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一族乃是仕宦大族,在朝为官的不在少数,只因被太上皇迁怒,张太傅这一支损失惨重,领头的张太傅被贬为庶人,膝下的儿子们也被贬地方做知县,其余旁支族人也被牵连贬官。
贾琏的母亲当初就是因此郁郁而终。
“时隔这么多年,你舅舅来信,是想做什么?”贾瑄从贾琏这里听完了当年的往事,也没有多在意,毕竟不是他的亲舅舅,又不曾有任何交集,自然生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贾琏叹气,“当今陛下登基后,其实我外祖家已经渐渐恢复元气,只是太上皇还在,张家只能在外任官,而不能调入京城。”
张家能人辈出,只因太上皇还在,就被压得出不了头。
即便当今陛下为政清明,可只要太上皇还在一天,他就没办法提拔这些被太上皇贬官的人才。
贾瑄隐隐有些明白了贾琏的意思。
“二哥,你我虽非同胞兄弟,可也是同父亲兄弟,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贾瑄道。
贾琏有些不好意思,叹了口气道,“我舅舅家的表哥今年正好入京参加了春闱,此次来信是希望表哥能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
“住一段时间?”贾瑄挑眉,“住多久?”
“嗯,等张家在京城的旧宅修缮好,就搬回去了。”贾琏含糊的道。
贾琏出生时,母家就已经获罪,如今贾琏都二十岁了,也就是说张家旧宅空置了二十年,只怕早就不能住人了,若是要修缮,少说也得一两个多月,甚至更多的时间。
会试放榜在三月十五,殿试则定在四月初。
现下才三月初九。
也就是说,会试还未放榜。
张家被打压了这么多年,一直出不了头。
突然来信,想借住在荣府,怕是真正目的不是借住,而是借势。
贾瑄喝了口茶,沉默半响,“二哥的意思呢?”
“我这不是跟三弟你商量吗?”贾琏打哈哈。
贾瑄好笑。
贾琏如今才是荣府的一家之主,只是留表哥在府里住一段时间而已,他完全可以做主。
他之所以请贾瑄来商议,不过是清楚他那表哥借住只是借口,目的在贾瑄这里,因此他并不敢擅作主张的将他表哥接来。
贾瑄并不在意被借势,只要不是仗他的势欺负人,他其实还是很乐意为一些人撑腰的。
“二哥自幼失恃,老爷也不疼你,而我娘毕竟不是你的生母,多少隔了一层,你磕磕绊绊长这么大实在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亲人,弟弟我怎么好阻拦你们兄弟重逢?”贾瑄笑着道,“咱们家这么大,也不缺表哥一间屋子住,二哥派人去接便是。”
总之,若是对他心怀恶意,或是存心利用,终归落不到好下场的。
他不惧任何人借他的势。
“多谢三弟。”贾琏眼眶都红了。
这样体贴的话,他从未听家里任何人说过。
哪怕是他枕边人,都没有说过这样体贴的话,贾琏如何不感动?
“弟弟院儿里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贾瑄笑着告辞。
贾琏起身送贾瑄出去。
等贾瑄走了,贾琏才叫来身边的贴身小厮,让他立刻去客栈将张家表哥接来。
至于屋子,他早已经命人将东院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就是给张家表哥住的。
虽然也有其他的院子,可那都靠近后院,或是仆役住的群房。
给张家表哥住,那就真是有些羞辱人了。
下午,张家公子被接到了荣府,贾琏领着他去拜见老太太。
贾瑄正好在这儿陪老太太说话,听外头来报,说贾琏领着表少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不禁将目光投向门口。
只见贾琏领着个跟他年岁差不多的青年进来。
这张家的表少爷同贾琏,还真有三四分相似,比起贾瑄更像是贾琏的亲兄弟。
老太太也许久不见张家的人,见了故人之子,不禁感慨万千。
闲话了几句,便让贾琏好生招待。
张家表少爷毕竟年纪大了些,不能再内院久待,见过了老太太,便随着贾琏回了东院。
从始至终,只在见礼的时候同贾瑄说了两句话,没有多余的讨好巴结之意。
甚至,贾瑄感觉这位张家的表少爷有意的避开了他。
不是怕他,倒像是避嫌。
贾瑄见此倒是生了几分好感。
他看得出来,这张家表少爷不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避开贾瑄,只能说明,他没有要借贾瑄的势做更多的事情。
只是希望能借着贾瑄的势,得到应有的公平。
而不是因为当年的事,始终被上头打压,出不了头。
这样的人,无疑是很讨人喜欢的。
贾瑄喜欢这样的人。
他对一个人有好感,体现得非常直接。
回了福祉院,他将自己库房里收藏的一套孤本命人送去东院给张家新来的表少爷。
不出两个时辰,整个荣府都知道东院住着的那位张家表少爷入了侯爷的眼。
贾瑄虽然给他送了东西,但也没有想过入宫跟皇上说这件事。
他身边有皇帝派来的暗卫守护,他们自己就会主动的将他身边的人事物都告诉皇帝。
虽然这样没什么隐私,可贾瑄如今坦荡的很,他没什么害怕皇帝知道的。
这些暗卫也挺自觉,有些过于隐私的行为,他们不会追着跟来看。
因此,贾瑄便也没排斥这些人在暗中护着他。
虽然他的武力,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人护着。
贾瑄没在荣府多呆,过了两天,便收拾东西去了林家。
张家表少爷住进荣府之后,便一直在家里读书,偶尔会应邀出去参加诗会。
因为他住在荣府,过去参加诗会他会被人刁难嘲讽,现在都没了。
等到会试放榜,张子耀名列榜首。
当差役来荣府报喜的时候,张子耀眼眶都红了。
他并不是张家嫡系的长子长孙,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都是资质出众的天才。
可生不逢时,虽然考中举人,然而一旦入京参加春闱,却屡屡落榜。
他张家嫡系子弟,何曾有过这般待遇?
