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厅内最热闹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向孟老爷子表示祝贺，叶知秋根本没想到李凌会跟出来。
看李凌一双大眼睛木木地凝滞，几乎露出被惊吓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李凌喃喃，可对上秦见鶴的视线，他一个草字硬是没说出来，艰难地咽了下去。
“我来介绍一下，”叶知秋看向秦见鶴，“这位是之前八号楼剧组的同事，李凌，也是我的朋友。”
“你好。”秦见鶴淡声，但不乏礼貌，“秦见鶴。”
李凌：“……”
他他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是秦见鶴？
李凌心底下意识飙出一串不太文明的词组来，但最终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说实话，他从来没把叶知秋和秦见鶴联想到一起过。
即便他们两个在同一家公司，即便他们两个还同时出现在剧组里过……
在李凌眼里，叶知秋其实极冷漠，甚至于，可以说得上是冷酷。
这样的人，性格中势必伴随着极度的理性成分。
而在之前的种种事件中，他也意识到，叶知秋对感情的态度其实是极悲观的。
一个对感情极度悲观的人，背后有着一个“某方面”能力极强的人。
李凌曾很自然地猜测，那或许是叶知秋宣泄压力的一种方式。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李凌却很清楚，叶知秋在精神上其实绷得极紧。
尤其是他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
都是成年人，按理说，他找个人宣泄一下情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也因此，他之前才会一直逗他，让他腻了之后把人介绍给自己。
他是真的从来没往秦见鶴身上想过。
毕竟，秦见鶴这样的身份地位，是叶知秋玩不起，应该也不敢玩的人。
“谁……谁让你介绍男朋友？”李凌结结巴巴地嘀咕，又犹犹豫豫地抬手，“你……你过来下。”
闻言，叶知秋含笑回身。
不知道他压低嗓音和秦见鶴说了句什么，秦见鹤唇角缓缓勾起浅淡的弧度来。
随即，他抬手在叶知秋发顶极轻地揉了一把，率先转身往正厅走去。
这一系列自然而又流畅的表情和动作，让李凌不自觉想到了之前在剧组那次，他敞着衣领站到这人面前，这人连看都不看一眼的冷漠模样来。
李凌：“……”
自尊心再次受到了打击。
“说什么？”看李凌无语的样子，叶知秋又笑了下，逗他，“真不让我介绍？”
“你就忽悠我。”李凌愤愤，抬手在叶知秋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好的没了，别的我也不稀罕，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好好搞事业。”
“想清楚了？”叶知秋笑问。
“想清楚了，”李凌实话实说，“其实我心里清楚，秦总那样的出身怎么可能看得上我，我只不过是贪恋人家的美色罢了，反正，肥水没流外人田就挺好，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不管，以后你和你老公手里有什么合适的资源，一定要先想着我。”
“我的精神损失费，收的可是很贵的。”李凌说。
“这当然的。”叶知秋微笑。
李凌命不好，十八九岁时家里遭了变故，他不得不出卖自己。
这几年来，他前后跟过两个人，虽然对方都很迷恋他的美色，但却又看不起他的身份。
如今，他终于有机会过正常人的生活，可以把以前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起来。
叶知秋不知道有多希望他好。
“不过，”叶知秋补充，“前提是要适合你，我才会向导演推荐你，但机会抓不抓得住，还是要靠你自己的。”
“这当然。”李凌终于高兴了起来，又忍不住如梦初醒般感叹，“天哪，你上的竟然是秦见鹤的床，他一看就很厉害啊，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啧啧……”
“走啦，”叶知秋笑着拉他，“再不进去饭局都结束了。”
餐桌上，赵云庄正和周廉正在聊后面的项目，其他人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只白优在低头喝汤，一言不发。
直到叶知秋重新落座，他才抬起眼来。
“我在新区那边买了套房子，”白优轻声，“回头你过来给我温锅。”
“好。”叶知秋微笑，“什么样的，之前没听你说。”
“二手的，后面我自己改装了一下。”白优说，点开手机想给叶知秋看照片，却一眼看到了屏幕上刚刚推送进来的热点新闻。
“你们公司的。”白优看着屏幕上周朗的名字，略略有点疑惑，“是不是宝宝之前说的，那个和你很不对付的设计师？”
叶知秋视线也凝在那个名字上，他微微笑了下，“不用管，先看你的房子。”
周朗被抓的消息传得很快。
尤其，现在还无人知道他被抓的真实原因，伴着各种猜测，舆论更是纷然。
一时之间，圈内不少人都在向Q.L内部员工打探消息。
只可惜，这一次最懵逼的就是Q.L内部人员。
明明上一秒，大家还都在谈论周朗的春风得意，下一秒事情就忽然急转直下，有不少人到这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
