的使者,那么被狼群真心喜爱的顾承宴,就是来拯救他和草原的神明。

  赛赫敕纳上前两步,跟着顾承宴往山上一路走,很快就看见了被斡罗部隐藏得很好的一堆黑|火|药。

  斡罗部大约是自信圣山的西北山脉没有人会来,所以就那么随便用树枝挡了挡,只在一路上铺设了铜铃陷阱,防止到时候引线点燃出现什么纰漏。

  但,却忽略了圣山上还有生灵,有雪山狼群。

  大白狼着急地嗷呜两声,小狼也在看见那些□□后焦虑地围着顾承宴一圈圈转起来。

  这次,反而换赛赫敕纳安慰地先后拍拍它们的脑袋,“没事,没事的。”

  顾承宴眯了眯眼,终于想通了所有的关窍——

  科尔那钦的如意算盘,就是要让赛赫敕纳死在雪山上,无论是被炸死还是被雪崩压死,总之是做出一副:

  狼主私德有亏,天神震怒的假象。

  而鄂博山祭是盛会,到时候十二翟王和大部分的草原百姓都会来,在这种时候出现山崩……

  科尔那钦只要找一两个萨满来说些模棱两可的话,那就能坐实赛赫敕纳的“罪名”。

  即便赛赫敕纳侥幸没死,一场山崩也足够令附近的百姓相信——他是不被神明认可的狼主。

  斡罗部适时起事,就不再是札兰台部那样的“谋逆”,而是变成了正义的铲奸除恶。

  那时候,赛赫敕纳众叛亲离,即便身边有死士,也敌不过整个草原的民意,只能被驱逐、甚至被害。

  萨满……

  顾承宴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两段对话:

  一段是拉旺与他提起说伯颜部最近喜事将近,另一段则是老梅录给他介绍,说伯颜部族人丁凋零,但因其血统纯正、多出萨满。

  阿克尼特部与伯颜部同在极北,两部走得很近,拉旺都没能打听清楚伯颜部的姻亲是谁……

  顾承宴深吸一口气,转头想和赛赫敕纳分说这些事,“阿崽,我……”

  “乌乌,我——”

  没想,赛赫敕纳却勾起嘴角与他同时开口。

  不同于顾承宴满面的担忧,赛赫敕纳的蓝眼睛中精光闪烁,嘴角的笑容也充满了玩味。

  第一次,小狼崽没有让他先说,而且是大步迈过来,轻轻牵起他的双手,先大大方方亲了他一口,然后才笑盈盈开口道:

  “乌乌要说的,我全知道。”

  “但我要说的,乌乌肯定一点儿猜不着。”

  他挑眉看了一眼高高的雪山,蓝色眼眸像是融入了一团火一样闪亮,月光映衬着雪光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银辉:

  “兄长都这样大费周章准备了,我们总不好辜负不是?乌乌,不如我们演一出戏,给他们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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