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花剪

  “普绪克的丈夫?”

  绿眼睛在水汽的熏蒸之下透出几分疑惑。

  流动的泉水干净清澈,让人舒心自在。

  亚莉克希亚想起那个被自己抛在脑后的没什么出息的丈夫,叹了一口气。

  “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如今过得好不就是了,你不也瞧见这些吃的摆的,可用不着你我再来费心。”

  尤安娜只想发笑。

  这蠢女人一点儿旁的野心也没有,话里话外的,还为她们的小妹妹感到高兴?

  她还想说些什么,脚步声在走廊响起。

  话题的中心,被议论的女主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数只漂浮在空中的精美小罐子。

  花精们没有半点儿不高兴,只是时时刻刻跟随在普绪克的身后:“嗨呀,好夫人,只消您叫上一句我们就能取来,何必事事亲为呢。”

  “可不能让你们摆的到处都是啊……”

  她只是想取一两罐而已,但是走进房间才想起,自己并不清楚这些东西在哪儿。

  普绪克进了池子:“放到姐姐们身边吧,如果她们需要的话,能好好按摩按摩,舒展舒展经络。”

  亚莉克希亚已经打开了一个小陶罐,鼻尖凑前耸动一下:“呀,玫瑰花的香精油,还是蜜糖粉色的。”

  她用小指头勾出来一点儿,发出难以置信的疑惑:“一点儿杂质也没有,这怎么可能?”

  普绪克摇了摇头:“是这些声音们做的,她们大概有什么好法子吧。”

  尤安娜打开另一只小罐,勉勉强强闻了闻:“……”

  有点像是贝芙手指上的味道,但远比那浓烈。

  这个红头发女佣,总用一种碧色粗粝的叶子揉搓手指,说是为了占卜更为灵敏。

  贝芙的话仿佛出现在耳畔。

  「诸神喜食各种浓郁芬芳的气味,无论在什么时候,永远要保持身上带着信奉之神喜爱的气息。」

  尤安娜细细思索着到来这里所见到的一切,愈发觉着这是考验自己的神迹降临。

  带着清苦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勾起心底里的不甘。

  从小到大,什么好处都是先落在普绪克头上,就因为她有着一个神赐的名字。

  凭什么呢?

  她从不后悔偷听了大祭司和爸爸的谈话。

  「普绪克是被诸神眷顾的孩子。」

  啊,是神保佑了普绪克没有被溺死在水里,普绪克也似乎总是机缘巧合的避开了她一次次精心筹备的计划,或者说,陷阱。

  可为什么不能是她尤安娜呢?

  她要做那个被选中的孩子。

  一直以来这么努力,这么努力地希望着所有让她不顺心的人遭遇不测或是劫难,等待着那位神明到来的……直到嫁给了克勒翁,也没有放弃过。

  可现在,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这么摆在眼前。

  在贝芙占卜结果出来的前一刻,她甚至还在为那消息心里浮现出一丝隐秘的窃喜。

  瞧啊,所谓的神眷顾的孩子——普绪克。

  嫁给了怪物。

  可现在……

  这一切都在嘲笑着她尤安娜,这些年干的事情不过徒劳,这些日子简直过得像个笑话。

  “二姐,怎么了吗,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要不换一个别的吧。”

  不。

  现在才是她真正需要再加把干劲儿的时候。

  “二姐?”

  这是神的考验……

  “尤——安——娜!!!”

  亚莉克希亚的大嗓门一下子把沉浸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尤安娜吓了一哆嗦,手里的小陶罐噗通落了下去。

  眼看就要掉进水里,空中的花精们飞来,轻快的接住。

  她们扇动翅膀悬停在那儿,看了看尤安娜,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眉头纷纷皱了起来,带着小陶罐飞回了普绪克的身边。

  “不喜欢月桂的气味吗,啊,这种有些苦的清香确实不太适合,闻不来的话,还是换一个吧。”

  普绪克就好像完全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为她的姐姐挑选了另外一盒油膏。

  尤安娜看着普绪克十分自然支使着那些无形的女佣。

  她的心砰砰直跳。

  不过转瞬。

  就像一个准备上战场的斗士那般,她收拾好了一切纷杂的思绪,背上长枪与箭袋,只剩下唯一一个必胜的目标。

  缓缓从水里出来,尤安娜躺在一旁的长榻之上。

  她舒展着身体,状似无意问道:“可爱的小妹妹,说来,你那丈夫,怎么没来和我们碰个面?”

