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金箭射中,将经历三个阶段。”
哈迪斯的声音听起来如万年不化的寒霜冰层一般冷酷。
“欲望。”
他攥住了身上女神落在在脸庞,给予抚摸的手,重重地吻过手腕。
与细嫩的肌肤相接触不过是轻微的用力,握住手指的指腹缓慢按压,便擦出一连串的火花,点燃压抑冰面下迸发而出的滚烫岩浆。
珀耳塞福涅永远为这样……
为冥界最高权利的主人低下头颅亲吻她的手掌,而不可抑制的感到心跳加速。
这是很陌生的感受。
即使是面对着阿多尼斯,不过也只是和着赞叹的欣赏,如她所拥有的任何一颗种子一般无二。
唯独哈迪斯眼中燃起的火焰,勾起一股难言的燥热。
她稍稍挪动身子,躲开那可怕的视线:“您一直这么诚实。”
纠缠之间,薄薄的唇因为摩擦而润红,让冥王身上那股死气沉沉的森冷息淡去几分。
哈迪斯纵容坐在他身上的女神抽回温热的手。
“那么第二个阶段是?”
珀耳塞福涅眯起眼睛。
那些过往的日子已经证明了一切,她明明就清楚得很,却依旧想要从他的口中听到答案。
冥王依旧专注地看着她:“容忍与依恋。”
“哦,我想……”
珀耳塞福涅俯下头,埋在他的颈侧轻轻说了什么。
在芬芳温热的气息盈满耳廓之时,哈迪斯的眉头皱了起来。
“完没有说还呢,唔。”
他似乎并不愿意从爱人的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强势却又轻柔地摁下,以深吻缄默了珀耳塞福涅未说完的话语。
欲望,容忍与迷恋。
以及……
深厚的感情。
这份感情将全然贯注于被爱的人身上。
狂热,炽烈。
轻而易举,便可勾起对方的回应。
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
珀耳塞福涅动了动手指,在餍足的余韵之中摩挲着两瓣冰冷的唇。
“她并非受金箭蛊惑,这样的么,可从那姑娘的头发看来,对于小爱神的情意,只多不少……”
“嗯。”
普绪克没有收到金箭的蛊惑,自然,在爱神心脏上留下痕迹的也不可能是爱情金箭。
哈迪斯细心整理着珀耳塞福涅耳边垂落下的碎发,拢住她的一只手。
“你看清了,普绪克身上的欲望么?”
冥后为丈夫记住这么一个凡人姑娘的姓名而感到有几分奇怪。
踏入冥界的活人身上除了鲜明的色彩,笼罩的各色光芒就是对于生存,对于本我的一种体现,简单地说,就是欲望。
为死去妻子而来的俄耳甫斯身上的爱欲尤为浓郁。
珀耳塞福涅回忆起少女周身笼罩的微光,脸上拘谨而腼腆的笑容。
她确定:“很淡薄。”
“欲望的实质是得不到的痛苦,欲望的满足只带来空虚,若是因爱而生欲,当欲望消减,爱亦淡去。”
珀耳塞福涅点头,她再清楚不过,维纳斯倚靠的就是这样的信仰之力。
随即又马上摇摇头,对于自己的判断并不肯定。
她说:“那样淡薄的,不可能是对小爱神的情感。”
哈迪斯将妻子手指上沾染的死亡郁气一点点擦去:“没错,你看到的是她腹中孩子散发的,想要诞生的欲望。”
“而普绪克,对于自我,始终处于一个迷惘的阶段,除去身上的责任与愧疚,从未有半点儿为自己想要争得的东西。”
也就是说……
这个姑娘,一直都没有为自己而活的欲望。
“这不可能。”珀耳塞福涅不明白,“她不是为了从维纳斯那儿见到爱神么?”
只要是活着的人,皆有自己想要看见的,想要得到的……想要占有的,这都是从本我而生出的欲望。
哈迪斯面无表情的脸上,鲜少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许宠溺:“见到之后,只为表明自己的爱么。”
在奥林匹斯诸神之中,
珀耳塞福涅沉思片刻,她回答:“我想不是。”
伤痕累累的少女并不是为验证自己的爱,而接受着一件又一件折磨的“考验”,那双褐色的温柔眼睛里,始终坚定的燃着一簇明亮的火苗。
那是……
愤怒。
“纯粹的爱意里生出的灵魂,至今未拥有自我的欲望,在那躯壳之中,唯有强压下的愤怒。”
冥界的主人,趋近死亡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是他的眼睛,足以洞穿一切。
冷酷的声音如沉稳敲下的警钟,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之中。
“她只是想要为爱神讨回公道,用什么方式,都在所不惜。”
就算是死,也一样。
哈迪斯不明白,她为何抱有这样惨烈的意志。
他看得一清二楚,一切的顺从,都不过是这姑娘脆弱外表之上的伪装。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
泊尔塞福涅忽然掩住了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从长榻上下来,似乎在为难着什么。
哈迪斯往侍者端上的杯里为妻子倒上鲜牛乳:“怎么?”
