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合作

  季钦身上伤口许多,便是这么些人一起上阵去处理,仍然是花费了好些时辰。

  屋内人头攒动,不时有交谈声,呼应声,阮清攸一向眠浅,大约是这夜当真累极,竟就静静卧在床角,呼吸绵长,未再出声。

  好像床上就不曾有第二人一样,各位太医围着季钦,比划他的脏腑,讨论他的伤情。

  身上三道残箭,位置巧也不巧,商量了得有半个时辰,各位太医才总算是决定好了从哪个方位上拔箭。

  第一支,斜斜插入,拔出时血线淋漓到了空中,甚至有几滴落在了阮清攸的后脖颈处。

  春夜犹寒,落下便是冰凉。

  阮清攸眼皮抖了抖。

  第二支,直直插入,拔出时锋利箭尖带出好大一片血肉,身体上残留好大一个血洞,太医们齐齐出声,有人“啵”一声开了金疮药,不管不顾地将整瓶洒到了伤口上,另有人扯了干净的布巾,紧紧压到了伤口之上,半天不敢动上一动。

  周妈妈在一旁,哭着求“阿弥陀佛” “观世音菩萨保佑”。

  阮清攸紧了紧季钦的手,似乎又比方才更冷了些。

  第三支,也是最最靠近心肺的一支。

  第二支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包扎完毕,几位太医又彼此细细商量一番,才决定避开心肺处,从另一侧取箭。

  阮清攸闭着眼睛听着,血线喷薄洒到了架子床顶帐,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

  霎时间血流如注,止血的法子齐齐上了,但阮清攸牵着季钦的手,仍从手心里接到了一小汩血。

  他全身打了个冷战,默默攥紧了方才从荷包里面掏出来的一小块碎金。

  外伤处理完,天都要亮了,药童煎好了浓浓一碗药,取了软管,与季钦灌了进去。

  阮清攸始终紧紧攥着季钦的手,他感受到季钦在软管伸入喉头时的干呕,感觉到他的身体搏动,仍旧是没有睁眼,也没有出声。

  又一通折腾完,日头已越过了山头,洒了半边天的红黄光晕。

  太医们虽不知指挥使之后如何,但起码是今日能做的都已做到,正待坐下来歇一口气,就见前面已是熟睡的那位公子缓缓坐起了身。

  阮清攸还拉着季钦的手,但他在床上规整地坐好,同各位太医道:“各位太医辛苦整夜,季府上下不胜感激。只是蔽处地方太小,还得委屈诸位太医各自回府安歇,若外子此刻清醒,也自会遣人恭送各位。”

  一句“外子”,惊得满室都愣了半刻。

  阮清攸看着旁人如此,想到自己打季钦的“细软”里头发现《合婚书》的时候,怕也是彼时惊诧与君同。

  他入京的日子,日日与季钦的同袍相对,听多了他们关于季钦的赞美,什么“少将军当真是骁勇善战” “一人一马深入敌人腹地十里有余” “指挥使是天下最最有血性的男儿” “贪官污吏从他手上半分逃不出去”……

  但在阮清攸看来,什么少将军,什么指挥使,季钦明明就是天底下首屈一指的胆小鬼。

  若不然,他说什么“先托付中馈”?为什么有了婚书却不敢奉上呢?

  就在众人的惊诧之中,阮清攸不等太医拒绝,便扬声嘱咐:“周管事,备车,送客。”

  “陛下要咱们好生照料指挥使……”有人半晌才回过味来。

  阮清攸笑笑, “季府府医虽比不得诸位,却也不乏好手,全院上下俱是金吾卫,若有事,自会前去延请诸位。

  周管事,送客。”

  外门吱呀一声开了又闭,阮清攸叫自己人都近前来。

  “追雾,你派一队人马盯着太医回府,另留一队盯住山腰,任何可疑之人上山立时缉拿。”

  “缉风,你亲自带人去接张伯入府。”

  “露种,去叫所有府医侯到碧纱橱里,听候差遣。”

  “云栽,去府务那里,着他们将地龙烧的更暖些。”

  “青杏,你带外头小厮去多抬几个炭盆子来。”

  “春桃,去灌几个汤婆子,水要热些。”

  不多时,炭盆子焚起来了,汤婆子也塞进了被子里,地龙烧得越发地旺,热得阮清攸都除去了外衫,只着了单衣。

  但是手中季钦的手,却没有一点起色,甚至,还更凉了些。

  不夸张地说,季钦的手每凉一分,阮清攸的心便也随着凉上一分。

  “你是早就知道会有变故吗?”

  “你虽说不用我管账,只需我花钱,但东西到我手上我岂能不看?”

  “你是什么时候将名下所有田产,铺子,宅子划到我名下的?”

  “房产更名,打官府里走至少要二至三个月,你可是又行了身份之便?”

  “还有兰时别院,那匾何时换上的?若不出门,我都不晓得……”

  这一月里未曾见面,阮清攸在季钦的地盘上寻觅,找到了越发多的季钦对自己好的证据。

  哪曾料到,再见面竟是此幅光景。

  “你说你呀,费劲巴拉的将我身子调养好了作甚?人生这样长,这样寂寞,我守着一堆黄白死物,便就能过好过顺意了?”

