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内的嘉大校园人来人往。
课间, 许多学生从食堂出来,手里捧着简餐与咖啡,匆匆奔往下节课的教室。
上完早课, 游纾俞回办公室的路上翻看手机。
[明天一下午都没有安排。]
[我等你。]
消息只停留在这里,冉寻没有再回复她。
凌晨,反应过来的瞬间, 她脸滚热,羞耻到近乎想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不敢去想,如果冉寻看到她之前的消息,发现她的所作所为, 究竟会怎么想。
怀揣着几分对方没有得知的侥幸心理, 又恬不知耻地圆谎,试图邀请冉寻到学校里。
时间还早,尽管大概率不可能, 归程上,游纾俞还是一次次用目光扫过迎面而来的人。
平时十分钟的路, 今天用了快半小时。
全都不是她想见的人。
只能等待。
心情说不清道不明地拢上一层暗灰,游纾俞回办公室,和往常一样,处理日常工作。
有人敲门。
是蒋菡菡,来给她送材料,有关下一学期出国交换的审批,学校是与嘉大合作的一座柏林理工科高校。
游纾俞耐心给她签字, 神情放柔了些, 恭喜她通过选拔。
望着小姑娘欣喜模样, 忽然想起什么,问:“小蒋和陆璇关系很好吧?她近期留学也要去这一所, 希望你们能相互照顾。”
话才说到一半,就看见蒋菡菡惊慌睁眼,脸瞬间红了,鹌鹑似地垂头。
“老师,是的。嗯……我们就是朋友,我、我会好好照顾她。”
双手接过她递来的文件,说了句“谢谢老师”,接着逃也似地离开。
游纾俞能猜出大概。
从那天在游盈家看到蒋菡菡,看见餐桌之下,她偶尔与陆璇肢体触碰,还有对视时窘羞而期盼的眼神,就知道。
她无意置喙两个小姑娘之间逐渐升温的感情,甚至必要时默许。
因为自己从未经历,于是私心想要与她和冉寻格外相似的她们日后顺利。
蒋菡菡也是热忱细腻的性格。游纾俞总能她身上,不期然看见冉寻的影子。
想起之前在李淑平家,冉寻在餐桌下勾她的小指,奶奶去盛馄饨之际,胆子很大地借由视觉死角吻她。
末了还可怜巴巴地留下一句:“我欺负你,你不会告诉奶奶吧。”
“告诉也没关系。”那时的人水杏眼轻眨,实在让游纾俞束手无策。
“我愿意坦白从宽,接受小游老师的惩罚。”
但蒋菡菡和陆璇是从相遇起就注定重合的两条直线,未来已经达成一致。
而冉寻与她更像相交线,以极大的斜率猝然相遇,却在盛夏交点之后,渐行渐远。
坐到腰腿微酸,游纾俞去给桌角的玫瑰换了新水。
挨过饭点,才去食堂用午餐。
她的生物钟现在分外糟糕,就算不吃,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寻个借口,想再度试图从人群中找到想见的人。
到食堂,打了三分满的菜,寻找座位时,忽然有电话打进来。
扫了一眼,是游蝉。
游纾俞对游蝉并没那么排斥,顺势接起,语气稍缓:“姑姑。”
“小俞,你在学校吗?我有一些事和你说。正好今天在谈新校区扩建的事,我在主楼会客室这边,空闲了就来见我,好吗?”
游蝉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逼迫。
游纾俞依旧想拒绝,“可以换个地点,学校里不方便。”
托着餐盘,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不经意一抬眼,忽然看见远处人群里的某一道人影。
冉寻半侧身,露出月牙般的笑眸。
入夏了,她穿一件稍轻薄的月白衬衣,藏色牛仔裤衬得人颀长腰细,慵懒而明媚。
“就这样,之后再联系。”游纾俞挂断电话。
人群走近了,心跳正不听使唤地加速发热。
在脑海里搜刮着要说的话,可是言语贫乏,竟很久都想不出合适的。
一个月早已在见不到面中走过四分之一,游纾俞恪守冉寻想要的“自由”,不过多纠缠。
可自己却困在了按部就班、循环往复的生活里。谈何自由。
只有在和冉寻交集的瞬间,觉得好像整个人都有了色彩,久违地能尝到几分喜怒哀乐。
冉寻看样子已经用完餐,与朋友们说笑着,姿态放松轻快。
瞧方向,是想从游纾俞身侧的出口离开。
照面时,很快发现她。
却只是收敛起笑,轻点一下头,连表情都不变。
游纾俞站在原地。
脸色逐渐发白。
魂不守舍地落座,翻出手机来看。
已经下午两点了。
冉寻依旧没有回复她。
冉寻来嘉大,是为了陪朋友。
而不是专门赴她的约。
-
冉寻在礼堂后台,看见沈琼等一众乐队成员退场下来,贴心地拎着瓶装水过去。
“燃。”赞赏拍手,最简略的评论往往蕴含最真诚的赞美。
可惜有人不领情。
“就这?”几个男生累得像狗,觉得她敷衍,纷纷摇头,跑到旁边坐着歇着去了。
沈琼接过冉寻手里的水,拧开灌了几口,“谢谢。还好有你陪着,不然聚不起来他们几个。”
从前在小小酒吧里驻场的乐队,借由最近某次排练时的新曲,竟在圈子里火了一把。
在嘉大的巡演是开端,听说粉丝基数还算不错。
“因为是你们嘛。我早就压你们这支股了,多有先见之明。”冉寻接话。