  “噢,我的丈夫么……”

  普绪克就知道,这是个避不开的话题。

  她坐在池子边上,光着两条腿拨弄着温热的泉水,说:“二姐你嫁的男人,我不也没有见着过嘛,再说了,女人间的小聚,要男人来掺和什么呀。”

  亚莉克希亚趴在水池的边缘,点头,深以为然。

  尤安娜穷追不舍:“那,他长什么样?”

  普绪克想了想,避而不谈只会让人更加怀疑。

  她一手托着下巴,深思一会儿。

  在尤安娜期待的目光里,普绪克表情平静,回道:“大概,就和传闻里说的那样。”

  亚莉克希亚哗啦从水里站了起来,滚圆的水珠从丰满的小腹上滑落,一双绿眼睛上下扫荡,有些紧张地巡视着普绪克裸露在外的皮肤。

  “会喷火?!”

  “呃。”普绪克憋笑,“不是的,我是说,捉摸不定这一点,另外,他长得还可以吧。”

  不作任何偏差,平心而论,大抵也能算得上是好看。

  毕竟轮廓看起来就很美丽,只是来无踪,去无影的。

  “这样啊,呼,那还好,要真是个蛇怪的话,还得多花点钱买几只猪仔悉心养着,防止它在床上饿到就把你吃了,可别做个小傻瓜啥也不懂,多哄哄男人的欢心!”

  听着亚莉克希亚就要把话题给带偏了,尤安娜一声咳嗽。

  她的眼睛不安分地扫过坐在一旁开始梳理头发的人:“我看普绪克,大概还没有领会到情爱的翅膀,带来轻飘飘的那种欢乐呢!”

  普绪克呆愣。

  ……这也可以拿来聊么。

  她勾着头发的手指僵住,尴尬说道:“可别提这个啦,我的肋骨差点儿断了。”

  亚莉克希亚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兴致勃勃地说:“这么勇猛嘛,你可得多说些情话,叫他轻一些,慢一些,不然伤着的还是你自己。”

  “知道啦,知道啦……”

  尤安娜再想试探些什么,可对方回答的滴水不漏,什么温柔啊,体贴啊,车轱辘话来回糊弄,愣是没透露半点儿身份。

  不怪她的迂回话术没有用。

  要是直接问的话,普绪克大抵会答上一句——身份就是怪物啊,除了这还有什么?

  尤安娜:“……”

  扑朔迷离的身份,非凡的能力和不为人所见的相貌!

  这哪是什么怪物,这分明是个不愿表露真迹,却处处无微不至的神啊。

  ……

  沐浴后,她们走在长廊里。

  透过彩窗,阳光明灭落在尤安娜的侧脸上。

  她小声又狠狠地凑在亚莉克希亚的耳边说:“我们得走。”

  立刻。

  马上。

  得回去找贝芙弄来魔药,不管是变形药水还是剧毒药片也好,总之,只要普绪克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一天……

  心灵深处的那股嫉妒就永不熄灭。

  凭什么让她享受这样的生活,让她奢侈而华丽的炫耀着一切……就因为她长得好看,就因为她出生的时候爸爸听见莫名的呓语?

  凭什么,让她得到这样的眷顾!

  “等一会儿吧,普绪克说给我们带点礼物,不空着手回去,这不挺好么。”

  尤安娜的脸都要忍得变形了,她拽着亚莉克希亚的胳膊。忽然想到了什么。

  “普绪克啊……你不是在骗我们的吧,人们都说比戴特山顶上的怪物丑陋极了,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呢。”

  正在梳妆台翻找的普绪克听见这一句,暗道糟糕。

  她胡诌八扯的,反而使这个心眼儿多的二姐怀疑上了。

  “怎么会呢?”她头也没回,翻出一大摞项链,对亚莉克希亚问道:“让我想想,项链的话,大姐,喜欢猫眼石的么?”

  亚莉克希亚没有管扒在胳膊上的手。

  她专心欣赏着那些亮晶晶的项链。

  “啊,都行,我想要祖母绿色,要那种饱满漂亮的,和我的眼睛一样!”

