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离京

  又过了几日,天儿渐渐地也热了起来,好在别院是在半山,较着京内还热得迟些。

  季钦旁处的伤口倒是好得差不多了,但肩上那处迟迟不见愈合,现在天热了,上头覆着的纱布都减了几层。

  阮清攸日日都是亲自上手换药,他早些日子就打张辽那里学了这手艺,如今越发熟练了。

  “快些好罢,”阮清攸将延长的纱布在季钦的胳膊下头绕个圈打结, “若天再热些,就更难好了。”

  “莫怕,”季钦像个二大爷一样侧卧在贵妃榻上, “定然会好的,那姑娘不是说了么。”

  木桑说他“命硬得可以克死三五个林焱”,这话不太好听,但季钦听了之后却笑了挺久,直呼“有意思”。

  “木桑姑娘啊,”阮清攸低着头收拾药箱,提起木桑又是一阵苦笑, “确实是个挺有意思的姑娘,但……”

  他正想说“到底与大晋女子区别太大,不知道表哥可否能受得住”。

  这话还未说完,就见周妈妈急火火地进来, “侯爷,可不好了,木桑姑娘同表少爷拌嘴,牵了匹马就跑了。”

  “什么?”阮清攸起身, “虽她也行走江湖多年,但到底是一节女流,现在外头正乱着呢,可不好往外跑,快快让人去将人请回来。”

  季钦一听笑了,心说兰时到底是太良善,思虑事情反倒失了主次,便也起身坐了起来,先不紧不慢地将阮清攸拉进怀里,才又问:“那,林焱呢?”

  “方才见他,还在院中跺脚呢,”周妈妈照实回了。

  “缉风,”季钦扬声,将院中的缉风喊了进来, “林焱呢?”

  “林公子啊,刚才骑了匹马追出去了,”缉风道。

  “妈妈放心了罢?”季钦说着又拍拍阮清攸, “你也放心了罢?”

  “可是……”阮清攸当然还是不放心, “外头到底是乱着,他二人这会子出去……”

  大约是因为要紧的祸患已除,成宣帝总算没了掣肘,现在正在整个大晋之内清理余党,歹徒各地乱窜,即使各地驻兵都出动了,但却仍说不上一个“太平”。

  阮清攸只知林焱是一介画师,不知他也有足够保命的功夫在身上,再说那木桑,机灵得不成样子,虽功夫未必多精湛,那一手的玄术也足够她立足了。

  这二人,其实都无需担心。

  但季钦不想阮清攸担心,便嘱咐缉风, “快马送些银子过去,再派几个人护他二人一程。”

  周妈妈带着缉风去拿银子,二人便一道出了门。

  这会子外头起了风,缓缓穿堂,很是舒坦,走时便未带上门,这青天白日的,季钦便吻上了阮清攸, “这回总放心了?”

  阮清攸轻轻“嗯”了声。

  “还有一事要与你讲,”季钦道, “收拾收拾你常用的物件儿,我们去边疆。”

  “真的?”阮清攸惊喜出声。

  “带你去看看我外祖父,”季钦道。

  “老爷子有什么喜好吗?”阮清攸听这话便慌了, “我该准备些什么礼物啊?”

  “准备什么礼物?你二人见面,他该给你准备礼物,”季钦道。

  “乱讲,到底是……”阮清攸皱眉。

  “到底是俏媳妇儿要见亲长了?”季钦着意逗他, “我已托周妈妈备好了,你去看看,又无什么要加减的。”

  阮清攸这才笑了, “我说怎么这些日子,周妈妈净忙着收拾,原是在备礼。”

  “是,”季钦拍拍他背, “去罢。”

  *

  次日,季钦寅时便起了,穿戴整齐后,赶着开城门的第一时间进了城,破天荒地参与了朝会。

  下头百官对这个大功臣到来的十分震惊,趁着成宣帝还未到,纷纷围上去,寒暄的,道喜的都有。

  季钦本是厌弃这样,但今日却如天上落了红雨一般,很是和善地同人叙话。

  在听到说“指挥使不愧是朝廷股肱,伤重如此却恢复这样快速”,季钦拱手举过头, “仰仗圣人大德,仰仗国祚护佑。”

  “下官钦佩,下官钦佩……”

