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对贾瑜而言不难,他身边就一个黛玉不用想就知道她的喜好是什么,吃的喝的玩的用的能送的他都送过。难的是宝玉同样知道黛玉喜好,而且某方面比自己可能更深入一些。
贾瑜优点不多,有自知之明就是其中颇为显眼的一项。
宝玉和黛玉对诗说典的时候自己这儿还没启蒙呢,宝玉也是离谱,正经书不看整天看些诗书画本,几年下来两个人水平越拉越大。
简而言之,某种程度这两个人能算得上知己,也就是说宝玉一定会比自己更知道怎么讨黛玉欢心。
这种大家伙儿一起热闹的时候他总不能像去年似的单独把黛玉叫出去,他自己人缘不好就算了,带累黛玉就不大好了。
能凑堆还是要凑堆,毕竟年少也就那几年,就是姐妹间有些口角绊子过后也是种乐子,他没有过同龄人一起长大的经历,想来应该挺不错。黛玉既然有机会他就不能给她拖后腿。
要凑堆还想要特别就要从别的地方入手。正巧,他最近有个稀罕事儿。
经过大观园门口那一通折腾贾瑜发现府里粗使丫鬟婆子这几日对他和善了许多,以往装着看不见现在不仅笑脸相迎更是隔着老远就请安问好。
显然,这是一吊钱的力量。别说宝玉,就是在下人口中名声甚好的李纨近来碰上贾瑜都要退居三舍。
你给我钱我便给你笑脸,这比说话好听有用多了。大饼画得再大嘴里说的再好听哪儿有两个月月钱好用?
别觉得那帮人不起眼,一二等丫鬟府里一共才多少人,只要出了屋子看到的几乎都是粗使丫头婆子。
贾瑜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次过这种众人笑脸相迎的日子,不得不说感觉还不错,没有任何杂七杂八的原因,不是因为你是主子也不是因为有求于你,就是最简单纯粹的看你顺眼。
持续时间可能不长,不过短暂的认可喜欢才更容易强烈。
这样的愉快体验,可以让黛玉试一试。
一个人的诚意再多抵不过一群人的诚意,一个人再如何用心比不过一群人用心。
二月十二,黛玉按照旧例去各长辈处请安行礼,随后同众姊妹在贾母处吃了一桌席才回了园子。
园子地方大有什么宴请也不拘在自己住处,探春宝钗几个商量了将地方定在最北山脊上的凸碧山庄,地方敞亮又好收拾。
果子点心席面依旧是姊妹几个以及鸳鸯金钏儿平儿一同出份子钱凑的,相较去年多了贾瑜李纨宝钗湘云四个。
人多凑的就多,怎么东西是耗不完黛玉干脆也没邀人,园子里丫头想来的都能过来热闹热闹。
贾环几个因在园子外又到了晚上便没过来,到送礼时候湘云李纨挑头特意将贾瑜宝玉剩在最后。
惜春消息灵通宝玉果然送的诗画,诗是好诗画是好画,凭宝玉的水平没一番功夫打磨不出来,几人感慨一番用心便到了贾瑜。
“三哥哥,你今儿是什么礼?”湘云走到黛玉身边扶着黛玉肩道:“宝哥哥的礼可是送到林姐姐心坎上了,我倒要看看三哥哥送什么能不被比下去。”
“我的礼就在那树上了,”贾瑜对黛玉挑眉一笑,“过去看看。”
黛玉顺着贾瑜目光望过去,是棵柳树上面挂着个灯笼,不用说那灯笼定然是贾瑜做的。树体不高,黛玉上前将灯笼取下,上面写着十几句诗词。
“三哥哥就用现成的几句话将林姐姐打发了?”
“挑一句念念。”
黛玉点头随便挑了一句,“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是我的,是我的!”
湘云刚要说话一个小丫头从身后人群中抱着个东西挤出来,“林姑娘,您瞧好了,我可是头一个来的!”
“莺儿!”
莺儿没空理会湘云自顾自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轻轻将黛玉推至近前。
“林姑娘,这是我用了六个日夜做出来的,您瞧怎么样!”
黛玉顺着莺儿力气掀开盖着的红绸不禁惊叹一声。
“潇湘馆!”