  普绪克点了点头:“算了,要不都拿上好了,就这些吧。”

  亚莉克希亚心满意足地接过一匣子熠熠发光的珍宝,她在镜子前左右打量,那些无形的女仆们手艺真不错,盘的头发精巧得很。

  尤安娜追问:“你的丈夫,他真的不丑么?”

  这问话已经有些越界,即使是姊妹之间,也不该对妹夫产生过分浓重的好奇。

  亚莉克希亚不满地拍了一下她的手:“你管这么多干嘛,又不是你要和他调情,和他睡觉。”

  普绪克噗嗤一笑,歪了歪脑袋:“大概,确实也很丑陋吧。”

  这一下,给尤安娜话梗在喉咙里,被憋了个不上不下。

  要是反驳的话,就可以顺理成章继续问下去……没想到居然搞模棱两可这一套。

  普绪克吐了吐舌头:“哎呀,下次再说吧,也当是时不时给妈妈报个好消息。”

  亚莉克希亚点点头:“你都不晓得,她一夜就长了许多的白头发,又老许多。”

  “下次来的时候好好谈一谈我的丈夫,也许那时候我缺胳膊少腿了也不一定呢。”

  亚莉克希亚听见普绪克向来乐观的话。

  想说些什么,还是放弃了。

  她扭头看向二妹:“你别再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知道啦,大姐。”尤安娜咳嗽一声,惋惜道:“只是这样好条件的丈夫,是个丑陋可怖的怪物,妈妈要是知道的话,可放不下心来。”

  她如愿看见普绪克的表情变得凝重。

  一时之间,今天受的委屈也就不算什么,心情愉悦极了,她勾起唇,准备再加把劲儿,摧毁这厚脸皮撒谎精薄弱的心理防线。

  可少女脸上的奇怪表情不过短短一霎。

  她扬起笑脸,对着窗外轻声呼唤:“泽菲罗斯。”

  “亲爱的夫人明白。”

  一阵微风打断了尤安娜还没说出口的话,捎上了抱着匣子的亚莉克希亚。

  普绪克对着空气露出一个微笑,挥了挥手。

  -

  早春并不冷,尤其是在阳光充足的下午。

  将两个姐姐送走,普绪克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脸颊上的肉肉,都要笑僵硬了。

  只要这样定下时间就好,剩下的……

  尤安娜估计会想办法把亚莉克希亚叫上,两人一起来“做客”。

  她惯用这种伎俩,永远藏在别人背后使阴招,面上还要作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位二公主无辜可怜,只能夹在姊妹间当个和事佬。

  只是,这么一想,尤安娜在意的是……

  普绪克喃喃自语:“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天底下,怎么会有不肯让妻子看见自己模样的丈夫呢?

  好看还是丑陋,全凭她瞎琢磨。

  普绪克摇了摇头:“不行,已经答应了不去看见他的脸,就不要再想了。”

  而且……

  她还想离开这里,再见一见爸爸妈妈。

  见一面,那个家伙。

  “一定可以找到机会的,普绪克,要好好活着。”

  她低着头,对自己这么说着,抱着从庭院里新剪下来的花束,往屋内走去。

  现在,得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不至于让她的思考显得像发呆,太过于无聊,从而被发现违逆的端倪。

  一阵奇异的风呼啸而来,吹起她缀白珍珠的裙摆,掀动轻薄的上衣。

  光——

  不是阳光,耀眼的光线从剔透的彩绘花窗里落下,撒在少女的上半身。

  普绪克扬手挡住眼睛,挡住那刺目的光线。

  这……

  绝不是泽菲罗斯的风,何况他才刚送姐姐们回去。

  威严。

  一股真真正正的权威凝聚在这光线里,在这风里。

  从指缝中,普绪克看见前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单手再揽不住被吹得晃动的花束,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她戒备地问道:“是谁?”

  “啊,是我,年轻的新娘子。”

  是那个攀在窗户上说胡话的诡异男人!

