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杀鸡

  张院正的事到底没有瞒多久,索性季钦本来也就没打算瞒着,这事儿很快便直达了天听。

  季钦领着个超一品指挥使的职,却是无需上朝的,他与成宣帝见面,全看有无汇报、有无召见,若见得勤了,一天见上八次面兴许还到不了天黑,若见得不勤,十天半月碰不上面也是常有。

  上次抄了一户贪墨之家,该杀杀、该关关,人的事儿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后续扫尾都是银钱之上的零碎之事,犯不上向成宣帝汇报,季钦又有几日不进宫了。

  若以当前的形势来看,起码还得有三五日无需面圣,可就这时,成宣帝来了口谕。

  彼时,季钦正翻看着张辽与缉风提供上来的阮清攸的用药起居手札,轻轻合上,换了身外袍就随着来人进了宫。

  ——若无意外,大约便是启用张院正的事情达了天听。也无妨,反正季钦打从一开始,便未打算瞒着。

  果真,成宣帝也未曾多加拉扯,见季钦进门便开门见山:“听说泰宁候府还从城外请了张辽上门看诊了?可是老侯爷身子不济?”

  季钦面上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恭敬,说的话却不好听:“季源那副身子骨确然是一日赛一日的不成用,但张辽上门却不是为着他……”

  听到这里,成宣帝便眯起了眼,往后靠在椅背上看向季钦,想瞧瞧他打边疆这么多年到底养出来了多大的胆子。

  季钦显然也没有让他失望,稍稍一顿,“而是为了阮清攸。”

  “哦?”成宣帝笑了,“可是你府上那位新寡的嫂嫂?”

  季钦其实早就明白了:为何当日回京面圣,成宣帝颇有些匆忙地打断了他要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打算,只让他“先回府看看”。

  ——是想用世俗伦常、是想用悠悠众口拦住自己对阮清攸几乎疯狂的渴求么?

  那未免将他季钦想得太过君子了。

  大闹灵堂的事情已经在季钦的推波助澜之下,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坊间百姓从来未如此关心过金吾卫首领过,朝廷百官也从来未曾如此惧怕过金吾卫指挥使过——这个季钧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啊!

  而这些,说是宣战也好,说是提醒也罢,总归是季钦向成宣帝表达内心的一个出口,在局中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但此事成宣帝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张辽入府,他就沉不住气了。

  “不是为着新寡嫂嫂,”季钦行礼,“乃是为着昔日同窗。”

  成宣帝心说,你倒是会给自己台阶,还说什么同窗,怕是梁祝那般的同窗罢,便冷笑道:“怕不只是同窗那么简单罢?”

  季钦也是大方,“昔日确然只是同窗,而时至今日,卑职自是希望可以更进一步。”

  成宣帝捏紧了龙椅扶手,“逆贼之后!季钧希,你给朕牢记他的身份!”

  季钦淡淡,却跪了下去,“家破人亡,他一身孑然,又能翻出什么样的风浪。”

  “可若朕当真不允呢?”

  季钦叩拜三下,再抬头是一脸无谓与无畏,“若触怒天颜,则,君要臣死,臣必赴死。”

  “好,好你个季钧希!你便是看准了朕不会取了你的性命,才敢如此恃宠而骄!才敢如此大逆不道!”

  成宣帝起身,扶着御案大口喘气,盯着季钦半晌见他肃然跽跪,毫无悔过之心,好像是这一场犯上作乱的争吵之外的看客,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随手抄起来手头的鎏金笔山,朝着季钦扔了过去。

  季钦一动不动,任笔山将他的额头砸破,鲜血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很快划过下巴,滴在了御赐绛色飞鱼服的前襟上,又消失不见。

  现在,才是他真正的对成宣帝宣战。

  相识数年,成宣帝拿捏得了他,他又何尝拿捏不住成宣帝——今上,虽刻薄,却不寡恩。

  成宣帝这皇位登得艰难,夺嫡未像前朝一般只关乎朝堂暗涌,而是牵扯了将门,文斗在朝堂,武斗在兵甲。而成宣帝出身低,身后并无将门母家支持,眼见地要功亏一篑。

  千钧一发的时刻,是季钦偷了外祖的虎符、假传了外祖的军令,打通了层层关卡,偷渡了两万兵马进京勤王。

  自然,“勤王”只是现在的说法,在当时,那叫“谋反”。

  无人知晓年少的季钦如何做成了这一切,但他确实做到了,两万林家军入了皇城,季钦挂帅,大获全胜。

  事后,季钦的外祖,定远大将军林易当着满军将士的面,军棍不停,几乎将自己掌上明珠的独苗给活活打死。

  季钦的舅父并着表哥,领着上千战士下跪请“大将军手下留情”,都未能让林易有丝毫松动。

  这样大的事情,林家上下几百口人、带走的两万战士,险些都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季钦给扣一顶反贼的帽子活活害死。

