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绪克哆嗦了一下：“我……”
柔软的唇瓣轻轻蹭过手指，仿若羽毛轻拂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
无边的黑暗，暧昧的酒气。
渐渐滚烫起来的体温从手上传来……好在，只是亲了一下，就松开了。
普绪克收回自己的手。
莹润的微光从漆黑的项圈上照亮他弧度优美漂亮的下颌，只那么一小圈淡淡的光，映出薄而鲜亮红艳的唇。
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却不知往何处安放。
被亲过的指尖，像是在微微发烫。
他呢喃她的名字：“普绪克。”
自己将会是她第一个信徒……
尽管在知晓她身份的那一个夜晚已经萌出这样的想法，但在真真正正，这么做的时候，所有的顾虑与不甘，所有的不认同，都化为乌有。
他只是她力量的一部分，他的爱并非自己本心。
但那又怎样……
无论如何，从脖颈处传来，几乎要扣进灵魂的渴求。
她深爱着他。
她想要他。
“……”
普绪克只觉得他低哑的声音磨人到耳根发热，几乎要忘记自己今晚真正想要借着酒意说的话。
她看见那只苍白漂亮的手，修长的手指又一次扣在锁骨的下方。
她听见骨肉噼啪作响，心脏撕开的声音，她懵懵地眨眼，不知为何，恍惚间，看得一清二楚，饱满而圆润的指甲上和着泛金光的血液用力滑动，裂开一条缝，表层红色的薄膜分开，然后是厚而坚韧皮瓣……
他痛的手都在抖，却依旧扯出。
就这样捧到了她的面前。
“……”
普绪克艰难地咽了一下。
“回应我。”
爱神的语气平缓。
他已将神语烙在血里，只要她回应，只要她不拒绝，只要她饮下这一口，含着祭献自己力量的血。
黑夜。
看不见模样的丈夫，手捧一颗新鲜滚烫跃动的心脏，也许还有几根血管黏连在上面。
这场面可以说得上是血淋淋的恐怖，尽管普绪克的身体本能微微发抖，可却没有半点儿想要逃开的想法，她想起了那些更加血腥的记忆。
眼前人的记忆。
“不要这样。”
普绪克伸出了手，却没有接过那颗心。
她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在那样小的年纪，作为一个幼神，经历着那样的事情，即使记忆被抹除，他依旧有着本能想要用自己讨好别人的冲动。
因为这是他所最为熟悉的生存方式。
一个被豢养，被作为附属神的，活下去的价值。
普绪克伸出自己被毯子捂得温热的手，生疏的轻拍他的脊背。
她一直就看不见现在的他到底是什么模样，可眼前一幕幕浮现的，都是那个小小的他，她眼眶酸涩，漫起大颗大颗的眼泪滚珠落下，普绪克另一只手，将他捧着心的手退回去放好。
“就算不会有事，也不要再这样做了……”
丘比特的呼吸窒住。
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拥抱，这样轻柔的安抚，离开了睡梦的限制，对他有多大的诱惑。
但是……
她并没有回应。
她说出是的拒绝。
丘比特抿唇，他面无表情地想，这是理所当然的。
作为爱神的他，却只用这样一句苍白的语言，就妄想生出契约的绳索，实在是有点不现实。
放弃强行用力量抑制，心脏不过瞬息就长好，胸膛筋肉联结生长的声音让人牙酸，可他一点儿反应也无。
深深地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他有什么能拿得出来的呢？
他并没有自己的神庙，即使是在美神的神庙之中，附带对于爱神，对于他丘比特的祭献——所有信徒的祭品也由维纳斯先取走一份最好的，美其名曰那些是只有女神会喜欢的，白色纯洁将好满一岁的小羊羔，浓稠甜蜜的麦粥，浓郁芬芳的油膏……
他都没有。
未曾为信徒的多少，信仰的寡盛而在意过的爱神，生平第一次焦虑起来了。
丘比特尝到一丝卑微的滋味。
是的，卑微。
他实在是太不起眼的一个年轻神明。
浪漫可爱。
恣意张扬。
这些从诸神口中所得的赞美，不过是宠溺的话语，比起更加成熟俊美，力量强大的神祇，算不上半块能让她心倾斜的筹码。
脖颈上的项圈，带起的温度灼热滚烫。
就算现在，依靠他蕴养着神格的力量供奉而换取到她潜意识的回应，可她却一无所知。
普绪克的神经，已经脆弱而敏感。
即使他一遍遍的告诉她要相信自己，这里是安全的，可他真的做到了么……
为了掩饰而将普绪克弃于山顶的丧婚恐怖野蛮，简陋至极，宙斯突如其来的出现却又轻巧离开就是在脖子上悬着一把利剑，睡神与死神背后更是负着冥府沉沉的阴霾。
他单薄的翅膀，连守护一个凡人姑娘都做不到，现在还有脸来期望着她成神以后的回应……
万幸，在普绪克凝成神格之前。
在这之前，还有一点儿时间，他还来得及去准备丰富的祭品，他还可以尝试去弥补遗憾的一切，还来得及以身为她去探平前方的坎坷。
他这样贫穷寒酸，年轻无力。
普绪克不再拥着他，退后坐起，柔柔地说：“我现在还不是神，怎么能接受你的力量，不要这样做。”
低低哄着，像是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
