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伤重

  子时已过,是四月初四的凌晨了。

  这一夜,成宣帝没有时间合一合眼,他也实在是睡不着。

  金吾卫指挥使季钦在昨日的登天楼刺杀时重伤,荣,肃二王伏诛,成宣帝心若乱麻,匆促之间连十二琉的冠冕都撇下不要,只想要第一时间带季钦去寻楼下的太医。

  行至第三层,他的冕服已被季钦的血浸透。

  行至第二层,季钦在边疆带来的亲信齐刷刷跪了一地,双手奉上了写在羊皮上的手书一封:万寿之日,若我遭遇不测,送我回兰时别院。

  成宣帝低眸,认出来了季钦的字,这一手字,他看了近十年,比哪个都更识得。

  眼前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拦住成宣帝的退路,将手书举得越发得高。

  季钦自打入京,就一直奉皇命在彻查肃亲王,其间很多事情只能查到一半,留下疑云无数,本来,若再许上几个月,事态大约会更加清楚明了些,但肃亲王此次无诏入京事发突然,打乱了金吾卫的所有计划。

  所以,即使他们所有的埋伏与安排都已在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极致,但季钦仍强烈地察觉到了可能会出现的要命变数。

  年少时一起习武,季钦晓得成宣帝的功夫如何,若单打独斗,许还不会落下风,但若碰到厮杀,他的经验不足,应对怕不能自如。

  而季钦在边疆五年,参战无数,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无论是独斗还是厮杀,他都能保自己全身而退。

  若一切顺畅解决,那自然是最好的局面。

  但若有了万一……季钦会选择把生门留给成宣帝。

  于公,成宣帝是个明君,百姓安居,国力强盛,边疆安定……这是大晋治下之滨近百年最好的日子,无论哪个皇亲谋反上位,百姓都要遭殃。

  于私,数年交情做不得假,他季钦曾将成宣帝当做最好的朋友,哪怕现今早已物是人非。

  三月底,全部安排妥当之后,季钦叫了自己所有从边疆带来的心腹入了书房, “万寿节时,切记不要恋战,且战且退也好,躲藏起来也罢,需知那不是浴血酣战的日子,我,有更加重要的任务交代于各位。”

  “少将军,那是……”

  到底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弟兄,大家都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带我回到兰时别院,”季钦起身,给各位同袍缓缓行了一礼, “无论是生是死。”

  故而今日,成宣帝便看到了这样的场面:仿佛是刚刚结束了一场‘逼宫’,又开始了另一场“逼宫”。

  五年前,季钦用从龙之功换来罪臣之后的活路一条,是逼宫。

  五年后,季钦用护驾之功逼自己将他还给阮清攸,还是逼宫。

  成宣帝满身是血,鬓发散乱,仪态尽失,揽着季钦不肯松手,手上宝剑却缓缓抬了起来……

  帝王已动杀心。

  他想到之前,季钦与他对峙,任血淌过眼角,划过睫毛,固执地对他说:“卑职这条命,随时可以给到陛下,只消一声圣谕,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只是这颗心,早已许了旁人了。”

  所以,这就是他肯为自己舍生挡箭,却死也要死在那个人身边的道理吗!

  兰时别院……兰时别院……这样的情真意切么?当时那别院如何拿下,成宣帝曾有耳闻,一贯不爱用权压人的季侯,竟也学旁人搬出来了自己的官位。

  只是他当时以为只是暗戳戳的心思,现如今却成了明晃晃的情意。

  成宣帝知道季钦这段时间很忙,他既忙着如何对付肃亲王,也忙着如何安排阮清攸的后几十年。

  他亦当真气极,但是季钦已经舍了命,他还待如何呢?这一腔怒火该往何处排解?

