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世子觉得不可能？”贾瑄轻笑了一声，问道。
他家老父亲和嫡亲的弟弟，为了个名不符实的荣国府都能闹得那样难看，何况武昌侯府呢？
据他所知，武昌侯府的二老爷，可是庶出呢，只是他母亲生他的时候血崩而亡，他从小被养在嫡母跟前，才有如今的地位。
不过，贾瑄觉得，那位武昌侯府的二老爷大抵没觉得自己被嫡母善待了。
不然哪里能做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呢？
武昌侯世子脸色难看极了，“我父亲战死后，一直是二叔教导我的。”
也就是说，在武昌侯世子心里，二叔等同于他半个爹。
贾瑄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可惜我那二哥不在这儿，否则我真要介绍你们认识认识，想必你们会有很多话可以说。”
一个是父亲早亡，一个是母亲早亡，一个是被二叔教导，一个是被二婶教导。
啧啧，差不多就能完美对彼此的身世共情了。
武昌侯世子被贾瑄这话说得有些懵，“侯爷此言何意？”
“这个嘛……世子回去让人打听打听，便能知道了。”贾瑄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接着看向黄捕头，“既然江老三供出了武昌侯府的二老爷，那就有劳黄捕头带人侯府，将其请去府衙。”
“是，侯爷。”黄捕头恭恭敬敬的道。
今天这事儿牵扯上侯府的阴私，他实在有心不管，可他更得罪不起贾瑄，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贾瑄吩咐的差事。
“压上这江老三，我们一起去衙门吧。”贾瑄对留下的两个捕快道。
两个捕快自然是听吩咐办事，把江老三提了起来，跟在贾瑄身后，往衙门而去。
贾瑄先将林琛他们送回了林府，然后骑马赶去了府衙。
今天的事儿，他也算是证人。
贾瑄骑马的速度比那江老三和两个捕快走路要快许多，因此还先他们小半个时辰到达衙门。
府衙的门子认得贾瑄，可不敢怠慢，忙不迭上前帮贾瑄牵马。
“小人见过侯爷，侯爷今儿来府衙，可是有事儿要办？”
贾瑄摆摆手，“不用管我。”
他直接去了府衙后头，这后头是府衙官员休息办公的地方。
贾瑄直奔林如海休息的厢房，门是开着的，门口有两名随从守门。
见贾瑄来了，他们也不阻拦，只赶着贾瑄进门前，往里头通传了一声。
“大人，侯爷来了。”
林如海这会儿正在处理府衙堆积的政务，听到通报，抬起头就见贾瑄进门来。
“瑄儿？你怎么来了？”林如海纳闷的道。
平日里贾瑄从不会来衙门找他。
更不用提，今天还是黛玉和阿宝的生日，贾瑄一定会带他们出去玩儿，这会儿时辰还早，按理说贾瑄应该和黛玉他们在外头玩儿呢。
怎么会来衙门找他？
“姑父，今天我带着玉儿他们出门放风筝，遇上了一桩命案。”贾瑄道。
林如海一听就皱眉，“怎么回事？”
贾瑄将事情从头至尾的说了一遍，然后道，“江老三供出主使是武昌侯府的二老爷，我已经吩咐黄捕头带人去请，想必再过一会儿，人就到衙门了。”
听完事情始末，林如海揉了揉额角，叹气，“我都快要回京述职了，这些人偏给我找事，就不能安生些？”
“许是侯府那位小世子年岁渐大，已经可以继承爵位，那侯府的二老爷便有些心急了。”不然怎么会使这种昏招？
要知道，侯府诸位小姐，除了武昌侯世子的双胞胎姐姐，其余的都是那二老爷的嫡女庶女。
若是一个不慎，那小子认错了人，毁掉的可能就是他自己女儿的清誉。
不过，能做出这种事，想来他也不在乎女儿的声誉。
“真是畜生。”林如海心情很不好，没忍住骂了一句。
贾瑄自然知道林如海为什么心情不爽。
荣府有两位老爷，原先林如海很是瞧不上他爹，对惯会装模作样，素有佳名的贾政便敬重一些。
后来林如海父母都离世，他扶灵回乡，又在祖籍守孝两年，谁想再回京时。
先是贾政的夫人王氏在背后诅咒他妻子贾敏不晕，后又有贾宝玉冒犯黛玉一事。
如此种种，贾政从未有过任何歉意，甚至装作毫不知情。
林如海也是因此，彻底冷了心，对这个二内兄，百般看不上眼，甚至断了往来。
哪怕是他妻子的嫡亲哥哥，他也是懒得同他打交道。
更不必提，还有贾琏被教坏一事。
那王氏只是个愚昧的内宅妇人，没有贾政的默许，她敢这么对待贾琏？还把人性子往歪了教。
要说贾政完全不知情，林如海才不信。
