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来了。
那种像是还没有成熟的青皮柠檬被挤出的淅淅沥沥汁水。
普绪克现在能肯定,这酸溜溜的情绪是从爱神的身上外溢出来的,而且有一点点模糊的猜想……伴随着梦神轻飘飘的话浮现在脑海。
「你如今算不上完全的凡人。」
大抵是那杯金色液体的缘故。
恍惚中。
那张柔软可爱的稚气脸蛋与眼前这个模糊面容却散发着浪漫气息的少年重叠起来。
他……
实在是太纯粹的一个神。
单纯到与奥林匹斯诸神,格格不入。
却承受了那样可怕的磨难,而这些,仅仅只是她见着的冰山一角。
普绪克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触上他的胸膛,想要看看那伤口。
她担忧:“很痛吗?”
丘比特想要让那几根纤细的手指不要再继续下去,可又贪恋这难得的温存,只好轻柔地反握住那只手。
她追问:“是在难受么?”
丘比特无声地摇了摇头。
眼前,他的小妻子这样对待着他的态度,十分微妙。
不仅仅只是软化,更像是忽然就完全抛掉假惺惺的面具,面具下,藏在毫无温度冷冰冰壳子里的那个可爱灵魂……在真诚而热烈地爱着他。
即使这是错觉,他也甘之如饴。
除了梦神所创造的梦境,丘比特想不出别的理由。
“你梦见了什么?”
微热的温度从手里传来,她没有害怕与不安,没有一点儿推拒的动作,她甚至抬起了脸,定定地看着他。
那双褐色的眼睛缓慢地眨动一下。
“我梦见了……”
宝石般的瞳子,水润润的盛满微光。
“我喜欢的人。”
像是马上意识到了身份的尴尬,她说完就低下头去,抽出了手,还后退了一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我梦见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她顿了一下,“是一些很糟糕的事情。”
柔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砸在了爱神的心上,将那份因错觉而升起的欢喜小火苗一点一点浇灭,浇熄,浇到再也燃不起来。
“……”
丘比特然。
她又一次的,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混蛋”,没错,他本就是一个混蛋。
若是普绪克能看清他的模样,就会看见,那双漂亮眸子里迅速浮上浓郁到化不开的忧伤。
可她看不见。
普绪克吸了吸鼻子。
那只酸溜溜的柠檬好像熟得有些烂了。
“普绪克……”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声音又低又嘶哑,“对不起。”
说完,他伸出手,遮住了那双湿润明亮的眼睛,轻如蝶翼的眼睫上下扑朔,痒痒地扫过掌心,也撩动着那颗不安分的心。
覆盖在眼睛上的力量好似一阵微风,在这样舒缓的气息里,普绪克安静地闭上了眼。
笃笃笃!
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忽然出现在耳边,鸟喙敲击着坚硬的窗沿。
一道微微刺目的光线落在眼皮上,她睁开了眼睛。
随着闯入耳朵的叽喳声,被灰白睡梦所摄住的五感一下子回来,从肩膀处传来仿佛被灌了水一样的肌肉酸痛感,普绪克意识到,自己的睡姿过于扭曲,以至于造成了比落枕更加严重的问题。
她半个身子滑下长榻,肩膀支撑着上半身的全部重量。
“啊……是什么时候,在窗边不小心睡着了么?”
普绪克拧着肩膀,弯腰捞起落在地上的毯子。
一样东西从脖子上因着身子弯下的弧度而坠下晃动,闪烁着夺目的金色光芒。
羽毛项链。
霎时间仿佛放映般从眼前快速闪过细碎的片段。
普绪克跌坐在地,脑袋几乎要涨裂开。
凡人的躯壳限制了她新生神力的承载,自然对于窥视到的爱神记忆也抗拒极了,这不过是身体自我保护的机制——让她不要去试着以凡人之躯去思索神的记忆。
但普绪克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忍着脑仁要炸开的疼,攥紧了脖子上的项链。
滴答。
一滴鼻血落在了地上。
“夫人!”
“夫人这是怎么了?!”
那些无形的声音再度出现。
普绪克简单地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借着她们拉拽衣角的力量站了起来。
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如纸,眼睛却明亮胜过星星。
“您还好吗?夫人!”
“我……”她尝到喉头咽下的腥甜,“我很好。”
好极了,好到不能再好。
只是她还没有从头晕目眩中缓过来,熟悉的声音从窗边响起。
“漂亮的新娘子,循着西风带来的消息,您的好姐姐,豢养的女巫已经动作起来了。”
来人的脸上带着几分兴味的表情,隐隐还有一抹担忧。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普绪克没有睁开眼睛,她眼前依旧一片金星,问道:“泽菲罗斯,怎么了?”