即便最差的,都能考中进士。
张家嫡系最出色的子弟,却考不过会试?
无非是当年那些官员忌惮太上皇,才不许他张家人出头罢了。
入京时,父亲让他去荣府投亲,不要怕丢人。
他也想硬气一点。
可是他身上肩负的,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前程,而是张家的希望。
出了贡院之后,他迟疑,犹豫,最后还是咬着牙在放榜前将父亲写的信,递去了荣府。
多年没有来往,他也不确定贾琏还认不认张家这门亲。
他也不过是最后一搏罢了。
“表哥,你高中会元,这是大喜事,别哭。”贾琏让人将一早准备好的喜钱撒出去,一边让人将张子耀带进屋洗脸。
待贾琏招待完差役回来,张子耀已经整理好情绪。
“表弟,抱歉,我今天失态了。”张子耀道。
贾琏这几天已经从张子耀这里知道了张家的处境,也明白了张家为什么多年不联系他。
张家这些年无疑一直被打压,当年的政敌,亦或者投太上皇所好的旧臣,都不希望张家出头。
张家也不想连累贾琏,便从来没有联系过他。
后来荣府出了个贾瑄,张家就更不好联系贾琏了。
怎么?荣府败落的时候他们不联系,荣府出了个福运深厚的贾瑄,就来联系了?
但凡要点脸,他们都没脸联系贾琏。
可张家沉寂了多年,张子耀的两个哥哥,因被打压屡屡落第。
大哥已经郁郁而终,二哥也病的起不来身。
便是父亲,也是满头华发,全靠祖父当年遗训支撑。
张子耀再怎么想要骨气,也挺不起腰。
张家需要一个新的领头人,他已经是唯一的希望。
贾琏叹了口气。
其实这几天了解了张家的事之后,他的心结也已经解开,并不怨恨舅舅家多年不联系他。
如今他娇妻在侧,还有了儿子。
成为父亲之后,他才明白,有些责任是很沉重的,并且不容逃避。
“麻烦表弟派个人替我向侯爷道谢。”张子耀深吸了口气,“我知道考中会元,全靠我自己的本事,但若没有侯爷那一套书,我怕是也会步哥哥们的后尘。”
他的能力比哥哥们还差了一些都能考中,可想而知,他大哥当年受了多大的屈辱。
张子耀无疑是恨太上皇的,恨他非要点祖父做先义忠亲王的老师,义忠亲王造反他却反而怪罪他祖父,怪追随太子的人。
当年太子的人全都被问罪,反倒是决定造反的太子本人,还被封了个义忠亲王的王爵。
这何其可笑?
既然太上皇连造反这种诛九族的大罪,都能容忍!
那凭什么要迁怒他祖父?
他祖父何辜?那诸多被砍头的忠臣何辜?
贾瑄在林家见到贾琏派来的小厮时,还有些懵,待小厮将话带到,他也有些沉默。
张家世代忠良,却遭了这样的大罪。
还有张子耀的哥哥,实在是可惜了。
“回去吧,告诉张公子,他考中会元是他的本事,却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个别读者好像不太懂避讳这个旧时代的规矩,给大家科普一下吧。
古代避讳的对象有四类:
一是帝王,对当代帝王及本朝历代皇帝之名进行避讳,属于当时的“国讳”或“公讳”。
二是讳长官,即下属要讳长官本人及其父祖的名讳。甚至一些骄横的官员严令手下及百姓要避其名讳。
三是避圣贤,主要指避至圣先师孔子和亚圣孟子的名讳,有的朝代也避中华民族的始祖黄帝之名,有的还避周公之名,甚至有避老子之名的。
四是避长辈,即避父母和祖父母之名,是全家的“家讳”或“私讳”。与别人交往时应避对方的长辈之讳,否则极为失礼。
像前两章,有位小可爱提出的,男主身边的小厮霁春,要避讳四春的名讳,这其实是无稽之谈。
原著林红玉避讳改名,是因为她姓林,全名与黛玉只差一个字,而她是奴籍,黛玉却是官家小姐,才要改称小红,实际上她的名字,仍然叫林红玉。
以及,在原著,黛玉身边就有个丫鬟叫春纤,宝玉身边也有个丫鬟叫春燕。
由此可见,其实奴婢的名字,是不需要避讳的。
古代要避讳的对象,只有臣属对帝王,下属对长官以及其父祖,读书人对圣贤,以及晚辈对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