“姑父，今天这事儿，暂时只有江老三的口供，这只能算是一面之词，并不能当做证据，那个冒犯侯府小姐的少年，也已经被打死，死无对证，若侯府二老爷不承认，只怕难以处置。”贾瑄道。
因前世的遭遇，贾瑄极其厌恶表面对你亲亲热热，背后却捅刀子的人。
很不巧，侯府那二老爷撞在贾瑄的枪口上了。
虽然那侯府小世子少不经事，说话甚至有些莽撞。
但贾瑄对看得顺眼的人，一向宽容。
因此，他不介意小世子的言语不敬。
侯府那位二老爷，哪怕贾瑄没见到人，仅凭现有的证据，贾瑄已经可以锤死他，他自然不会有任何同情。
不但不同情，他还要踩一脚，帮那小世子一把。
至于那小世子感不感激他，他才不在意。
“你的意思是……”林如海看出来了，贾瑄这是要帮那侯府的小世子呢。
他有些不解，贾瑄何时在金陵有交情这么好的朋友了？
林如海根本就不知道，贾瑄只是一时兴起，顺手帮一把而已。
毕竟以他的身份来说，要帮谁，还真是一句话的事。
“去查查那个冒犯侯府小姐的平民，既然他敢动手，肯定是有原因的，要么是被胁迫，要么是被重金收买，总是有迹可循。”贾瑄喝了口茶，闰了润喉，继续道，“若是被胁迫，那肯定有在意的人被抓了，只要把人找到，一切迎刃而解。若是被收买，那找到财物，也能作为证据。”
林如海也不喜欢侯府二老爷那种人，既然贾瑄想帮，他便叫了人进来，吩咐他们去查。
趁还没打草惊蛇，先把证据拿到再说。
贾瑄派人去拿人，想必侯府那位二老爷还不清楚自己已经暴露，来不及扫尾。
若是赶得及时，还能拿贼拿赃呢。
贾瑄提醒完林如海，便坐在林如海这里等。
没等多久，江老三先被带到了府衙，随后侯府的二老爷，以及侯府世子都到了府衙。
人到齐之后，林如海宣布开堂。
贾瑄没有去公堂上与人对峙，他这个证人的存在其实可有可无。
该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做完了，其余的，就看林如海了。
林如海是有能力的，他没有必要去干涉林如海办案。
这个案子纠纷其实很清晰，林如海又得了贾瑄的提醒，让人去搜集证据，在傍晚之前，就将案子的脉络整理清楚。
因天色不早，林如海宣布将侯府二老爷收押监牢，次日再接着审。
林如海还有些事要收尾，贾瑄便先离开了府衙。
侯府小世子这会儿正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眼眶通红，一看就哭过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世子。”
侯府世子闻声一顿，扭头就见贾瑄在他身后走来，“侯爷？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衙门后头。”贾瑄道。
闻言，侯府世子默然。
“怎么？想不通？”贾瑄轻笑了一声，问道。
侯府世子沉默的点点头。
贾瑄与他并肩而走，“其实不难理解，你二叔只是个庶子，又有人故意挑唆，难免生出歹意。”
他在后头将事情的原委都听明白了。
前头说过，武昌侯府这位二老爷出生时，母亲就血崩而亡，他自幼被抱到嫡母跟前养着。
这二老爷的生母，其实是武昌侯府一个家生奴婢，他母亲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府里伺候。
武昌侯府现在的那位老太君，其实从未苛待过武昌侯府二老爷，但毕竟不是亲生，又是婢女所出的庶子，哪里比得上她自己亲生的孩子？
因着不同的待遇，又有武昌侯府二老爷母家的人挑唆，以至于让侯府那位二老爷坚定的认为他娘就是被嫡母害死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他养在膝下，以免威胁到他嫡兄的地位。
这实在是离谱极了，也可笑极了。
嫡庶之别，那可是天与地的差距。
侯府二老爷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他能威胁到他那文武双全的嫡兄？
凭他那一家子奴婢出身的母家？
侯府老太君若是真要打压他，根本不需要弄死他娘，再把他养在膝下。
恰恰相反，还要让他那个婢女出身的娘活着，然后把他养大。
这样由妾侍养大的孩子，那就是真正的长于妾侍之手的庶子，如此才对老太君所出的嫡子，毫无威胁。
而杀死了他娘，再将其抱养，那他就是半个嫡子了。
这样反倒会威胁到他嫡兄的地位。
如此浅显的道理，但凡学过礼仪的都该明白。