众人随着黛玉声音围过来,桌子上是个竹制的摆件,打眼看过去可不是个缩小了的潇湘馆?
屋子院子是竹子编的,院子中竹林则是用竹叶团的,院子中其他物件也找了类似的东西顶替,就连石子路铺的都与潇湘馆一般无二。
“这是,你做的?”
黛玉语气带了丝惊喜,竹编草编不稀罕,贾瑜四处溜达早就将常见的小东西买了个遍,只是这样复杂的竹编物件她还是头次见,竹编草编容易失色只能图一时新鲜,没人会真耗费大力气做个放不了几日的摆件。
“是,”莺儿看黛玉这般惊喜脸上出现得意之色,“我爹是做手艺活儿的,跟我家姑娘前我也是去外头给人编过蝈蝈儿小鸟的,可惜手生了做复杂点儿的得用些时候。”
“多谢,多谢,”她和莺儿无甚交集甚至还因宝钗对其多有诘难,此时收了这样的礼心情激荡下除了多谢二字竟一时说不出其他字眼。
六日夜辛劳换几日光鲜,若不是用了十分心哪至于此。
黛玉心思细腻亲近之人关怀爱护尚且第一时间发觉,何况交情一般之人。
“别哭,念下一句。”贾瑜适时打断氛围,黛玉仰头将泪憋回,没好气的瞥了一眼,知道这人还有安排不多问拿起灯笼又挑了一句。
“年年约,常相见。但无事,身强健。”
“这下可是轮到我了,”黛玉朝声音看过去,是李纨身边的大丫鬟素云。
素云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个包袱,看众人望过来素云也不扭捏走上前将包袱打开。
“比不得莺儿妹妹心灵手巧,我这也就拿出来献丑罢了。”
说话间素云将包袱里东西展开,是一套春日的轻薄衣服,长衫青白,罩衫水绿,底裙却是竹绿。
“别看这衣服式样简单,心思可都在颜色上,”李纨上前将罩衫披在黛玉身上,“林妹妹可是不知我这丫头为这几样颜色料子托人跑了多少地方,她往日可没在我身上下过这么大功夫!
瞧,功夫不负有心人,穿上这衣服去那竹林一站谁还分得清这是咱们林妹妹还是天生地养的竹中仙子?”
那边说得热闹,这边湘云却是被人挤到外圈。
“哼,大嫂子那张嘴可真是抹了蜜。”
“用不用心一眼便知,哪里是大嫂子甜嘴。”宝钗站在外圈看被众人簇拥的黛玉微微一笑,“素云用的心不比莺儿少。”
说到莺儿湘云凭空来了气。
“宝姐姐,你身边那丫头怎么回事,怎么对林姐姐那般上心,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也没见前头你生日拿出些什么。”
“我哪儿用得着她耗那些气力。”
“宝姐姐心疼人,可那丫头却将精力放讨好别人身上了。”
“有利可图自然得花些精力。”
“有利可图?”
宝钗想到前几日莺儿回去一脸喜色笑容一顿,再扯出来已多了些勉强。
“瑜兄弟找上莺儿叫她想法子为林妹妹准备生日礼,材料由他供着,酬劳是十吊钱。”
“十吊?!”
“若是能在林妹妹这儿拔得头筹还有另外十两银子。”
那灯笼上有十八句词,照这场面贾瑜少说花了二百多两银子。
纵使知道贾瑜手头宽松湘云也被其豪爽震得一时无法开口,难怪莺儿如此,得了近一年的月钱怎么能不费心,何况还有半年多月钱吊着。
湘云宝钗相顾无言,那边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一件礼是袭人送的荷包,和前十七件相差甚远黛玉还是珍而重之地收了。
黛玉在众人起哄下斟酌许久将莺儿的礼定为首位,莺儿惊喜之下喊叫几声围着黛玉连连道谢。
“林姐姐,三哥哥二哥哥的礼都收了,你瞧哪个更好些?”惜春挤到黛玉身边笑问道:“我们可是等着准话儿呢!”
贾瑜,宝玉。
黛玉下意识看向一边角落的贾瑜。他总是被人挤到外间,哪怕该是他的主场也一如既往被人忽视。
同样的嫡亲表兄,按理不该分个轻重,不过是个生日礼,你红我绿哪里用说哪个更合意?