不过，虽然不知道周朗的犯罪事实，但周朗抄袭，霸占同组其他设计师创意的事实，却由秘书室亲自拟稿，在警察带周朗离开后，由公关部正式发布。
这则公告一出，舆论更是哗然。
时尚圈中，尤其年轻一代，以周朗为榜样和目标的人不在少数，一时间，众人纷纷破防。
而圈内其他人更是无比震惊，一再核对发布声明的账号是否Q.L官方账号后，才不得不难以置信地慢慢接受现实。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真的？那可是周朗啊，一直以来以才华卓著在时尚圈立足的周朗啊，现在忽然有人告诉我，他的作品有很大一部分是出自别人之手？是不是有点搞笑了？】
【这几年一直都梦想着毕业后可以到周老师手下学习，现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希望Q.L能够多核实几遍，虽然说别放过坏人，但也别冤枉了好人。】
【这种程度的翻车，几乎相对于行业内的小地震了，不过我相信，这种事情圈子里应该不止这一例。】
【说实话，周朗这个事情，真的让国内外时尚圈都挺震惊，毕竟他这些年来的表现一直都挺亮眼的，他的同事对他也多是推崇之词。】
【以前一直觉得，周朗的风格很多元化，跨度也很大，现在好像有点明白是为什么了。】
【这其实和导师霸占学生的科研成果有点类似吧？】
【如果一切属实，那周朗可真是时尚圈之耻。】
【其实之前就一直很好奇，同样一个公司，孟达手里的参赛作品，至少有三分之二属于其它设计师，但周朗那边，却几乎全是他一个人的名字，啧啧。】
【大家都在讨论周朗抄袭以及霸占别人设计成果的事情，没有人讨论他犯了什么事儿吗？抄袭应该不至于让警察来抓吧？】
【只知道他刚谈妥个大项目，正是该春风得意的时候……】
【如果是周朗的话，我觉得不奇怪，这人老傲慢了，一贯喜欢排挤新人，大家不记得之前他威胁工厂排挤叶知秋的事情了吗？还有时装周上，不是还毁了叶知秋的展品？】
【蹲个消息。】
【……】
周朗的影响力主要集中在时尚圈，所以最开始，网络上的讨论虽然火热，但大部分人却对此一知半解，实际上波及范围并不算太广。
可是下午，警方的正式通告出来，知道周朗牵涉进多起“性侵”案件中后，舆论才真的沸腾起来。
虽然负隅顽抗，但人证物证俱全，受害者们提交的证据提取物检验结果一出，周朗再紧闭嘴巴一言不发，最终也不得不在如山的铁证面前瘫了下来。
从云端到地狱，对他来说，仅仅只有半天的时间。
“我要请律师。”直到看守所的大门缓缓合上时，周朗才终于从这猝不及防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他绝望地抓住门上探视窗口的栏杆，声嘶力竭地冲外面喊。
只是，铁门并未受到他的任何影响，最终砰地一声在他面前重重合上，冰冷而无情。
这一晚，几位女设计师齐齐红了眼眶。
她们不约而同地重新聚在了那家咖啡馆里，你一言我一语，十分认真地对叶知秋和秦见鶴写下了一封诚挚的道谢信。
这一晚，好像连星月都比往日明亮了许多。
叶知秋靠在书房窗边的躺椅上，将终于完工的两枚戒圈设计图传给了孟青言。
随后，他在秦见鶴翻动文件的轻微沙沙声中，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终于到了这一天，他不用再时时刻刻惦记着复盘。
终于到了这一天，他心头轻的，合上眼睛就可以沉沉入睡。
*
周朗出事儿，设计部势必面临着重新布局与改革。
第二天上午，设计部全体同仁齐齐聚集在会议室内。
这场会开了极长的时间，直到中午时分才正式结束。
之前周朗名下的不少作品，通过梳理之后，重新署上了原设计师的名字。
而周朗组的大办公室，也经过重新规划，成为其他独立设计师的公用办公室。
其中，被压制已久的，几位颇有才华的助理设计师，正式往前跨了一步，成为了真正的设计师。
从此之后，他们可以不用辅助其他设计师工作，可以直接输出设计稿，在公司内部提交审核。
他们可以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作品，正式打版，制作，上架……
最后，成为街头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他们真正踏入了自己的梦想。
而其中，包括许欣欣。
会议结束后，叶知秋将孙朝阳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吧。”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含笑抬手，将孙朝阳让到了办公室唯一的一张单人沙发上。
“之前你说还想跟着我，”叶知秋问，“现在周朗的事情了了，你还是保持同样的想法吗？如果……”
他顿了顿，向他分析利害，“如果留在Q.L的话，将来你也有机会成为一位优秀的设计师，打出你自己的天下来。”
闻言，孙朝阳笑了笑。
“我还是想跟着您。”他斩钉截铁地说，眼神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坚毅。
好像从一个摇摆不定的孩子，终于蜕变成了一个目标坚定的男子汉。
“其实，”孙朝阳说，“昨天警方的通告出来时，我就已经写好了辞呈，只是孟老师那边这两天忙，我暂时还没有交上去。”
“我愿意跟着您，”孙朝阳认真而郑重地说，“小叶老师。”
叶知秋安静地看他片刻，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他微笑，“欢迎你，正式加入我的造型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