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进了荷花池里，脆弱的魂魄近乎透明，萧子煜不敢伸手去碰，只能痴迷地看着他，死寂百年的心终于再次活了过来。
拼凑的魂魄并不完全属于风羲扬，比起之前的容貌，此时的他，眼底赫然多出一颗泪痣，让原本淡漠的脸庞平添了一丝妖艳的妩媚。
不完整的魂魄，必然导致性格大变，但萧子煜不在乎，不论如何，这张脸是他哥的、爱魄是他哥的、身体是他哥的、就连苏醒后的记忆也会是他哥的。
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他哥还活着，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哥，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人间寒暑几春秋，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天庭丝竹之声几度响起，转眼间已是沧海桑田。
匆匆岁月无声无息，恍若昨日，却已匆匆数年，宛如荷叶上的露珠，滑落到水里的瞬间，那么快捷那么干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羲扬依旧安静地躺着，脸庞毫无血色，比起之前的透明，现在的他已然具有实体，不完全是活的，也不像是魂魄，就好像一个陷入恒古沉睡不肯苏醒的半神。
十年来，萧子煜至始至终都未踏出过昊天宝塔半步，六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有风羲扬一个人。
“哥，沈羿都生了三个儿子了，你不是最喜欢孩子吗？你快醒醒啊，醒了，就可以去看看他们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里却透着一丝茫然和怔忡，过往的经历一遍遍重复，萧子煜时而哭时而笑，那张消瘦的脸上，破碎的神情显得那么可怜，连目光都是恍惚的，他几乎是力竭地喃喃：“哥，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理理我吧，求你了。”
泪水滴落，在池水中荡开一圈涟漪，风羲扬手指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四周一片漆黑，身体虚无缥缈。
混沌的意识里，耳边呱噪的声音似乎从未停歇，仿模糊而迷蒙，心知有人在说话，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落进耳朵里，犹如千万只苍蝇在耳边嗡嗡直叫。
记忆纷繁杂乱，过往的种种海啸般涌了上来，飘渺的身体突然有了重量，仿若从万里高空骤然下降，风羲扬头痛欲裂，赫然睁开了眼睛。
“哥——！”萧子煜激动的浑身颤抖：“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九彩霞光照的眼晕，尖锐刺耳的声音让耳膜一阵阵发痛，风羲扬愈发头痛，厉声道：“萧子煜，你给我闭嘴！不要吵！”
萧子煜顿时闭上了嘴巴，喜悦的眼泪汹涌无声地躺下，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
风羲扬再次闭上眼睛，躺了回去。
记忆逐渐归拢，随后缓缓沉淀，头痛的感觉也逐渐消失，燃烧魂魄的痛苦仿佛还在昨天，然则身体却似乎完全和之前不一样。
风羲扬缓缓抬起手臂，仔细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时之间，竟然见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魂：“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子煜小声地说：“哥，你除了爱魄之外，其他的魂魄都是从秦皇收藏的万千龙骨里抽出来的。”
风羲扬不满拧眉：“那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萧子煜被吼的一怔：“哥，你怎么脾气这么大了？”
“嫌我脾气大？！”风羲扬双目含火：“那你走，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
萧子煜顿时急了：“我没有嫌你脾气大，我没有的，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风羲扬眼里的怒火消退了一些，他垂下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遮盖住半边眼睛：“你过来。”
“噢。”萧子煜凑近了过去。
“给我按按肩，好疼。”
“好啊哥。”温热的手掌落在肩膀之上，风羲扬舒适地闭上眼睛，惬意的享受着，太过于舒适，不用多久，他又迷迷糊糊的沉睡了过去。
百年时光，灵魂涣散，意识朦胧之间风羲扬一直都知道自己身边有人，陪他说话、抱他睡觉、深刻在灵魂里的爱终究还是让他想起了这个人。