不，她说的没错。
丘比特闭了闭眼，忍住酸涩感，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无法忽视的轻颤。
他说：“对不起。”
怎么……
怎么忽然道歉，还这样，听起来委委屈屈。
普绪克：“这又不是你的错。”
是那些神根本就没有好好教育他，就算是天生地养，走了错误的道路也是一样不行，尤其是作为母亲的维纳斯，实在是天真的残忍。
丘比特摇头：“是我的错。”
是他过于迫切想要得到抚慰，想要将自己献给她，想要成为她的眷属，却疏忽了自己根本就不合格。
他现在不配。
“……”
普绪克无法理解他情绪的变化，这大抵也只能归结于那毫无准头且愚蠢无脑的金箭。
她试着转移话题。
“扎在你胸口上的那个窟窿，我是说，那支金箭……”她顿了一顿，“很难受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想想办法。”
我们。
她用的这样的字眼。
他几乎要偷偷高兴起来。
爱神依旧沉默着。
普绪克小声地说：“或许，分开……”
这一整栋宫殿般的房子有无数个房间，可偏偏他每一夜都来自己睡的这个，她认真地想了想……不说别的，只是这样的亲近，不是在自我折磨么。
越想越觉得在理。
他是箭的主人，都拿那爱情金箭没有办法，那么不如让勾起折磨的靶子离开。
她轻轻咳嗽了一下：“嗯，我的意思是，你我至少不要睡在一张床上。”
夫妻没有分房睡的道理，但稍微保持一点儿距离，让他好受一点……可行。
“……”
她依旧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他么？
可她爱着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说么？
如果说出来的话，她一定会问到底，所有的一切，包括隐瞒的部分。
没有人不恨欺骗。
她最讨厌骗子。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胡同。
只是想到这个事实，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丘比特僵硬着身子，翅膀萎靡垂落在床边的地上。
“呃……”
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情绪带着沁到骨头里的冷，带着浓郁到烂的酸柠檬汁水味道，深深挤进她的脑子。
她不明白，只是说了一句分开睡，就引得他这么的……
作为爱神的一面，他的性子实在叫她捉摸不住，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普绪克止不住吸吸鼻子：“好冷。”
丘比特猛地站了起来。
他又一次，疏忽了她脆弱的人类身躯。
作为旧神，在神格凝成之时，就不再需要用着这副累赘的身体，但现在的她，实在是娇弱得很。
他居然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自私的想要告诉她……
普绪克作为人类的时间不过区区几十年，又何必急于一时。
只要她健康欢乐就好，不是么？
思及此，他快速地动作了起来，将毛毯给她盖上又塞进去两个软枕，几乎是瞬移离开，回来之后手中多了一个小陶杯盏，墨菲斯调的香料，袅袅红色烟雾升起，安神最好不过。
然后，他又一次离开，从月神的盘里敲了几片，用自己轻柔的爱意，一片片仔仔细细地系好悬在床头。
这是用于驱逐黑暗与死亡，安定灵魂。
“你……”
被捂得严严实实的普绪克听见他快速行动带起的风声，嘴巴吃惊地还没闭上，她的毯子里又噗噗噗的被塞进来好几样东西。
床头似乎也挂上了什么叮叮当当的陶瓷片片。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啊……但是，好像没那么冷了，倒是好一点儿。
完全听不见普绪克心声的丘比特，在这一通忙完后，缓缓停下了走向床边的步伐。
是的，他要控制住自己，不再奢求她的亲昵与回应。
他应该再冷酷一点儿，不要应答她半句话，假装自己是不过是一尊神偶，这样默默做着一切就好。
如今的他，没有为她献上自己的祭品，如何能奢求得到回应。
本应如此。
他努力保持着冷静。
普绪克只听见嗖嗖的风声：“你，不睡吗？”
静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一声泄气的叹息。
“我不和你一齐睡。”
明明是干净温和的声音，却听起来有几分懊恼。
普绪克默默地转了个身，平躺在床上。
如果这样能让他好一点儿的话，那么她还是可以努努力，在这些叮当响的玩意儿下睡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看到有宝子的评论被审核给制裁了……说的就是理，do do狂魔。(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