若说起初是母家挑唆，让侯府二老爷被养歪了，后来读书之后，学了礼仪，他就没道理想不明白这其中关窍了。
他仍然坚定的认为他娘是被嫡母害死的，无非是想找个借口，让自己的良心不受谴责。
为母报仇嘛，多么的孝顺。
侯府世子苦笑，“侯爷明明比我还小，为什么对这些事好似司空见惯了一般？荣国公府莫非比我家还要乱？”
贾瑄：“……”
你的关注点，好生奇特。
“勋贵之家，难免出些不肖子孙，正常。”贾瑄道。
侯府世子却道，“可你二叔和你爹不是亲兄弟吗？”
宁荣二府嫡枝一脉子息虽然不算单薄，但也不多。
宁府几乎落得一脉单传，荣府强一些，可也没强多少。
“亲兄弟又如何？这世上亲兄弟反目成仇的，也不再少数，”贾瑄挑眉，“倒是有些人，没有血缘关系，仍能有情有义，由此可见，这感情的事，跟血脉亲情实在没什么干系，都是处出来的。”
不是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便会亲如一家。
若真如此，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了。
说到底这恩怨二字，是世间最难解的谜题。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一句话，或是某个行为，会不会得罪什么人。
“受教了。”侯府小世子若有所悟。
见状，贾瑄没有再多说什么。
该知道的事情，侯府小世子已经在公堂上弄得明明白白，连陈年旧事都被挖了出来。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再会。”贾瑄拱手道别，转身便走。
看着贾瑄离开的背影，侯府世子愣了一阵，才高声大喊，“侯爷，谢谢你！”
今日在公堂上，他才彻底看清楚二叔是一头黑心的豺狼，图谋他父亲拼了命留下的爵位。
若是没有贾瑄今日横插一脚，只怕他早已经进了监牢，爵位也会落到二叔手里，他姐姐更是清誉尽毁，下场难料。
还有疼爱他的祖母……
贾瑄不止救了他，还救了他姐姐，他祖母。
至于二房，小世子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他们赶出去。
贾瑄头都没回，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他做这些，不是图人回报的。
回到林府，黛玉他们三个都在正院陪贾敏说话。
见他回来，都围了上来。
“表哥，事情解决了吗？”
贾瑄揉了揉黛玉的脑袋，温声道，“都解决了，只是可惜，搅和了表妹的生日。”
“人命关天呢，我的生日每年都过，人家的命就只有一条。”黛玉摇头道。
闻言，贾瑄笑着道，“表妹仁善。”
“表哥去了那么久，是帮忙查案去了吗？”黛玉没在意贾瑄的夸奖，问道。
贾瑄拉着黛玉在桌边坐下，先跟贾敏打了招呼，才将事情原委简单的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黛玉恼怒的道，“这武昌侯府的二老爷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她跟着贾敏去武昌侯府参加过几次宴席，那府上的老太君是一位很慈和的老人。
虽然她跟侯府的小姐并无往来，但对侯府那位小姐，也是很有好感的。
拿女子清誉害人，实在是下作。
“坏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玉儿不必为这种人生气，他会为自己做过的恶事，付出应付的代价。”贾瑄安抚道。
黛玉点点头，“父亲可说了如何处置？”
“今天时间太晚，还没处理完，，牵扯的事情太多，明日还要接着审。”贾瑄道。
黛玉恨恨道，“这种人，绝不能轻饶了去。”
“姑父不会放过这种为非作歹之徒，妹妹安心。”贾瑄宽慰道。
一听贾瑄这么说，黛玉倒是安心了。
“表哥说的是。”
她父亲可是铁面无私的青天大老爷。
“妹妹今天生日，想是没有玩儿尽心，待回京之后，我带你去庄子上玩儿。”贾瑄道。
黛玉不解，“庄子上有什么好玩儿的？”
“是皇上赏我的一座温泉山庄，我去过一回，风景秀丽，还邻近山林，偶尔会有些兔子之类的小动物出没，极有野趣。”贾瑄解释道。
黛玉听了，倒是被勾起几分好奇心，“那可要去瞧瞧。”
“等回了京，我就带你去。”贾瑄承诺道。
正说着，林如海也回来了。