  这声音唤醒了普绪克大脑下压着的警惕记忆,她不安地动了动脚,匕首不在身上,得回到房间里才是。

  她缓慢放下手,紧闭着的眼皮缓慢睁开。

  普绪克不知道,因为一小口爱神之泪,她的这具身体悄然发生了变化,以至于不会被刺目的光给灼瞎了眼。

  一个男人。

  一个……

  浑身散发着神圣光芒的,银发男人。

  他就站在那儿。

  每一条垂坠的衣褶都衬出他结实的身形,倒三角形的金色布料外罩完美包裹双肩,长及胸膛,同色系的披挂从左肩的赭色饰扣固定到右侧腰腹,纯白的里衣连着宽大的两只衣袖有着暗橄榄褐绿的边缘,为这套衣着更添几分沉稳。

  而在金色腰带下,银灰色垂及脚踝的布料上绘着一枚极显眼的闪电纹饰。

  比起泽菲罗斯的随意,眼前的男人,眼神如鹰锐利。

  就连蓬松的头发,也是打理的一丝不苟。

  端庄而肃穆。

  这个打扮,如何也不像是仆人。

  她假装不记得先前发生的事情,保持着友好的态度,落落大方试着询问。

  “您是,我丈夫的朋友?”

  “不,我为你而来。”

  声音里多上一份笑意,说着,往她的方向。

  明明只是一个迈步过来的动作……

  普绪克却宛如被锁定的鹿,僵住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瞧着对方缓缓走来。

  来人还未靠近,阴影就能够笼罩了她。

  这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不要试着直视我的躯体,那会伤害到你柔弱的眼瞳。”

  宙斯心情极好。

  ——她能主动看向自己,已经超出他的预料。

  眼前的少女昂着纤细的脖颈,稍稍眯起眼睛,视线打量不过一瞬,十分克制地收了回去。

  “为我而来,为什么?”

  听听,这没有丝毫惊喜的反问。

  宙斯想了想:“我是克洛诺斯之子,众神和人类的父亲,至高的天神,全能的主宰。”

  “好的,但是,为什么?”

  这是她见到第二个自称为神的家伙了,这么长的一串名号,似乎有些耳熟。

  普绪克想不起来。

  宙斯:“……”

  赫尔墨斯说,这姑娘现在还以为自己嫁给是的怪物呢。

  他见过无数身处幸运或是不幸婚姻的女子,也曾兴起现身,拢起那些可怜的花朵,于唇齿细细品尝。

  “可怜的小家伙,命运女神对待我,就如待你一般,残酷且折磨,我循着指引,去往格诺斯的宫殿,出现在那窗前,并不是为了伤害你。”

  呃,对方提起来,她也不能再装糊涂。

  普绪克先一步示弱:“好的吧,很抱歉,我之前没有理睬您,难以相信神迹会降临在我,一个普通凡人的眼前……”

  话音未落。

  “你将为奥林匹斯带来一份崭新的喜悦与欢乐。”

  宙斯没有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着。

  “你将成为一位真神的母亲,用可爱小巧的圆肚装下一个孩子,克罗索的纺锤已经动起来了,那条还未成型,却勾连着你的丝线,晶莹而梦幻。”(注1)

  接纳神的爱,包容神的欲望。

  就像他那些美丽而温驯的情人们所做的那样,蕴养多多的种子,分娩出新的力量,为奥林匹斯诞下新神。

  “我,为此而来。”

  带着浓厚欲求的声音如一柄烧红的烙铁。

  直直捅进了普绪克的大脑,几乎能听见哧的一声将所有呓语串联起来。

  「我将带走你的青涩,细细啜吻你的美好,将痛苦献给那被世俗所束缚的巨兽。」

  装下一个孩子……

  她知道知道眼前的东西是什么了,那些多的令人发指,艳色传说的来源,一个随意发泄旺盛情爱欲望的可怕集合体。

  ——天神宙斯。

  大祭司,尤安娜,不,所有凡人信仰诸神里,至高的那个存在,居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普绪克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依旧无法挪动,控制自己的身体,尽全身的力量,颤动的只有手指。

  宙斯满意地看着她身躯轻微的晃动,期待听见那声羞怯的答应。

  “我……”

  同意,愿意,恳求。

  说出来吧,稍稍低下姿态。

  这样美丽的少女,无法不叫人心动,只要得到一个许可,就是赫拉许诺给爱神的婚姻庇护,也敌不过神王被应允的意志。

  只要她是自愿,那么作为一个暗中的情人,他并没有破坏这段姻缘,不是么?

  宙斯等待着。

  “我拒绝。”

  普绪克没有抬头。

  “我拒绝,这位无礼的……神。”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拒绝会有用。

  “我已经成婚了,您若是要强抢一位有夫之妇,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少女,不觉得,有损您的威名么?”

