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特。”
普普努力地试着想起与这个名字相关的记忆，只是想着这个名字，就好似有一把重锤狠狠地击打着脑子产生阵阵钝痛，痛到喘不过气。
她想不起来……
在窒息的痛苦之中缓过劲来喘息，普普抬手想要揉一揉自己的脸，却摸到一手湿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眼眶已经聚起泪水，淌湿脸颊。
一种熟悉的酸涩随着大口大口的呼吸涌遍全身。
……挫败感。
为什么而感到无力。
厄洛斯已经离开了山洞，她忽然后悔。
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名为丘比特的爱神，不然用什么来解释那股随着挫败涌上心间的无名愧疚。
应该问问的。
但下一刻，普普往外走去的脚步一顿，她耳畔再一次响起最初趴在那冰冷雪地上身边传来无情的声音。
——你真的想要知道吗？
普普退回来，蹲在火堆旁，看见一块瘦小干瘪的树皮在火舌的炙烤下扭曲着卷缩在一起，烧成了一块发着红点点的黑色小东西。
不，她不想知道。
——你意识不到自己在害怕着什么吗？
已经烤暖和起来的手下意识地揉搓，她想要做点什么，想要让耳边的那些声音消失，可什么也做不了，焦虑在一分一秒地啃噬着她的精神，普普颓然地往后靠去。
石窟洞壁冰凉的温度从头皮相接的地方传来，冷得一个激灵，无数画面因为这样冰冷的刺激从脑海的角落里涌出。
她站起身猛地往前一蹿，险险跌进火堆里。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普普看到了自己活像个死人一般扭曲的脸，她缓缓将自己埋进膝盖里。
害怕，恐惧。
还有迷茫……
尽管那些记忆的画面快到普普看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普普依旧看清楚了大部分内容，她知道被分割的尸体是谁，看清楚了被撕掉翅膀是的谁。
是厄洛斯。
为什么看到这样可怕的场景，胸膛的位置阵阵抽痛。
火堆炸开的小小火星发出噼啪的声音，再一次点燃闭塞的记忆，普普看见火焰之中，出现那熟悉的面容绝望的伸出手来触碰她，可不过转瞬，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丘比特。”
她揪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泪水急又快地从眼眶中滚落。
爱神。
如果现在的爱神是这一个厄洛斯……丘比特呢？
她曾经怀着少女懵懂朦胧的好感恋慕着的那个少年，那个曾与她互通心意的家伙，已经不存在了么？
普普杂乱的思绪被脚步声惊动，她快速地擦掉眼泪。
“丘……厄洛斯。”
看着从洞窟外，从黑暗中走到火堆的映照之下显出容貌的爱神，普普话到嘴边的雀跃硬生生扭了一个弯。
“怎么了？”
脸颊上看起来有一点脏污的厄洛斯眼睛一亮。
普普当做没有看见，试着掩饰自己的失落：“没什么，只是，我想起一些事情。”
“那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可以告诉我吗？”
“不。”
她简单干脆地拒绝。
——这些记忆都与厄洛斯无关。
再一次陷入沉默，普普无视了他想要说什么的动作，从他的身边走出洞窟，却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
一个一个小山包上都有着拳头一样大小的鱼眼睛，数不过来的鱼，多到不要说是这个冬天，就是过到下个冬天也是错错有余。
普普嘴角抽搐：“这样多的鱼，做什么？”
“你需要食物。”
厄洛斯言简意赅。
脆弱的人类会因为饥饿，也就是食物的缺乏而没有安全感，陷入到不安之中。
他刚刚明白才过来，普普的心情一直很糟糕。
也许当她不需要再为生计为难，有着足够的食物和安全的居所的时候，会稍微好一点儿。
他这么想着。
……
天空呈现出一种昏暗浓郁沉淀下去的墨蓝灰色，雪不再下，风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明灭的星星在并不圆满的月亮周围发出微弱的光芒。
普普走到了一座真正的山包之上。
她不可能看不出来对方是什么意思，但这样可以说得上是讨好的行为，对她是没有意义的。
但那条小尾巴又跟上了她。
一言不发，那双眼睛一眨不眨。