“维纳斯在那匣子上下了迷惑心智的术法,我实在是有些看不起她这样小家子气的行为,也许会发生不太好的事情……”
“你做了什么?”
哈迪斯握着蜂蜜棒的手没有停下,他已习惯照顾爱人的一切,当她拥有冥神的属性之后,依旧保有亲近凡人的神明才会有的小癖好。
“美丽的容貌可是很珍贵的啊。”
珀耳塞福涅感慨。
“我给她的美貌,是过期的。”
一滴蜂蜜拖长了尾巴,在牛乳上画出一圈一圈蜜色的花纹,木质长柄蜂蜜棒轻靠在瓦罐边缘,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珀耳塞福涅接过杯子。
“我倒是不担心维纳斯,但那匣子上的术法,在盛上美貌之后,只对普绪克生效。”
哈迪斯伸出手为妻子抹去嘴角的一点儿牛乳。
他说:“那孩子不会有事的。”
-
有了来时的经验,即使面对那三个脑袋的地狱恶魔的狂吠,怀抱着梳妆匣子的少女脚步也未曾停下。
她照旧投出那剩下的一块儿面包,离开了冥府宫殿的大门。
在穿过那美丽的后花园之时,一道身影站在出口那儿,就构成了这画面里最为吸引目光的焦点。
他看起来像是在等待,又好似只是在看这儿的风景。
普绪克想了想,还是认真道谢:“谢谢你为我指路,阿多尼斯,我拿到了。”
转过头来的人儿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普绪克……”
她听见对方呼唤自己的名字,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于是走上前去。
少女走过来了。
阿多尼斯从不在意照料他的珀耳塞福涅是否对冥王忠贞不二。
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上,始终散发着一种,大抵是能够勾起怜悯与疼惜,又或者说是因美丽的皮囊而展露的,若有若无的诱惑,也将这份天赐的礼物运用得很好,如愿以偿地得到短暂的自由。
他离开了冥府,然后遇见了一个女猎手,黛缇。
不,也许应该说是……
一个同样只是看见他容貌一眼便失了神智的女神。
回到冥府,珀耳塞福涅嗅到了他身上的气味,少有的脸上出现了愠色,但依旧和颜悦色地提醒着远离那个家伙——名为维纳斯的美神。
大地上也没有什么与这花园有区别的。
“可以带我一起离开么?”
当优雅而清俊的少年这么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普绪克第一次觉得,与人对视,并不是什么交谈之中的好习惯。
灿若宝石的碧色眼珠在黑色的睫毛下衬得白皙的皮肤透出光来,眼尾处的绯红又让那脸庞显得不那么苍白,趋近于眼下的浅浅潮红并非是病态的,而是恰到好处,晕开的十分自然,让眼睛水润可怜。
微微泛着玫瑰色的嘴唇只是说完那一句话就抿起。
美得摄人心魄。
叫人移不开视线,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可以吗?”
眼前的美少年,明明还要高出她两头,询问的姿态却放得柔和谦卑。
普绪克歪了歪脑袋:“阿多尼斯……”
在阿多尼斯的视线之中,整个花园的色彩都不及眼前容貌清丽的少女。
她是这样的鲜活,好似坐在森林中,吹过他耳畔头发的一缕微风,是干净而轻盈的。
“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的不开心……我是说,忧郁。”
这个词也许并不恰当,他看起来是这样的美丽,即使是微微蹙起的眉头,也难掩那夺人心魄的光彩悦目。
但萦绕在鼻尖的气息,却实在是一种难以忽视的奇怪味道。
普绪克吸了吸鼻子。
融杂着恶意,高傲,哀怨,愤懑,不甘和最后死一般的平静,表现出来的却只看出来一点儿忧郁。
阿多尼斯抿起的嘴角绷紧,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也闪烁着光芒:“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看起来不好么?”
“你看起来好极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主动的少年,无法招架一个这样漂亮的人儿做出这种表情。
“你眼睛很好看,嘴唇也很性感,脸像一朵花一样美!”
只是这样的比喻一说出口,他看起来都要哭了。
阿多尼斯的眼睛里盈着水雾,他陈述着一个事实。
“我是罪恶之子。”
美与罪恶,相互相生。
他自知且甘愿坐实,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就像是有着芬芳蜜液的花,从腐烂的尸体上才能生长的愈发蓬勃,然后浓郁的香味,会吸引来更多爬上茎秆食用糜烂花心里汁液的臭虫。
他就是这样的,从血泊里开出的一枝花。
从众神之父那儿为他乞求来不老不死的维纳斯从没有问过,名为阿多尼斯的青年是否想要这样活着。
他低低哀求:“带我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