“就是少了键盘手,有点不习惯。”背后的某个男生幽怨开口。
“不对,好像也习惯了。小冉啊,你都抛弃我们那么多年了,常回家看看。”
语气活脱脱像老妈子,不愧是即将走进柴米油盐的人。
“好啊,今晚约个饭怎么样?我请。”冉寻最懂从善如流。
“庆祝乐队枯木逢春,首场演出告捷。”
几个人顿时腰不酸手不累了,纷纷应和。
傻笑着聚到一旁,暗戳戳讨论该怎么敲诈大钢琴家一笔。
冉寻言语犒劳完几个人,独自走到旁边。
思索一阵,取出手机。
游纾俞发来新的消息。
[我在咖啡厅了。]
[新品有很多人排队,应该还不错。]
[等你来。]
冉寻其实没预料到刚刚会和女人碰面。
喝咖啡只是一条支线,她本想着的就是乐队演出结束之后顺道赴约。
也对游纾俞说清楚,不要再对她抱有希冀与想象。
因为这会让她感到困扰,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开始计量,游纾俞那样单薄的身板,还能承受在深夜里多久的单向等待。
在她去宁漳那一天,女人看见月亮湾的灯不会再亮之后,又会如何。
临走前,冉寻看见沈琼复杂的眼神。
她弯了弯唇,答复:“南墙有点疼,现在就只是普通朋友。”
只做朋友,然后在期限结束后挥手告别,这样就好。
答应一个月接触,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想不负责任地在平淡中忘记。
…
游纾俞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
冉寻到的时候,女人正面对笔记本电脑,静静看文献。她在门口处观察了几分钟,文字停滞,始终没有翻页。
得出结论,游纾俞大概是在走神。
“下午好。”冉寻自然地坐到她对面,双手交叠,友善地笑了笑。
“有帮我点新品吗?今天双手空空,等待一杯免费热饮。”
发觉她来了,游纾俞迅速收起电脑。
眸中隐约浮现几分欣喜,视线若有若无从她脸上扫过,答:“种类有很多,你来选,我会请你的。”
两个人简单点了一下单。
店员上咖啡时,冉寻将那杯美式推到对面,示意游纾俞,“给你点的。”
顺便还有一枚雪媚娘。
她许久没来嘉大这家咖啡厅,不太清楚美式会不会像药一样难以下咽。
记忆里,好像女人总是娇气到不太听话,不喜欢喝药,也不喜欢苦味。
游纾俞道了谢,有些意外。
像不忍辜负冉寻的好意,沿着杯壁很少地抿了一口,努力克制表情。
随后,果不其然,斯文矜持地用掉半颗雪媚娘,借由果酱的甜掩盖苦涩。
冉寻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尝尝咖啡厅的新品。
确实好甜,让她觉得思绪连带着心情都黏软成丝,朝着未知方向脱轨。
该怎么开口?
正思考着措辞,对面却静静望向她,打破无言气氛。
“刚刚我的学生和我说,今天礼堂有场乐队演出,还给我发了照片。会很热闹吗?”
这显然是脱离游纾俞日常范围外的事,女人对此并不了解,却又小心翼翼,试图融入话题。
冉寻语气轻松,答:“还不错。这家乐队游教授应该听过的,你不常去那家酒吧吗?他们就在那里驻场。”
以前成员里还有她。
而游纾俞始终认为不务正业。
游纾俞捕捉到冉寻话中“常去酒吧”几个字,察觉对方语气改变,悄然垂眼。
“我……之后再没有喝过酒了。”她轻声回应。
“那挺好的。”冉寻点头,“酒和咖啡都有一点微妙,有人靠它续命,有人因为成瘾性而深恶痛绝。”
“无糖咖啡的确不算好喝,看你,都需要吃甜的才咽得下。”她装作无意补充。
“所以,戒掉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话说出口,看到游纾俞脸色白了几分。
“我可以忍受的。”她答。
直视冉寻,语气冷静自持,透着几分执拗,“我最近都在尝试,一点都不苦,你不是就喜欢吗?”
冉寻无声笑了笑,将咖啡上的拉花搅开。
“我打算戒掉,因为影响睡眠。”
游纾俞不再说话。
托着咖啡杯耳,缓慢地,将杯中苦涩的液体饮尽。
的确生理反应般地想要排斥,甚至苦到眼角染上雾气。
但依旧比不得入耳的柔软声线,维持体面,不紧不慢地暗喻。
推开她,叫她放弃。
“那我们交换喜好,好吗?”游纾俞开口,“我喝清咖,你喜欢甜一点的话,我可以去你家,给你做甜品或者茶点。”
仿佛如梦初醒,游纾俞邀约,“恰巧办公室里还有一些同事出差带回来的点心,想尝尝吗?和我去一趟,好不好?”
冉寻窥见女人眼角薄红,但语气依旧被压抑得很稳。
好像不自知,内心的情绪已然暴露殆尽。
点心吃一次就会腻,游纾俞不会不了解她的口味。
但依旧不想放弃。
“如果你答应我,今后不再在深夜路灯下一个人喝咖啡的话。”冉寻拾起一张餐巾纸,递上前。
“我愿意去坐一会,最后一次。”
无糖咖啡实在太苦。
走之前,她再留给女人最后一颗糖。
不久之后,或许没人陪游纾俞在咖啡厅小坐,也不会再顺手点一份甜品,冲淡苦涩。
女人酗酒,亦或酗咖啡,都将与她无关。