  阮清攸将手上一直攥着的碎金子摊开在手里,轻轻叹气, “若我身子还是以前那副样子,不吃不喝几日,便就能赶上你了,何须还琢磨这些折磨人的法子?”

  他话没说完,门被扣响,是张辽到了。

  “张伯,你来了,”阮清攸趿拉起鞋,下床招呼。

  “我在路上听缉风小子说,太医院的太医已经来了一趟了,”张辽拎着药箱, “我远离宫闱,怕医术未必……”

  “但张伯的一颗心,总是向着我的,”阮清攸扶着张辽坐下, “皇权虽将更而未更,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钧希又身居要位,保不齐有人浑水摸鱼趁机害他。张伯,此时此刻,我只信你。”

  张辽从头到尾,将里里外外的伤口,伤药,脉案,药方全都看了一个遍,甚至连药渣都未曾放过,看罢对阮清攸道:"若我当时参与处理,应也就是这般,人事已尽……"

  张辽看了看面如金纸的季钦,拍了拍阮清攸的肩膀, “余下的,便只看天命了。”

  阮清攸也算是久病成医,他自然晓得季钦伤重如此,怕是凶多吉少,若不然,他也不会准备好吞金自戕,但季钦自己本身命道是一回事,旁人若犹嫌不够,蓄意谋害便是另一回事了。

  “张伯,还有旁的,”阮清攸说着话取了个药碗出来, “药童本来是要收回,但被云栽瞧见,给调包留了下来。”

  张辽接过药碗,拿过药方,对照一番后闻了闻,很快发现了端倪。

  “药渣是跟药方对得上的,但药熬好之后加了旁的,”张辽仔细回想着, “是南边儿的药,唤作……唤作……对,凤毛棘,本身不是毒药,反而是活血化瘀的良药,但用在这小子身上可就……”

  可就成了催命符。

  “用药多久了?”张辽问。

  阮清攸估摸着时辰,幸亏他果断将太医们赶走,缉风来去速度也快, “大约,两刻钟。”

  张辽沉吟, “我开一服药,先将先前用的药催出来。”

  “张伯,可他身上伤口许多……”阮清攸支吾出声。

  他不是怀疑张辽的医术,只是季钦身上到处坑洼,若真行催吐,避免不了牵扯伤口;他不了解凤毛棘的效用,只是咨询张辽,这两害相权,哪方更轻。

  “还是催出来罢,”张辽叹气, “凤毛棘这东西,留不了多久气味,现在还这样浓,说明用得不少。”

  阮清攸点头,表示晓得了,在等候药熬好的间隙,阮清攸找了一方厚厚的潞绸将药碗包了起来,打季钦腰间取下来了指挥使腰牌,叫来追雾:“追雾,你方才可都听清楚了?我这边走不开,劳烦你打皇宫里走一趟,问问圣人如何处置。”

  兹事体大,阮清攸问得清楚,却处置不了。

  不管多么不想不愿,为了季钦,他这次必须与成宣帝合作。

  半刻钟后,药煎好了端来,阮清攸虽心疼,却也只能由着缉风等人用方才灌药的法子,将方才季钦已喝下的药汁催出来。

  季钦虽无意识,但药效发作,脏腑抽搐做不得假,瞧着很是难过。

  阮清攸小心地扶着他,见他全身伤口随着剧烈呕吐的动作不断渗出大量鲜血,白色布巾不多时便换做了红色。

  折腾许久,再度进药,包扎,季钦的脸色便更差几分,若此时蒙上一张黄纸,大约抬走了也便抬走了。

  阮清攸忍了一宿的泪,终于在摸到季钦尚有的孱弱脉搏时汹涌,俄而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同时,成宣帝仪态散乱坐在御案前的台阶上,双目赤红地接过了张福全递过来的药碗。

  下面,追雾跪立陈情:“凤毛棘是南边的药材,从金吾卫里寻上几人,便能分辨。”

  成宣帝也一宿没有合眼了,昨日登天楼上,本应只有两方势力,但明显出现了不期然的第三方,游走其中,让两方均受重创。

  当他看见荣亲王穿梭箭雨之中,状似惊惶却毫发无伤时,心里便已有了计较,若不然,也不会着急取他性命,而被人趁虚而入。

  登基日久,他理政任人从不后悔,但昨日,他后悔了。

  若非自己如此心急,季钦也不会……

  昨夜登天楼一事之后,肃,荣二王虽死,但两边的幕僚却都齐齐整整拘进了地牢,对外声称是刑部,大理寺联审,其实主审官全是金吾卫。

  本以为要事已休,却不料还有漏网之鱼。

  这个药碗,是阮清攸的识时务之处,是他递过来合作的投诚书,真说起来,他怎么敢?他怎么配?成宣帝在心内哂笑。

  但谁让这事儿,搭上了季钦呢?

  成宣帝起身,面色沉得骇人, “将今日与指挥使看诊的太医悉数拘入金吾卫地牢,朕亲自去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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