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
视线不由自主飘向戚浔手中拎着的竹编提盒, 不仅黑乎乎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更是一星半点儿的香味都闻不到。
就算真有点心，肯定也不好吃。
“……少骗人了，你才不会做什么点心呢！”云渺以貌取人了一回, 眉眼恹恹表情却很认真地把对方呛回去。
闻言, 戚浔着急忙慌打开食盒, 笨手笨脚差点儿将整篮东西都给打翻洒在地上。
还生怕小师弟嘴巴刁瞧不上，边献宝似的捧着食盒，边笨嘴拙舌向对方解释。
声音低哑急促道：“会、会做的, 我娘从前是问剑宗膳房的厨娘，这两样东西我早就学会了……”
粉白小巧的耳朵尖微不可查动动, 云渺很是矜持地将身体向前凑过去。
羽睫纤长浓密, 缓缓眨动间, 戚浔捧着竹篮的手已经攥得爆出些青筋来。
破旧还有些褪色的竹编食盒中, 干干净净摆放着两个小白瓷碟。
左手边是糯米粉和去壳芝麻做成的如意凉糕，很小巧精致，右手边则摆了碗沸雪般奶白的糖蒸酥酪。
都是夏日间清凉爽口的吃食，甜却不腻人。
云渺将嫣红唇肉咬得陷下去，再次松开牙齿时上头已然泛起粉白齿印。
他对如意凉糕不怎么感兴趣, 只专心盯着那碗糖蒸酥酪，嘴巴里泛起甜津津的口水。
白如凝脂的奶酪上淋了点儿桂花蜜, 周围山楂、杏仁片、松子、红豆各样摆些, 叫人食指大动。
鼻尖稍微动动，就好像已经闻到那股牛奶甜香。
“唔……我如果不吃，你心里会不会很难受？”
原本还在气对方不打招呼就偷走自己的亵衣帮忙洗掉, 然而看到点心后，云渺各种小脾气都短暂地抛之脑后, 只顾着咽口水。
他也不是馋，只是、只是到青崖峰之后就再也吃不到这些东西了！
“不会难受……”戚浔本就抱着很渺茫的希望，被拒绝也全当自己天生惹人厌烦。
然而在注意到小师弟耷拉下去的眉眼时，突然间福至心灵，改口道：“不会难受，但如果小师弟爱吃，会高兴。”
云渺偷偷舒口气。
“那好吧！我就尝两口，就尝两口。”
……
仿佛被惊喜砸中了脑袋，戚浔有些慌乱无措。
他先将双手在衣服上胡乱擦擦，力道大的仿佛要褪层皮，随后挽起袖子小心翼翼端起那碗糖蒸酥酪。
原本舀起满满当当一勺就要喂上去，然而瞧了瞧小师弟巴掌大小的脸，又重新盛了半勺，将杏仁什么的都放上去。
嫩嫩滑滑的糖蒸酥酪，刚接触到红馥馥的舌尖便被嗷呜一口卷进去。
口腔中是清甜凉爽的奶冻香，杏仁、红豆、山楂在嘴巴里满满当当，嚼两下便爆出香气。
白软脸颊一鼓一鼓，云渺像只仓鼠似的腮帮子半刻都没闲下来过，自己撩着头发眉眼弯弯吃得认真。
刚咽下去一口，戚浔便接着将勺子凑到他嘴边。
说好只吃两口，结果小瓷碗快见底时馋猫儿还微微张着嘴巴等待投喂。
就着戚浔的手吃掉最后一口，云渺唇瓣都被冰得红艳艳了，他这时才想起来薛远峤还在等自己。
“小师弟，”戚浔定定盯着云渺，那双看起来便不好惹的三白眼微微发亮，高兴地嗓子有些哑，“你喜欢的话，我明天再送一碗过来。”
“唔，好！”云渺迷迷糊糊，连连点头。
就像是只被鱼干吊成翘嘴的小猫，他完全忘记自己明日就不住这里，而要搬到青崖峰去修炼了。
届时被当作免费厨子的戚浔，只好拎着食盒在小院外从清晨等到日落，点心坏掉也没人来光顾。
……
*
青崖峰。
山之南柳槐竞茂，奇花布锦。更有怒涛澎湃，飞瀑如丝，晨光照耀下崖壁间仿若银剑高悬。
然而山之北，则白雪飞绵，终年不化。
天刚蒙蒙亮。
飒飒寒风中，褚师筠照旧一身白衣眉目淡漠，眼神好像在望着些什么，却又和零星飞雪般，落不到实处叫人难以捉摸。
“云渺，”眼底终于多了些情绪，褚师筠看着一身单薄夏衣，冷到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小弟子，眉尖微不可察蹙起，冷冷道：“从今日起，你卯时至此练剑，务必将我每日所授心法剑招融会贯通。”
“卯时？！”
桃花眼瞪得圆溜溜，云渺一时间连冷都忘记了。
这么说，他每天都要六点从被窝里爬起来，然后跑到这个冷嗖嗖的山顶，拿着把小破剑比划来比划去嘛……
他只是炮灰诶。
这样下去，还没熬到秘境陷害主角，他自己就要先累死掉了！
“师父，”云渺也顾不得什么害怕，上前就拉着褚师筠衣袖撒娇耍赖，就算被扣几个人设分也不管了，尾音又绵又长可怜兮兮道：“师父，我很笨的，做不到那么快结丹……你让我继续和薛师兄一起练剑好不好，这回我肯定努力的！”