  这话还未说完,成宣帝便在张福全的陪同下坐上了龙椅,朝会开始。

  成宣帝照例在将将落座时扫了一眼与朝百官,在看到季钦时,身体忍不住往前探,眼睛一霎便有了光,但想到什么,又重坐正了,眼里的微光闪了一下便灭了。

  今日的朝会仍是吵个不休,虽有个谏臣当场触柱一事之后,无论是君还是臣都收敛了许多,但成宣帝最近着实太疯,吓人的紧,御史台夙夜在公,一封又一封地出劝谏的折子,狼毫笔都写秃噜了毛。

  季钦淡淡听着后头人跪下,哐哐地磕头,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述说着成宣帝种种行径如何违背祖宗礼法,如何罔顾圣贤道理。

  引经据典一大堆,听得季钦头疼。

  成宣帝今日的心思完全不在朝会上,没细听便也不发怒,久久未表态还让旁人以为他今日心情多好,能听进去劝了,心下窃喜,便就又多说了些。

  待到下面人说得口干舌燥,总算停下,扯着嗓子高唱了句:“臣请陛下三思!”

  今日季钦既来了,那成宣帝心情确然是不错,但却不代表他能听劝,草草听罢后,他弯唇一笑,点了季钦的名字:“季卿以为如何?”

  季钦倒是从头到尾细听了,但年轻与年老想法必定不会一样,武将与文臣想的也到底不会一样,他被点到后,走上前,轻轻一揖,说出了这近两个月里最让成宣帝舒坦的话——

  “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臣以为陛下如今所行,乃利国利民之事。”

  “好,好!”

  成宣帝连说两个“好”字,在龙椅之上忍不住拊掌, “满朝文武,可解朕忧,明朕心者,唯季卿一人耳!”

  *

  方才朝堂之事让成宣帝舒坦,散朝之后再于御书房看见季钦,感激与思念两厢钩缠,几乎要湿了眼眶,忙着人看座,上了今岁刚得的明前茶。

  季钦谢恩,却不落座,而是撩起飞鱼服下摆,定定跪在了成宣帝面前。

  不好的预感从成宣帝心中缓缓升起,他敛了眼眸,收了殷勤,向后靠坐在了椅背之上, “钧希这是何意?”

  “现大晋祸患拔除,天下一心,”季钦道, “臣,请陛下准许臣离京。”

  当时,金吾卫指挥使有了缺儿,季钦奉命回京接任,其实为的便是肃亲王密谋造反之事。

  现下危机解除,金吾卫指挥使谁人担任已再不同昔时那般重要,季钦便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刻。

  他的心,系在阮清攸,系在边疆阔土。从不在帝,从不在京。

  这个道理成宣帝也知道,但当时他将人叫回来,现在却不舍得让人走了。然出尔反尔不是一国之君之风,他拧着眉思考。

  没有想到这日来得这样快,他近来疲于应付朝臣,并未提前打算此时。

  季钦在心里数着,到了十个数,见成宣帝仍无动作,便又磕了个头, “陛下待臣之恩永世难忘,臣请往边疆戍土,守住大晋西北。”

  “朕晓得你忠君爱国,”成宣帝拧着眉, “但金吾卫这样庞大一个组织,你若走了,一时之间让朕何处再寻一人接手?此事仍要徐徐图之。”

  季钦起身, “臣养伤将近六十日,陛下画整为零,已将金吾卫全然控制在手里,指挥使一职有或者无,于陛下而言已无多少差别。”

  他说着话已经起身,面向着成宣帝,步步后退,这般狂妄,这般僭越。

  成宣帝手攥成了拳头,在季钦要退后到门前时,才颤声开口:“定然要走么?”

  “定然要走。”

  季钦的右脚已经触到了门槛,成宣帝才又问:“何时出发?”