  普绪克一边这么低着头说着,一边转眼珠子看向周围的环境。

  不过几步,靠墙的长榻旁,就放着小臂长的铁花剪。

  右边拐进去的房间里,有很多容易点燃的衣裙……

  她听见这威严的男人喉咙发出一声轻笑。

  普绪克怔怔抬头。

  看见眼前的人,不过一伸手,花剪就无风自动飞来落在他宽大的手掌上,精铁造的剪子,像是面团一样揉在一起。

  咔哒落在地上。

  那声响让普绪克倒吸一口冷气。

  她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这么一句话:“我的胳膊和腿脚,都是这样酸软无力,怎么可能反抗一位神明,但请不要在明亮的白日,还请等等夜幕降临……”

  “因某种不可言说的理由,你的丈夫,他藏匿起自己的身型,名字,一切本该和妻子交心袒露的东西。”

  宙斯眼帘微微垂下。

  “你却还是信任,想要倚仗着他么?”

  被猜中了心思的普绪克张开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回答。

  “我……”

  她不信任。

  也非倚仗,不过是利用而已。

  若是肯等到晚上,说点儿甜言蜜语,再假惺惺哭上一番,这两个家伙都失了理智打上一架,她就想办法偷摸着藏起来。

  宙斯没有拆穿:“好姑娘,你很勇敢,还有点小聪明。”

  普绪克听着他的赞许,却没有松懈下一点儿。

  “但有时候,眼睛见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宙斯抬起手。

  普绪克的视线被牵引般地落在那儿。

  那把团在一起的精铁花剪像一条扭动的黑蛇,在空气中自发的舒展拉伸,头尾相衔,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目光所及,一片黑暗,唯独有一个地方,亮起微光。

  普绪克似乎看见了,什么带着薄雾的东西在挣扎,发出轻而尖利的嘶嘶鸣声。

  是蛇……不,是蛇在花剪上?

  薄雾上莹莹的光如蛇鳞流动,让普绪克想要看的更仔细些。

  不知不觉,瞳孔浅浅散开。

  “居然有着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力量,这可真是奇特,万幸,我发现了这颗蒙尘的宝石。”

  宙斯细细看着仰头的少女,看着她眼瞳里映出的景象。

  还堪堪只是一点儿爱神之泪催出的嫩芽,连花苞也没有,远远不到成熟到可以采摘的时候。

  “原以为你只是一位新神的母亲,如今看来,也许是一位没有被吞噬过……被遗失的旧神么?”

  宙斯喉结滚动。

  采下一朵带刺的玫瑰,收集一份失落的神权,显而易见,后者更容易让他兴奋。

  只是可惜。

  那失去焦点的浅褐色眼睛如同沉色的玻璃,里面并没有他想要的神力。

  再让她这么看下去,就要死了。

  还没有凝出神格,凡人的身体,实在是薄弱得很。

  宽大粗厚的手,在即将掌住少女脸颊的前一刻,生生止住。

  宙斯眨了一下眼。

  普绪克猛地从虚幻的状态里脱离出来,眼瞳骤然收缩。

  “那么,下次见吧,我将退后一步的赌注下押在爱神之上,但愿,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眼:“爱神……”

  “我是说,你的丈夫。”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消失于圣光之中。

  ……

  许久,回过神来。

  普绪克缓缓蹲下身,机械性地一下一下,拾起落在地上的花。

  她的认知不得不被现实所颠覆,不,应该说,自从比戴特山顶一跃而下后,见着的事情就没几个正常的。

  宙斯。

  他出现的时候,那些自称女仆的声音,尽数消失的悄然无踪。

  而刚刚,普绪克确定,她在死和生的间隙。

  强装的镇定噼啪剥落,露出来的就只有时刻紧扎头皮,格外尖锐的焦虑。

  她猜中了,那位怪物丈夫。

  也是个神……

  果然,正如她揣测的那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用在这些非人的生物上也是一样的。

  但是,爱神?

  开什么玩笑,如果大祭司说的没错,那不是个婴孩么……普绪克走到长榻,将有些萎靡的花放在前面的小桌上,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咬起了指甲。

  爱神。

  祭祀时吟唱的颂歌,拗口又矛盾,晦涩难懂。

  普绪克只记得四句。

  「祂以赤。身裸。体的男婴诞生于世。」

  「爱与情的力量与生俱来,而非神王或是母亲赋予了祂。」

  「爱,是被抑制,难以抑制的欲望。」

  「是纯洁,永不越轨的情谊。」

  若真是神的话,为什么要以凡人赖以生存的土地和泉水为威胁,为什么要掳走一个小城的公主,为什么要逼得她和父母分开。

  为什么,要假借怪物的名义?