  张福全在旁边提醒了句:“陛下,指挥使受伤虽重,却似未伤及要害,西山别院不远,请诸位太医同往,想也不会耽搁伤情。”

  一句话给成宣帝放下了台阶,他方才松了手, “也好,你亲自带人去送。”

  *

  兰时别院。

  昨夜不太平,城外刀兵之声不绝,院外好手严阵以待,阮清攸甚至被人拥着藏到了地窖里。

  子时将过,缉风匆匆掀开地窖的盖板,喊追雾, “带公子上来罢。”

  “已是无事了?”追雾问。

  金吾卫之间自有联络的法子,缉风如此说,那想来便是肃亲王谋反一事已了结了。

  但这话问的,却难为住了缉风:若说是肃亲王,那当下定然是称得上一句“无事”,但偏生还有别的事……

  他没回答,只说:“你们先上来。”

  说实话,阮清攸并未期盼这日能看得见季钦:虽他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何事,但瞧阵仗怕不是一般的事,而这样的事情,后续收尾极其复杂,季钦身为金吾卫指挥使,定是要坐镇指挥的。

  但出乎意料的,他随着缉风,追雾的脚步进了卧房,外间门一开便被浓浓的血腥气扑了满面。

  内间里满满的都是人,搬到兰时别院这样久,季钦将二人合榻之处保护地妥当,卧房之内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多的人……

  阮清攸脚下一个趔趄,又很快扶住了一旁的门柱,缓缓拖着步子往前走。

  他看不清楚床上人如何如何,但他知道那就是季钦,他也不知道季钦受伤多重,但屋内种种都昭示着不容乐观——

  从官袍来看,单单是院正就有五六人,十几个太医绕在床前,手上接递着各种各样的瓷瓶,布巾,银针,刀剪……

  血腥气味之内掺了浓浓的烈酒味道,还有极冲的药味,将屋内本有的一株兰花淡馨,死死压制。

  追雾看着阮清攸,见他脸色廖白,似是下一刻便要晕厥一般,便低声与人商量着:“夜已深了,此处人多,大夫也在。公子,不若您先去旁处安歇,待到指挥使醒来,咱们自会来喊你。”

  阮清攸盯着他,没有出声。

  但追雾仍是被这眼神中的质问给弄得心虚:指挥使当时浑身是血被人抬进来,胸腹中了几箭,到底如何,谁也不敢说。

  幸而阮清攸的凌厉眼神只维持了几息,便很快垂下眼眸, “我的卧榻在此,何须旁处安歇?”

  于是,在满屋挤挤挨挨的人群里,阮清攸静默着穿梭而过,直直到了床脚站定。

  季钦被人安置在宽阔的架子床外侧,上身衣衫尽褪,入目全是伤口,各类刀兵痕迹挤在他身上,只下半身盖上了锦被。

  阮清攸看着,呆愣了好一会子。

  周妈妈也已到了,就在床脚站着,眼圈发红,瞧着忍得艰难,见阮清攸到,便喊了声:“公子……”

  她话未说完,就看见一向重礼,自持的清攸公子,竟在满屋人眼前脱下了大氅与外袍,而后除靴,旁若无人地上了榻。

  一举既出,四下皆惊。

  太医们手上沾血,停在半空,追雾低下了头,露种别过了眼,一直忍耐着的周妈妈终于哭出了声。

  但阮清攸只是淡淡行着自己欲行之事,说:“我在此处必不妨碍,你们且忙着就是。”

  云淡风轻的口气,好像季钦不是重伤,而是风寒一般。

  床内还整齐堆放着几床棉被,但阮清攸没有再拉过来,只是蜷缩起来身子,像个未足月的婴孩一样,卧到了季钦脚边,跟他盖上了同一床被子。

  冬日共眠时,季钦的手脚比汤婆子还更管用,总牵过自己的手与脚,说句“怎这样凉?过来我给你捂捂”。

  现在他的身子因为过度失血,竟比自己的体温还更低了。

  阮清攸在被子里轻轻拉住了季钦的手,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对着他掌心说:“怎这样凉?过来我给你捂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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