  季钦一手已推开了门, “今日。”

  *

  阮清攸是在今日清晨看见满满几大车的东西,才知道,二人这次不是回边疆小住,而是定居。

  此前季钦一直不肯将话说死了,只是怕成宣帝那边再出什么岔子。

  但清晨得知,于他而言时辰并不晚,因阮清攸并无多少东西要收拾,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不过是多取上了泰宁侯府菡萏院子的那株绿梅。

  露种已准备好了行李,便携家带口地要同他一道前往了。

  “至于云栽,侯爷说她一直有戒备,是否同往还得您亲自去谈,”周妈妈提醒。

  “知道了,”阮清攸点头,然后去了云栽的屋子, “云栽,我即将于钧希一道往边城定居了。”

  “公子,”云栽慌慌张张跪下, “云栽愿意同往。”

  “我来,便为了这事儿,”阮清攸拿了一袋金锞子塞到她手里, “这么些年了,该放下了。这次我不带你走了,但泰宁侯府所有产业,随便哪一处,总有个管事的位置留给你,你自己去挑。”

  阮清攸如何聪慧的人,他都能瞧得出成宣帝对季钦的心思,如何看不透自家婢女的心思。

  早年间,他总想着人年长一些,多见些人便就好了。

  但如今多年后再见仍是这样,便只能由自己来帮她断了,人活一世,有几个十年可堪蹉跎呢?

  阮清攸出门,对着痛哭的云栽笑笑, “若有了良缘,记得来信同我说一声,我定作娘家人发付你出嫁。”

  从这里出去不久,季钦便到了别院,扶着阮清攸一道上了车。

  “他会这样轻巧地放你走?”阮清攸听闻,很是不信地问道。

  “胤亓心怀天下,哪会耽于私情?”季钦淡淡道。

  “是么?”阮清攸仍是不信,却未再多问,只说, “你侧躺着,解开衣裳晾晾伤口。”

  “好。”季钦应声,索性将自己那身飞鱼服脱了,换上了极家常的圆领袍子,同阮清攸穿的一样。

  *

  “陛下,人已走远了。”

  张福全在这城门楼子上已经陪成宣帝看了许久,离着指挥使出门,都已有半个时辰了。

  这话落下,成宣帝突然疯了一般地跑下城门,翻身上马便是一路扬鞭狂奔。

  城外十里长亭之处,季钦一队车马方休整得当再度出发赶路,就被一人一骑追到了队伍的最前方,一勒缰绳拦住了去路。

  队里有人识得圣人,当即叫停后面队伍,跪下行礼,打了信号。

  季钦接了信儿,拧着眉从车里出来,撩起衣袍,同旁人一般,给成宣帝下跪。

  成宣帝看他,他记得季钦一贯习武,爱穿是的曳撒,而非圆领袍子,这定然是那位给备下的。

  季钦真的要走了。

  虽然他扛着一身重伤来为自己对峙文武百官,但他真的要走了。

  而皇权横亘,浓情横生,成宣帝眼眶都湿了许久,却到底说不出一句“青山不改”。

  骏马一路疾驰,现在不耐地打着响鼻,成宣帝翻身下马,走到季钦跟前,托着他未受伤的手,将人扶了起来,塞了个触感温热的物件儿在他手上, “这是定远侯当年交给朕的,现在朕交还给你。”

  季钦低头,是边军虎符,是当时定远侯担心功高震主,特意交上的虎符。

  “陛下……”

  “钧希,朕……。”成宣帝紧紧攥了攥季钦的手,却到底没说完这句,只牵着马走到了路边, “赶路罢。”

  “若有事召,臣必速回,”季钦像年少一般给成宣帝行了个平辈礼, “陛下,望自珍重。”

  “他来了?”阮清攸问。

  “嗯,”季钦点头,而后伸手将虎符递给阮清攸, “来送个东西。”

  “虎符?”阮清攸瞪大了眼睛。

  “请郎君为钧希保管,”季钦吻住阮清攸, “钧希此一生拥有所有,都归郎君保管。”

  阮清攸也纵情回应他,又嗔道:“虎符我替你收好,但我才不稀罕保管旁的俗物,我只想保管你的一颗心。”

  “俗物同心,都是郎君的,”季钦亲亲阮清攸的耳垂,打了个呵欠, “我再补个眠,今晨起太早了。”

  “好,”阮清攸从怀里掏了个帕子,轻轻蒙上季钦的眼, “睡罢,待到午膳时分我喊你起来。”

  阮清攸打开车帘,恰赶上一个弯道,一人一马立在官道上的场景,就这样直直闯入了他的眼帘。

  是胤亓,他还未离开,瞧着孤独又落魄。

  阮清攸低头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季钦,又再抬头看看似仍不打算离开的胤亓,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车马辚辚而过,官道尘土轻扬,有人已然唱罢,有人才正登场。

  携君共路,山高水长。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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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缘更哈(毕竟对我来说番外真的太难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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