这样沉闷的气氛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再次陷入到胡思乱想之中，她不想在厄洛斯的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于是普普想了想，摘掉手套，指了指天空中的星星。
“在我的老家，人们都说星星代表着死去的灵魂。”
厄洛斯也抬头，看着那些星星。
他摇了摇头：“星星有自己的生命，生命属于掌握群星，并沐浴星光而散发璀璨之光的女神阿斯翠亚，灵魂却不被她所控制，人类的灵魂，无论生死，也是一样的。”
“它们都会沉落在大地的下方，渡过更加浓重的黑暗，最后消失在那里。”
属于爱神的声音轻缓而温柔，在夜风中却依旧清晰。
普普轻笑：“所以，无论如何，在坠亡消散之前，灵魂永远是自由的？”
“我不清楚。”
厄洛斯看起来不太明白她想要说些什么。
“算了。”
普普不再看天空，她转过脸来，鼻子冻得有些红。
真的要说的话，地球上的星星不过是肉眼可以看见的天体，和这个神明存在的世界里，大概不是同一种东西。
她只是随口一说：“如果有群星女神的话，也会有流星女神么？”
“流星女神，阿斯忒瑞亚。”
厄洛斯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仿佛应和般，无数星星拖着长尾急速掠过灰暗的天空，擦亮夜空。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呢？”
然后，在流星划过天际的那一瞬间，普普感慨着美丽的夜幕景色，说出了自己无法得到答案的疑惑。
她并没有看见爱神的神情认真，眼神温柔。
“我想要你。”
这一句话将她吸引。
声音不大不小，低柔却宛如重力拉扯着普普转过脸来。
“我想要见到你，想要你永不在黑暗之中消亡，我想要你在高高的天际之上，在明亮的月轮旁，在星光闪烁的夜，在辉光照耀的每一处角落，永远地陪伴着我。”
“永远……”普普顿了一顿，“陪伴着你？”
他点头。
她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厄洛斯的放在胸膛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说：“我想要你，爱我。”
少女坐下，站起来，又坐下，联想到前面的谈话，她大概能懂眼前这个脑子缺根筋的漂亮但又实在可怜的上一任爱神到底在想什么。
除了永生的神明，万物皆逃不过一死。
属于他那个世界的生物，死去必前往冥府，灵魂也腐朽。
她大概是因为作为一个不被接纳的外来者，卡在时空裂隙里，所以不曾前往冥府，只剩下一个没有腐朽的灵魂，所以被这个好奇宝宝看上，至于经历后面的那些事情，她也想不明白。
唯一担心的是，属于丘比特的意识现在……
普普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到她看见厄洛斯那双如海洋一般温和的眼睛里，出现的自己脸色白得可怕，她有了一个大胆地猜想：“我现在已经是死了吧。”
“不，只是……你的灵魂受了很严重的伤。”
这实在奇怪，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力量就已经先一步出现在了她的身上，将岌岌可危的破碎灵魂小心翼翼地维持在一个不会溃散的限度。
先前，厄洛斯在雪地里找到普普的时候……
明明还没有触碰到晕厥过去的少女，她就已经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围绕着呵护起来。
“那还好。”
“普普……”
他的话完没有说还，就被一个轻轻的声音打断。
“如果你想要我爱你的话……”
“我办不到。”
普普不带有什么情绪地说出这句话，她否认着自己作为花朵的时候对于厄洛斯那样朦胧的迷恋。
她看着天上不再被浓厚的灰色云朵遮掩的月亮，月亮出来的时候，星星的光芒就黯淡下去，没有了流星，只剩下一轮灰扑扑的月亮，并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呼吸一滞。
她重复一遍：“我不爱你。”
以绝对客观的角度而言，普普很清楚，她只有作为普绪克的时候，爱过一个人。
只爱过那个人。
——丘比特，如果你能听见的话，快点给我一个回应，让我不要再感到这么孤独，寂寞。
盘亘在她心脏上沉沉压着的思念，那个人儿，也许永远都无法收到了。
住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以普绪克的身份生活着的她，在那么些个夜晚，怀抱着她什么也不做的丈夫耐心地说出关于神明继承的故事。