  神明无所不能,竟也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普绪克一手握着花剪子,一手拿起桌上的花,一下又一下地除去多余的枝叶,直到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枝干,上面顶着一颗圆滚滚的花苞。

  把那光杆花往桌上的水晶花瓶里重重地一贯。

  咔哒,脱落的粉白色花球摔到桌面,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和女主人不平静的脚步声同时响起。

  她今晚就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奥林匹斯山巅,云雾缭绕神殿。

  丘比特看起来风尘仆仆,脸色沉沉,不知是从哪儿返来,他手上,胸膛上都是丝线般的金色光芒,好一副鲜血淋漓的模样。

  他喃喃:“拔不了。”

  “嗯?”

  阿波罗听见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跟了上去。

  “拔出金箭么,丘比特,你自己也清楚吧,没有那样的法子,真要这样做的话,你不如让维纳斯杀死那个人类公主,她叫什么来着,普绪克,哦,扭断她的脖子,轻轻松松。”

  “谁也不许动她!”

  丘比特强行压下的爱意被可能潜在的危险激发出暴虐的欲望。

  洁白的翅膀强有力的一记惯击,险险削掉阿波罗垂落在脸侧的一簇金发。

  若非闪得快,可能就要留下伤口了,阿波罗举起手:“说说而已,但是,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湛蓝的眼睛里一闪而逝黯色,快的让人无法察觉,他露出以往那种温和的淡淡表情。

  “不试试么?”

  “你!”

  一道威严的霹雳从神殿上方落下,分开了两个差点打在一起的神。

  宙斯皱眉:“在这儿闲逛什么?”

  丘比特径直走向他,直截了当地问:“爱情泉水的源头,是谁?”

  那不属于维纳斯,更不属于他的生父阿瑞斯。

  “你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宙斯看着年轻的小爱神这幅狼狈的样子,大概能猜到几分。

  ……凭丘比特自己的力量,无法剖出金箭,只会越扎越深。

  还能保持清醒,这孩子可真是意志坚定啊。

  宙斯慢慢说道:“它没有主人,谁使用,谁就是它的力量来源,爱,暴虐无常,你之前的身躯过于幼嫩,泉水不过是承载,舒缓你自己力量的媒介而已。”

  又顿了一顿。

  “金箭与铅箭,将其分割为两股,一股是不可控的爱欲,一股是不可灭的厌恶,你作为箭的主人,应当最为清楚不过了。”

  爱神的权柄,是为数不多,足以凌驾于神性的力量。

  可惜丘比特过于年轻,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傻乎乎地为维纳斯鞍前马后,忙忙碌碌。

  所有丰收的硕果,都被美欲女神先一茬收割。

  宙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所有从你手中射出的箭,可都没有回头的道理啊,不是么,还记得那位可怜的人类公主么,她如今正等待着那位怪物丈夫的怜爱呢。”

  这神殿里的三位,对于“怪物”,都心知肚明。

  “……”

  额头垂下的鬈发斜斜遮住丘比特的眼眸,看不出他的神情。

  -

  独自坐在窗户旁的普绪克,轻轻吹灭了烛火。

  小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光秃秃的花杆,她取出还有着几片花叶的幸存者之一。

  唯一一支玫瑰。

  “他待我,很好。”

  “他欺骗我。”

  “他无微不至。”

  “他,隐瞒一切。”

  片片花瓣随着呢喃的话语落下……层层的疑团聚成迷雾。

  “普绪克,你要知道真相,这事关格诺斯。”

  她这么说着,指尖传来一点儿尖锐的痛。

  “嘶——”

  一滴血珠从指腹冒出。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克罗索(命运三女神之一)负责编织命运之线。

  另外两个分别是拉克西丝,负责维护和丈量命运之线;阿特波罗斯负责剪断命运之线,赋予死亡。

  她们通常以女性长者的形象出现,手中持有纺锤,量杆,剪刀。编织,丈量,剪断,三位女神用手中的器物具现命运的起始,她们通晓过去,现在,未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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