风羲扬知道自己变了，毕竟当年抽出自己爱魄的时候，自己是带着埋怨和失望的，而这份失望也深深的融合进了这张躯体里，也只有让时间来慢慢消退了。
近在咫尺的脸庞, 带着熟悉的气息，萧子煜痴迷地凝视着对面的这张脸，眼睛闪烁着灼灼明亮的光，蕴含着无限的温柔和与踏实，像是永恒不落的星辰。
空洞的心脏被填满，萧子煜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夜玄冥前来探望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整个人顿时惊住了：“怎么会这样？风羲扬怎么会长出肉体？”
萧子煜迷茫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哥长着长着就变成这样了。”
夜玄冥心下骇然，当初为风羲扬挑选龙骨遗留的魂魄之时，他和东皇太一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无论是八字还是性格都竭尽全力的力求近似，目的就是为了提高他轮回转世的成功几率。
可现在，风羲扬分明有着自己的肉体，这样的怪事，还从未发生过。
“难道说！”夜玄冥瞳孔骤然一缩，缓缓看向萧子煜：“超脱六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不伤不灭，不死不轮回，萧子煜，难道是帝鸿在轩辕台以血祭天的时候，放任了他的自由？”
萧子煜闻言一惊，这是当初江无言为了得到风羲扬而提出的条件：“这可能吗？帝鸿不是一直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吗？”
“可你别忘了，六界之所以祥和，帝鸿依旧能坐稳天帝之位执掌六界，这一切可都是风羲扬赐给他的，帝鸿不想落人口实放他永生自由，也并非不可能，而且这里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从此以后，风羲扬的命就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也只有他可以随时收回。”
萧子煜闻言轻笑了一声：“终究，帝鸿还是放心不下我。”
对于天地之位，即便帝鸿拱手相让，现在的萧子煜也半点不稀罕了。
他回过头，看着依旧熟睡的人，唇角勾出一个温柔缱倦的弧度。
这么一个瞬间，他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何风羲扬会认为自己根本不适合坐上天帝之位。
为帝者，必须胸怀天下，杀伐果断，恩威并施，相互制衡。
而自己的心，自始至终都未曾将天下放在眼底，风羲扬说的没错，倘若自己真的坐上天帝之位，过去的恩恩怨怨纠缠在一起，在自己眼里，除了魔族之外，其他种族将很难安逸的活着。
打消帝鸿的顾虑，唯有远离天庭，俯首称臣，非诏不入。
萧子煜轻轻走到莲花边，伸手将风羲扬抱了起来，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很轻很软，几百年压抑的深情似乎都融进了这声低喃里。
“哥，我带你回家。”
耳边风声呼啸，风羲扬闭着眼睛，唇角溢出一抹安心的笑容。
至此之后，萧子煜一直安份待在魔族，再也没有踏入天庭半步。
命格被改，风羲扬性格多少还是有些变化，之前的隐忍与自卑荡然无存，变得极爱吃醋，占有欲与日俱增，但凡萧子煜惹他不高兴了，别说上床一起睡觉，就连吃饭都不跟他同桌。
屏翳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在半夜三更看到萧子煜被赶出了房门，可怜兮兮的站在房门外等着风羲扬消气给他领回去。
“尊主，你这又被赶出来了？”
萧子煜微微蹙眉：“你没事做？故意取笑我是不是？”
“没有！”屏翳有些沮丧地说：“我只是和尊主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
“尊主，不如我们去喝杯酒吧？”
萧子煜抬腿欲走，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咳嗽，他立刻折转了回去：“不去，我哥不让我喝酒，你自己去吧。”
屏翳额角抽了抽，心说这帝君家教也太严了，也不知是不是受他影响，飞廉也不像之前那样好哄了。
“那行吧，尊主，那我先走了。”
“嗯。”
月光如水，倾洒在静谧的夜晚，抚平了一切喧嚣，只剩下漫天的星辰，静静的照亮着这个世界。
萧子煜轻轻敲了敲房门：“哥，你真的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有看那个小倌，是他银子掉了，我提醒了他一声，就顺带看了他一眼，你要生气，我以后都不看别人了，我给你做好了饭菜，你就吃一点嘛，要不一会儿就该凉了。”
空间鸦雀无声。
萧子煜又道：“哥，外面好冷的，我都快冻死了。”
风羲扬心下一紧，挥手之下，房门从里面打开。
求了三天，这门总算是开了。
风羲扬一袭中衣，坐在桌边，淡漠地看着进来的人。
“哥，饿了吧？”
萧子煜端着餐盘，冲他露出一个讨好地笑：“你别生气了，你看，我做了你爱吃的。”
桌上，摆了六七个碗盘，风羲扬的口味现在十分刁钻，一时爱吃辣的，一时又不爱吃，不能确定风羲扬每天的口味，每一道，萧子煜都做了清淡和麻辣两种。