这样的场面黛玉见多了,只要二人和众姐妹同时在场就总有这玩笑问话,如何应对回答黛玉早已炉火纯青。
知道如何说是一回事,想不想说又是一回事。
归期已定,她纵容自己一年又有何妨?
“我”
“等等,”湘云看黛玉开口快步上前,“三哥哥这礼送的我不服,宝玉不像三哥哥财大气粗会支使人也不懂借花献佛,不过要说宝玉不如三哥哥我可不认。”
贾瑜上辈子知识学的不多乱七八糟东西从电视上知道的不少,湘云这做派明显是宝玉毒唯,还是个战斗力不怎么样的粉。
“哼,”贾瑜冷哼一声走上前,黛玉突然出声打断。
“我们就是财多又碍到别人什么了?都道铜臭书香,倒是没听说过哪个读书人不靠铜活着。”
瞧,贾瑜看向黛玉嘴角上扬,这才叫战斗力。
黛玉终归还是更看重贾瑜的,说谁的礼更合心意不要紧,要紧的是嗜书如命的林妹妹情急之下竟然用这样的话辩驳。
宝钗站在人群外看一脸呆滞的宝玉想笑努力半晌没勉强出来。
金玉良缘,本就不该有黛玉在中间。
宝玉贾瑜,珍珠鱼目,黛玉糊涂。
黛玉糊涂她该是高兴的,不为他人伤了姐妹和气,本该高兴的。
宝钗刻意不看贾瑜满脸刺眼的喜意,心底压抑情绪依旧不断翻腾。
金玉良缘,珍珠鱼目。
有个这般全心珍重的鱼目又何须寻什么珍珠。
宝钗望向黛玉,及笄之年,她终是知晓了何为嫉妒。
。
曲终人散,热闹的凸碧山庄很快只剩了黛玉贾瑜二人,从山庄回潇湘馆朝西走要绕过不少院子,难免碰上许多人,贾瑜不想碰上人叫了黛玉朝东走。
凸碧山庄位于山脊,二人沿着平稳山路向下,其余人已经没了影儿,贾瑜这才向黛玉细说。
“原来是平姐姐替你找的人。”
“我哪儿知道哪个丫头会做活,平儿人缘好知道事多,肯定比我清楚谁更心灵手巧。”
说到心灵手巧不得不提莺儿,黛玉想到那竹编潇湘馆又生出些喜意。无论起因如何,被众人那般上心都是叫人感激庆幸的。贾瑜确实花了银钱,但送礼的心是诚的。
诚心诚意希望自己喜欢从而获得认可难道不是一种诚心?
她们希望自己喜欢,自己确确实实非常喜欢。
“傻笑什么呢?”
……便是习惯了对方突如其来煞风景,黛玉偶尔也希望贾瑜能少说些话。
“莺儿编那东西竹子哪来的?”
显然是去潇湘馆偷偷薅的……话说出来理亏贾瑜选择沉默。
黛玉说这话只是为堵贾瑜的嘴,看人不说了也将话略过。
“那为何还有袭人?”袭人手艺和他人差距很大,按理说平儿不该向贾瑜推荐袭人。
“她啊,”贾瑜嘿了两声,“一会儿带你去怡红院走一遭。”
贾瑜不说黛玉不再追问,二人继续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前行。
月色皎洁,贾瑜看着黛玉月下身影摇晃心底漫出一圈又一圈复杂情绪,难过感激交织,不好说哪个更多一些。
“林妹妹。”
“怎么?”
“有一年冬我碰上条在外流浪的小瘸狗,那狗一身狼狈偏又野又凶。”
黛玉歪头细听。
“那般凶狠的狗哪儿有人肯养,我就瞧着它一步一挪在雪里找东西吃,也是条傻狗,大冬日的哪儿能找到能吃的,在外头苦寻哪比得上找个和善人摇尾乞怜。”
“后来呢?”黛玉轻声开口。
“后来,”没什么后来,他连自己都养不了更别提养什么小瘸狗了。
不对,也有后来,后来狗冻死了,再后来他也没活过那个冬天。
“后来它被人捡到了。”
它被你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