  死犹不惧,但将士声名,忠君卫国,重于泰山。

  最后,是成宣帝得了信,派人带去了口谕,方才救下来了季钦一命。

  可那次,季钦在床上养病,躺了将近百日。

  林易去看他,问他“为何”,季钦挣扎着在床上跪下给林易磕头,说:“孙子不孝、不义,但非不忠,圣上他,必定会赢”。

  这一句话的情谊,便足够成为季钦在成宣帝那里的金钩铁券了。

  更何况后来,季钦的舅父马革裹尸、却保住了边境重地,季钦的外祖数次敬献边军虎符,成宣帝折中留了一半……林家于成宣帝有恩,于大晋有恩。

  这些都是季钧希带来的,而今也变成了季钧希的倚仗。

  “滚!季钦,给朕滚出去!”

  登基日久,成宣帝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杀又杀不得,打……。成宣帝闭了闭眼,脏腑如被巨手攥紧的这种感觉……

  季钦倒无觉,起身还得体地谢了恩,推门缓缓步出了御书房。

  成宣帝唤来张福全,像被人卸了力气一般,无力摆摆手,嘱咐:“喊太医院那几个得用的去给他看看,仔细料理,莫留了疤。”

  *

  季钦出御书房就被领进了一处宫殿,太医院名声最佳的几个太医已然提着药箱、严阵以待,一脸的“劳烦指挥使莫让大家难做,需知晓皇命难违”。

  “季某何德何能,”季钦坐下,还抬手抱了抱拳,道:“劳烦各位太医。”

  但说实话,季钦本是打算回府包扎的,这破地方,他一时片刻都不愿意待了。

  顾及到了旁人,必定就牺牲了些自个儿,季钦亥时末刻入宫,待到全部折腾完已过了寅时初刻,本是想着回住处稍作休憩的,毕竟这夜过得实在也是耗费心神,但鬼使神差的,又吩咐了车夫往泰宁侯府去了。

  寅正时分,大多时候是阮清攸睡得最安稳的时刻。

  季钦拢着大氅立在廊下,支耳细听着里头的动静——没有动静,便是最好的动静。

  听了有那么一会儿,见里头挺安稳,季钦这压了一肚子的火,总算是熄了一点。

  他正心满意足地打算趁天亮前回府,忽听一声嘹亮的鸡鸣,像短刃嗤啦一声划破了泰宁侯府安静的夜。

  随后,内间就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大约是被吵到了在翻身,而后是几声咳嗽。

  季钦方才有些熄灭趋势的火,噌一下像是浇了桐油般,登时开始熊熊燃烧,“这府上哪里来的公鸡?”

  最好是不要让他听见是季源或是徐金翠要补身子养的鸡,若不然,他能让这俩人后半辈子都吃不上一口鸡肉。

  缉风解释:“这是当日与……就当日在府上拜堂用的那只公鸡。本来是养在厨房菜地那边,前几日里,这鸡像成了精一样,自己从笼子里跑出来往徐氏的院子里蹿。徐氏抱着公鸡哭了一场,此后便养在了自己院子里。”

  原是如此……季钦是不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皱眉问缉风:“日日这个点叫唤?你也听得下去?”

  “鸡叫时辰不太固定,但基本都在寅时之后,”缉风如实回答,“寅时也不早了,这时辰在边关都已打完一套拳了,更何况,犬守夜鸡司晨,万物造化,这有什么听不下去的?”

  这也就是因为在城里,又是达官贵人扎堆的地方,方才听不见几声鸡叫,若在乡下,这个点儿,公鸡们都开始搭台唱戏、比高比亮了。

  “你听得下去,我可听不下去。”

  季钦显然不如缉风这般会为他人考虑,扔下这句拂袖而去。

  *

  第二日晨,天气晴好。

  徐金翠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觉得是久违的神清气爽。

  ——自打这公鸡到了院子里,日日打鸣,吵得她总也睡不好,但记挂着许是儿子再来,又狠不下心去再让它数九寒天养回菜地,便就一直忍着。

  今儿倒是奇了,莫非是在主宅过上了好日子,也舍得舍去自己那打鸣的习惯了?

  徐金翠惬意地洗漱上妆,用罢早膳去了厢房看望“钤儿”。

  门轻轻推开,散着尘粒的丹灵光投进屋内,徐金翠循着走近,看见了倒在地上、已然僵直的大公鸡!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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