“哥，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风羲扬拿起筷子，将每一样菜都尝了一遍，辣菜落进口腔里，风羲扬嘴巴里几乎要喷火，然而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看不出半点儿表情。
萧子煜在一边默默观察着，忍不住问：“好吃吗哥？”
风羲扬辣的眼睛都红了，嘴里却道：“好吃，辣的都是你的，吃完，不许剩下。”
萧子煜瞳孔颤了颤：“吃完？”
风羲扬抬眼看他，却不说话，那眼中的意思很明确，自己放的辣椒，再辣也得往肚子里咽。
“我……我知道了，我吃完就是了。”
入口的菜几乎没怎么咀嚼就落进了肚子里，萧子煜大口扒拉着米饭，红润的嘴唇几乎都被辣肿了。
吃完所有辣菜，萧子煜的舌头已经没有知觉了，双目一片赤红。
风羲扬憋着笑，从水壶里倒出一杯水：“觉得辣，就喝点茶。”
“谢谢哥！”萧子煜迫不及待地接过茶杯，灌了一大口。
茶水入口的瞬间，他一张脸都扭曲了，极致的苦涩蔓延整个口腔，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茶！
这茶和当初在魔族之时，他给风羲扬喝的那碗药一模一样！
萧子煜大瞪着眼睛，直直地望着风羲扬。
风羲扬淡淡地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咽？喝不下去吗？”
萧子煜摇了摇头，艰难的咽下了口中的茶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哥，这茶你从哪里弄来的？”
“别人送的。”风羲扬又为他蓄满一杯：“你喜欢喝，就多喝点，这茶对身体好。”
“……”萧子煜咬咬牙，赴死一般的闭着眼睛一口咽了下去。
两杯苦茶下肚，他只感觉魂都快苦没了。
见风羲扬再次拿起茶壶，他立刻讨饶：“哥，哥我错了，我不喝了，我也不觉得辣了。”
风羲扬垂眸，心下微微有些不忍，明知他怕苦，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份了？
“那好吧，明天再喝，我去休息了。”
萧子煜跟了进去：“哥，那我睡哪里啊？”
“地上。”
“……”还生气呢。
风羲扬到点就困，萧子煜还未将地铺铺好，他就闭着眼睛睡着了。
萧子煜毫无睡意，就这么盯着风羲扬看，视线一寸寸划过，眼睛、鼻子、嘴巴，还是那么好看，根本就没有任何变化。
萧子煜扬起唇角，无声的笑了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萧子煜的目光太过于炙热，风羲扬翻了个身，一下就醒了过来。
萧子煜登时愣住了。
“哥，你怎么又醒了？”
本就是在他床边躺下，风羲扬这一起身，两人的距离不过半尺，彼此呼吸的热气都喷洒在对方脸上。
萧子煜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让风羲扬心脏不受控的颤动了好几下。
“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我睡不着。”
萧子煜盘腿坐在地上，笑了一下，声音很柔和：“哥，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萧子煜凑了过来，握住风羲扬的手，眼中泛起璀璨的光：“哥，你嫁给我吧，我们成亲好不好？”
隐藏在被子里的手骤然缩紧，风羲扬垂下睫毛，半天没做声，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成亲？”
“你答应过我的，我表现好，你就和我再一起的。”
屋子里太安静了，彼此微弱的呼吸声都是那样清晰。
风羲扬脑子里都是凌乱的，心跳一阵强过一阵，心里一会儿甜蜜一会儿酥麻，一会儿难过一会儿紧张，几千年的酸甜苦辣在片刻之间尝了个便。
萧子煜直勾勾地盯着他哥，手心红光泛起，一道赐婚圣旨落入风羲扬的眼中：“哥，你看。”
风羲扬瞳仁微颤：“你这是哪里来的？”
“前几天，我去见过帝鸿，承诺魔族从此归顺神族，让帝鸿亲自拟下了这道圣旨。”
萧子煜眼里涌动着毫不掩饰的眷恋和深情：“帝君，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风羲扬心底涌起阵阵热流，帝鸿不惜以天帝至尊，用河图罗盘为自己篡改天命，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利用萧子煜对自己的深情，掌控自己的命运，从而达到控制萧子煜的目的而已。
明明可以并驾齐驱、明明可以君临天下，可他却为了自己，甘愿俯首称臣。
“小煜……”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如何开口，风羲扬眼眶潮湿，一把拽住了萧子煜，用力吻了上去。
“我愿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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