今日为着武昌侯府的案子，林如海可是忙了一整个下午，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疲惫。
贾敏见他进来，忙起身帮他脱去外衣，“老爷瞧着很累。”
“快要回京述职了，那些个勋贵尽给我找事儿，难免的。”林如海道。
贾敏让人备水，给林如海洗把脸。
然后又叫人摆饭。
寂然饭毕，林如海今天没有去书房，而是直接回屋歇息。
贾瑄则跟着黛玉他们回了屋。
今天确实折腾，贾瑄虽然身体扛得住，但其他人还是差了些。
哪怕是练功有成的黛玉，也略感疲惫。
次日，黛玉他们恢复上课。
黛玉和甄英莲上完课，便去了正院随贾敏学习管家、看账本。
小黛玉还好，时间充裕，并不是很急。
可甄英莲今年已经十五，马上就要举办及笄礼，到时候就要许婚了。
甄英莲当初的事，在金陵传得广，虽说有林如海义女的身份，但婚事仍然有些艰难。
有点高不成低不就的味道。
贾敏打算等回京之后，再给甄英莲挑一门好的亲事。
因为这次回京，林如海定会受到重用。
一个正三品的应天府尹，与正三品的户部侍郎，怎么看都是户部侍郎的权利更大。
贾瑄偶尔会抽空指点黛玉修习剑法，黛玉聪慧，学得也快，但剑法的招式学的快，不代表威力也强，相同的招式，在贾瑄的手里，和在黛玉的手里，威力是不可相提比论的。
黛玉还有得练呢。
转眼过去四五日，武昌侯府的老太君带着孙儿孙女上门拜访。
彼时黛玉他们都在上学，而贾瑄在学堂里陪他们。
因此，他们没有见到侯府的人。
下学的时候，侯府的老太君已经带着孙儿孙女回去了。
只留下了丰厚的谢礼。
贾敏是不想收的，可老太君一口咬定贾瑄对她们府上有再造之恩，这些谢礼大半都是给贾瑄的。
于是，贾敏也没办法退回，只得暂时留下。
等贾瑄陪着黛玉和甄英莲来到正院，见到堆在院子里的礼物时，贾瑄也有些无语。
“这么多？”贾瑄无奈，“我只是顺手帮了一下忙而已，哪儿能收他们家这么多礼？”
说着叫来青仪，让他们将其中三分之二退回去。
没有全部退回倒不是贾瑄贪图这些财物，而是不太好退还。
因为别人送的礼，你退一部分，还好说，全部退回，就有点得罪人了。
之后，贾瑄听说侯府那位二老爷被判了流放。
这是侯府世子退了一步的结果。
按照律例，侯府那位二老爷若是硬要判的话，是可以判斩首的。
贾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倒是成长了不少。”
侯府小世子没有要人的命，反倒退了一步，保住了他那便宜二叔的命。
看起来好像是心软，实际上是杀人诛心。
若是被砍头的话，也就是一死了之，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可被判了流放，侯府世子又特意打点了关系，不叫人苛待的太狠。
如此一来，他那二叔，就要一直以罪犯的身份狼狈的活着去边境做苦役。
养尊处优多年的侯府老爷，落得个做苦役的下场，简直是太惨了。
偏偏这样一来，侯府小世子还落了个心善的好名声。
当然，在有些聪明人眼中，侯府世子这点小算盘还是很明显的。
只是侯府二老爷那种人，也没人会为他抱不平。
二月底，新任府尹到了金陵，花了三五日的时间交接，之后林如海便带着家眷登船回京。
金陵的事，彻底与他无关了。
三月中旬，船抵达京城码头，贾瑄下了船，与林家人同行了一段路，之后在路口分开，贾瑄直接去荣府，林如海则带着妻儿回府安顿。
贾瑄回到荣府，直接去了荣庆堂给老太太请安。
启程前，贾瑄就先让霁春骑马回京报信，他则带着青仪与姑父一家坐船回京。
当然，他的汗血宝马也被霁春带了回来。
“给祖母请安。”
“你这小家伙，终于肯回来了？”老太太笑骂道，“一声不吭的就跑去了金陵，差点把你娘急死了。”
贾瑄闻言讪讪，“这不是留了信吗？”
“要不是你留了书信，早就惊动皇上了。”老太太道。
这倒是不至于。
贾瑄心中腹诽，他身边可是有皇上派的暗卫跟随，谁都会着急，只有皇帝不会。
这世上最清楚他踪迹的，估计就是皇帝了。
“姑父他们也回京了，现在已经回府收拾，想来明天就会来给祖母请安了。”贾瑄道。
老太太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贾瑄在转移话题，不过她也没抓着不放。
“回京就好。”老太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