“而且、而且我再也不吃点心和蜜饯儿，开始辟谷好不好？”
“师父，我学东西很慢的，也不想要飞升变成高手，可不可以比别人少学一点点呢？”
……
平静如水的冷澈眸子泛起涟漪，褚师筠这回面上的震惊掩都掩不住。
他从未想过问剑宗会有这样的弟子，且不说弃剑尊亲自教导如敝履，居然直言自己要自甘堕落，不思进取。
可偏偏，这还是他的徒弟。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褚师筠眼中已经堕落至极，云渺见对方冷着脸不回应，更加着急。
懒散小徒弟整个身子都靠在师父身上，两人隔着层单衣紧贴着，彼此分享寒天雪地间的一点儿温暖。
脚尖微微踮起来，散发着丝丝缕缕甜香的嘴巴还凑到对方耳畔，叽叽喳喳个不停。
褚师筠从未和人靠得如此之近，呼吸一时间清浅到接近于无。
陪伴他最久的是剑，陵劲淬砺，冰冷刚硬。
而不是柔软到和棉花团子差不多，整日赖赖唧唧的小徒弟。
他想把对方甩开，然而身上挂的却并非妖邪魔修。
最后不知为何，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惫懒小弟子身后那两团软肉上。
力气半点儿没收，叫人猝不及防。
“啊。”
甩开对方胳膊慌忙跳开，云渺害怕再被教训，表情是说不出的奇怪委屈。
他眼尾绯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疼的，桃花眼中泪花泛滥满是不可置信，手还捂着自己屁股往后退了几步。
笼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褚师筠垂下眼帘，好像不敢看自家小弟子似的，嗓音却比先前还要僵硬冷酷。
“若你资质平平无奇，我自不会强求庸碌之辈。但你身负纯阴之体，如此禀赋若还懒散荒废，便做不得问剑宗门下弟子！”
纯阴之体是什么？
半垂下小脑袋，云渺被凶得死死抿住嘴巴不讲话。
他虽然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厉害，但也没有厉害到哪里去，总之肯定比不上主角吧。
再说了，有谁规定天赋高就要累死累活修炼嘛。
他就喜欢吃零嘴儿看话本，也没有妨碍到别人呀！
……
一眼便看穿小徒弟在想些什么，褚师筠眼睫轻阖，忍下甩袖就走抑或划出一缕分神强迫对方修炼的欲望。
再睁开眼时，便重新恢复了修养和耐性。
修仙者有时欲望要胜过凡人百倍。
渴求长生，长生后又希冀登仙，弱肉强食、杀人夺宝在妖族魔族更是习以为常。
有些人修为凝滞不前，抑或希望规避寒暑无间的修炼之苦，便会四处搜寻炉鼎来采补。
纯阴之体，亦被看作极品炉鼎。
“若是你不勤加修炼，届时出了问剑宗便毫无自保之力，成为那些魔修的禁脔炉鼎，也未曾可知。”
飞雪落在肩头也未融化半分，褚师筠一字一顿，薄唇翕动间便将云渺吓得怔住。
他只一味夸大其中害处，说些炉鼎被吸作人干的惨状，却将纯阴之体也能采补别人的修为随口带过。
只警告小徒弟那是歪门邪道，不许动心尝试。
“两个月之后洞天秘境开启，你必须结丹才能有自保之力。”眉心微蹙，褚师筠伸手替小徒弟扶去肩上落雪，在对方被吓得迷迷糊糊之时继续劝说诱导。
“唔……知道了师父。”云渺整个人蔫哒哒的。
如果那个秘境就是任务里陷害钟翊的地方，那结不了丹不就也代表任务失败嘛。
“云渺，除此之外，你还要叫秘境中的雪浪剑认主。”
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
洞天秘境里两把先天灵剑，薛远峤手中有把白虹，另一把自然要归自己的小徒弟。
然而洞天秘境开启之时各个宗门都会有弟子前往，妖族有自己的传送阵，就连魔修说不准也会趁乱混入。
觊觎灵器的并非一个两个，若是云渺有机缘却无自保还手之力，同稚子抱金过市又有何异？
只要云渺能结丹，他届时会为对方再准备几件防身法器。
就连薛远峤当日都未曾如此。
他对这个徒弟，要求已然够低了吧？
若还是……
云渺被褚师筠望过来的眼神吓了一跳，诺诺点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答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