他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普绪克的手上:“且自己看看吧。”
一枚灰水晶拱心石。
……
“普绪克殿下醒了?”
从大厅里就见熟悉脚步动作的声音,巴特慌忙放下手里的准备的餐点。
围绕在身边的声音牵引着他的方向,来到了巨大的露天水池旁。
纤细的少女只身着薄薄的亚麻衣裙,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专注地看着池水荡漾起涟漪的方向。
“尤安娜?”
普绪克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巴特一并看见了水镜里的画面。
“普绪克殿下!是那个女巫,是贝芙!”
他们听不见声音,可看见的场景已经足够骇人。
狭小而黑暗的房间里,是一个黑血画成的法阵,人类的残肢扭曲怪异挂在锈迹斑斑的铁黑色长钉上,她的二姐,尤安娜皱着眉看着那个红头发女巫的动作。
这小小的房间里有一面落地的巨大窗户。
此时窗户正是大开,面对着一片稀疏的小树林。
贝芙点燃了窗户前堆砌的橡树枯枝。
从三角形的树枝底层爬出无数的毒蛇,这些色彩艳丽的蛇快速地游动到了女人的脚边,然后缠绕到她的身上。
她干瘪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个脏兮兮的银碗,从身边的一个大桶里舀起一碗黑乎乎的液体,往窗外的树林泼去,被溅着的青草快速萎靡下去,染上一滩血迹,地上的石头极快地抖动起来。
从那粘稠的黑色液体里,缓慢地爬出来什么东西,它被包裹在一团漆黑之中。
普绪克发觉,是这玩意往外挣扎的动作,这才使石头震动。
本就瘦如骨头的树林都变成怪异的灰白色,然后从根部慢慢爬上浓郁的黑色。
泽菲罗斯双手怀胸:“这是冥府的小玩意儿,虽然不值一提,但是对于你,一个凡人姑娘来说,想必可怕极了……哦?”
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只见眼前的少女连一点儿恐惧也无,本就苍白的脸上神情凝重。
泽菲罗斯吹了个口哨:“你不害怕吗?”
若是害怕的话,他会告诉爱神的,让她娇滴滴地逃到爱神的翅膀下,躲过这一劫。
普绪克一言不发。
水镜中的画面还在进行着。
“天呐……”
巴特不明白这是什么,但见过塔纳托斯的翅膀,普绪克再明白不过了。
这是死亡的气息。
没有关系,既然是冲着她来的……
那么至少,不会伤害到其他任何,无关的人。
她握紧了手。
“请你不要告诉我的丈夫。”
普绪克的语气十分郑重。
冥神的力量对于爱神会造成如何的伤害,她已经见识过了,若那个红头发的女巫真的用上了冥府裹挟死亡与腐朽术法之类的力量。
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
泽菲罗斯收起了不正经的眼神,他啧一声,点了点头。
-
在黄昏即将褪去,夜幕降临之时。
普绪克想起来一样东西。
她翻找着,从桌子下的箱匣里摸出前不久得到的“礼物”。
“果然……”
皮革里的纯金刀具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她抽出一把,细细端详。
“圆刀,平刀,斜刀……”
因为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初初一眼看上去过于精美——每一把刀柄上都细细包裹着牛皮,系着宝石的扣子,装着刀具的刀鞘弧度优美精致到让人看不出这些只是木雕的工具,而是冰冷的杀人利器。
最重要的是……
在刀柄上凹陷下去的形似小小蝴蝶翅膀握手,那是只有她画过的图纸上才有的,这一套刀具完完全全就是她幼时所制作的翻版。
只是更加奢侈,看起来就像是摆设的工艺品。
她仔仔细细地把这套刀具收了起来。
“这可真是,让人惊喜。”
若梦境之中的只是朦胧的猜想,现眼前的这份“礼物”,可真是实打实的证据。
一切都串了起来。
“爱情金箭……”
普绪克面无表情地擦掉再次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
一阵夜风吹来的清醒,让她想起自己拿来当做筹码的坦诚,只觉得有些无法面对。
若是因为箭,爱上她,那为什么又要写下那样绝交的一封信?
啊……
他们并未相见,他不知道娶的就是自己。
不,若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送这样独一无二的礼物?
普绪克握着皮革的手用力捏紧。
可他之前的表现,就像是完全不知情,就连她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若是装出来的嫉妒,未免演的太好。
替代品么。
就这样想到了唯一的答案。
因为爱情金箭的力量,让那份爱移情别恋,只是恰好又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才对自己那么好?
普绪克只觉得这样钻牛角尖,实在讨厌。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酸酸的眼睛,试着说服自己:“你在想什么啊,普绪克,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啊。”
脖子上的项链散发出暖意,驱散她心里的不安。
“要相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