她记得每一句话。
每一柄神权的黄金椅子上只可能容纳下一位被认可的神明。
这里的认可，是意志上的。
厄洛斯的出现，意味着那个年轻的爱神，丘比特的消亡。
所以她是完完全全的失败了啊……
没有从维纳斯那里救出她的爱人，不，她根本就不能算是丘比特的爱人。
普普再一次摸到了锁骨之间悬挂着的那条羽毛项链，她为自己的聪明感到悲哀：丘比特会爱上她，除了爱情金箭的作用，还有，原始爱神想要重新回归于此世的本能。
她是靠着厄洛斯的残片才修复好的灵魂，仰仗着原始爱神的起源神力，才能吸引着年轻的小爱神对她这样的痴迷。
被神明的力量所愚弄，这样的自己，居然还想要为厄洛斯复仇，想要救出丘比特……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听起来像是个笑话。
少女扬起嘴角，明明穿着这样厚实的衣服只露出一张脸，但那张脸上的细小绒毛却在微微闪耀，显得剔透单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去。
“厄洛斯，你很漂亮，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你，我仿佛就已经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他的眼睛就让她产生一种被深爱的错觉。
“所有人都会对你动心。”
惨淡的月光落在爱神那张苍白脸颊的一瞬，变得晶莹剔透，仿若为他敷上一层银粉。
所有人都会喜欢美好且温暖的，有生命力的，有生机的，并由此而生出繁衍的欲，欲再衍生成对于生存的渴望，想要享乐的贪婪……
原始爱神带来这一切。
没有人不为爱神痴迷。
她当然也不会例外。
普普艰难地移开视线，往下看，发现自己的脚边有许许多多的蚂蚁，她大概是度过了最后一场大雪，这些在冬雪之中深深藏于大地巢穴的小东西们出来活动，这是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的征兆。
手指抠了抠一块没有什么雪的泥土。
“神永远不会被拒绝……”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坐在山坡之上的少女伸出手。
厄洛斯看见，她指尖的顶端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缓缓移动。
她的声音小小的，却很平静：“我也很清楚，我从来都没有什么拒绝的权利，你如果不明白，也不必尝试去理解。”
就像……
也从来没有人类，会试着理解这些被迫爬到手指上的蚂蚁，在想些什么。
普普把蚂蚁放回了它们行进的路线上。
“你是爱神，永远被爱，这是理所当然的，我的爱已经……”她思考着怎么样去描述这种心脏空落落的感觉，“已经不知道被我忘记在哪里。”
作为丘比特的年轻小爱神，也许在某一刻，曾与她深深相爱过，即使那是阴差阳错，但眼前的这一个，普普很清楚……
将她的灵魂化成花朵，不过是一时兴起。
寻找失去的她，不过是小孩子丢掉了一个心仪的玩具，就算找回来，也会有腻味的一天。
就算他说的再真挚，也不过是因为他的本性就是天真而浪漫，那些话，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她不能答应。
“你的要求，我拒绝。”
厄洛斯：“我不明白。”
普普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来，她看见那张漂亮的侧脸转了过来。
“但是……”他干净的声音里有一点儿藏得很好的颤抖，“我想尝试去理解，可以吗？”
这样一句话。
——可以吗？
尾音微微扬起，像是带着一个小勾子，在普普的心上轻轻剐蹭了一下，她听见自己已经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忽然加速到很快很快，连大脑也变得迷迷糊糊。
她下意识地问：“什么？”
厄洛斯像是第一次在时空里的裂隙里看见她那样，缓缓地眨了眨眼。
这一次，澄澈而细碎的星光仿佛从那双璀璨纯净的眸子里滚动着落进自己的眼里，没有半点儿刻意，声音却愈发稠而嘶哑。
他说：“我尊重你的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宝宝们！新的一年也请多多关照啊！爱你们爱你们！(飞吻，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